泉州,自古便享有盛名,是中国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
然而元末亦思巴奚之乱,将一切化为灰烬。
前世直到陈景恪穿越前,都未能恢复它的历史地位。
这一世不同,因为陈景恪的出现大明再次开海。
泉州凭借历史地位和区位优势,再次焕发了生机。
十余年下来,已然是大明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一艘艘载满货物的商船,将各种货物卸下。
又在码头管理员的督促下,以最快的速度装满需要的货物再次出发。
而他们卸下的货物,也会在极短时间内被各大商家瓜分一空,然后运往全国各地。
因为往来船只太多,并不是随来随停,需要领号等待入港。
现在入港时间普遍在七八天,繁忙季节最长可以排到二十天后。
为啥不去别的港口……商人最讲究一个性价比,别的港口要么货物不全,要么物价太贵。
有些甚至排队时间比泉州还要长。
况且就现在商船的速度,跑到别的港口所消耗的时间,比排队时间还要长。
总体算下来,在泉州等待更符合利益。
码头上,搬运工人汗流浃背,或人力、或借助器械,通过种种手段做着货物的转运。
码头的一侧,茶肆里人头攒动,商旅们在此休憩,交流着各地的风土人情。
小商贩最懂看人,知道谁才是消费主力。
举着自己的商品在商旅中间打转,嘴里不停的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大街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三名带着红袖箍的治安员。
他们的任务就是维护秩序,同时也检查有无人乱扔垃圾、随地便溺等不道德行为。
正是上上下下一起努力,才让泉州港忙而不乱,依然保持着整洁。
一名三十余岁的金发中年男子,刚走下船就忍不住惊呼:
“哦,这里太干净了,与这里相比巴黎简直就是厕所。”
跟他一起的不少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不只是巴黎,欧罗巴没有任何一座城市,能比这里更干净、更繁华。”
“据说这样的城市,在这个国度还有十几座。”
“他们的都城洛阳,据说是世界上最庞大最繁华的城市,比泉州还要大许多倍。”
“真不愧是文明之地啊。”
“约翰,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放弃查理大学校长职务,也要来这里游学了。”
那名中年男子,也就是约翰·胡斯也深以为然的道:
“是的,我现在也愈发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游览这个国度,并拜访这里的学者了。”
这时,带领他们来到这里的胡商说道:
“先生们,在游历之前,我们需要先获得当地政府的许可,否则你们会被当成强盗抓起来。”
“在这里随意乱走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我想你们不会喜欢的。”
约翰·胡斯颔首道:“费舍尔,感谢你的提醒,还请你代为引路。”
费舍尔笑道:“这是我的荣幸,约翰先生。”
于是他们一行人在费舍尔的带领下,找到了大街上值勤的治安员,询问之后前往海关衙门办理手续。
路上,并没有人因为他们的样貌而过多注视。
在泉州,每天都有无数外国人往来,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约翰一直在观察街道上的行人,普通百姓的状态,最能体现一个国家的细节。
观察了许久,他震惊的发现,这里没有奴隶主,也没有奴隶。
虽然有主人和随从,可他们的关系相对融洽。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传闻,在大明废除了奴隶,所有仆从都是签署合同的雇工,拥有基本的人权保障。
初次听闻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信。
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了。
不过比起废奴,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看不到一个真正困苦之人。
有富人就必然会有穷人,贫富是相生相伴的,是社会的常态。
泉州也有从事底层劳动的穷人。
虽然这些人的衣服很破旧,可是他们的眼神或坚定、或活泼、或喜悦,就是没有麻木。
也就是说,他们在精神上是富足的。
他很清楚,只有充满希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穷人的希望来自于哪里?
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窘境。
直白点说,他们可以通过努力,肉眼可见的改善自己的境况。
真的有地方,有一种思想制度,能让所有人……即便是最底层的劳动者,都感受到希望?
作为有名的大学者,他去过不少地方。
尤其是最近几年,受到东方的吸引,他放弃了查理大学校长职务,开始寻找前往东方的途径。
期间他到过米兰,去过罗马、巴黎等欧罗巴著名的城市。
这些地方各有特色,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这些大都市繁华与丑陋共存,文明与野蛮相伴。
比如遍地的便溺,走在路上随时要小心踩雷。
上层纸醉金迷,下层悲惨挣扎。
衣着光鲜的贵族,不得不戴上假发,遮掩自己犹如烂疮一样的头顶。
不得不用香水,来掩盖身上难闻的酸臭。
他们嘴里喊着文明,却在用最残忍的手段压榨平民,并将无数人贬为奴隶。
在那里穷人没有任何希望,任凭他们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改变自己的境况。
只能麻木的活着。
即便如此了还不够,他们随时都可能沦为奴隶。
高高在上的白人贵族,用绳索将他们捆住,通过犹大商人卖给东方的伊教徒。
是的,欧罗巴奴隶贸易的历史实在太久了。
在黑人奴隶贸易之前,他们更擅长贩卖同族。
买家是中东的伊教世界,而犹大就是他们的白手套。
这种贸易已经持续数百年。
约翰·胡斯是波希米亚人(捷克),对德意志封建主和罗马天主教的残酷统治,早已心怀不满。
一直在试图寻求族群独立之法。
只是反对的力量太强大,他也找寻不到更好的办法。
直到遥远东方的消息频繁传来。
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依然让他为之震动。
没有任何理由,那一刻就认定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于是他婉拒了查理大学的聘请,踏上了游学之路。
这注定是一趟艰难的旅程,期间可谓是九死一生。
当他听说遥远的东方信仰祖宗,对一神教没有好感。
尤其是对反对祭祀祖先的基教,更是视为邪教。
这让他一度感到绝望。
基教是如何迫害异教徒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还好,随后不久他就听说了更多更详细的消息。
大明事实上信仰自由,受限制的只是传教。
只有佛、道、妈祖三教可以自由的传教。
所谓反某一宗教,只是不允许其传教。
只要不作恶、不违反公序良俗,你关起门爱信啥信啥。
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外族人,就更不会随意干涉了。
犹教除外,这在以大明为首的华夏世界是禁忌,触之必死。
这让他放下心来,并对华夏的包容性有了更深的认识。
随着离大明越来越近,他能收集到的信息就越来越多。
他为大明的版图感到震撼,为华夏的历史感到惊讶。
当然,最让他迷醉的,还是来自华夏的学问。
只可惜,因为文字不通,又不了解华夏文化,他也只能领悟到一些零碎的东西。
为了更方便阅读,他开始学习华夏的语言和文字。
为此他支付了高昂的学费。
否则,你以为费舍尔作为德意志人,为何会对他如此客气?
等商船进入南洋,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种氛围。
怎么说呢,就是安全惬意。
船上的商人、水手等,都松懈了下来,甚至拿出酒水畅饮。
这让他很是疑惑,难道就不怕遇到海盗?
没多久,他就看到了一支悬挂着大明旗帜的水师巡逻战舰。
本来他以为,那支舰队会截停他们要保护费。
这在世界其他地方属于常态。
有时候,这些水师比海盗还要贪婪和可恶。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支舰队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这样开走了。
直到这时船长费舍尔才告诉他,南洋是大明的势力范围。
有大明南洋舰队保护,没有任何海盗敢到这里来。
至于收保护费?没有的事儿。
水师问商船要钱,那叫抢劫。
商人主动给水师钱,那叫贿赂。
一旦被发现,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约翰·胡斯感到无比震惊,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明。
完全符合他心中所想象的‘文明之地’。
他也试着分析,欧罗巴和大明的区别,以及部分文化制度差异形成的原因。
欧罗巴处在碎裂状态,内部纷争不断,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去维护海域的安全。
甚至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地区,都是这种情况。
海贸越繁荣,海盗就越猖獗。
大明不同。
他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霸主,有足够的力量建立秩序。
任何敢挑战秩序的势力,都将遭受消灭打击。
所以商船才能放心的在这里航行。
而也只有一个稳定的秩序,才能诞生如此繁荣富裕的国度。
这种强大、文明,让胡斯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惊叹和羡慕。
而且他还从中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大明拥有强大的武力,却没有用在奴役剥削上,而是用武力构建稳定、健康的秩序。
堪称伟大。
之后他们路过淡马锡,虽然只是在港口补给的时候临时停靠了一下,他们都没被准许下船。
可在甲板上眺望,看到的繁华景象依然让他再次惊叹。
他还看到了那一尊高大的妈祖雕像,庞大的身躯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宛若真正的神明。
甚至他还看到,很多自称是虔诚基教水手,都在朝妈祖神像膜拜。
在西方,这就是对神灵的不忠和亵渎,可他们却做的如此自然。
就连傲慢的德意志船长费舍尔,都双手合十鞠躬祷告,祈求这位海洋女神的保护。
如果换成别的天主教徒,看到这一幕肯定会义愤填膺。
然而约翰·胡斯不是一般人,他早就对罗马天主教的教义心怀不满,想要发展出属于他们族群自己的基教。
所以严格来说,他也是罗马天主教的叛徒。
作为‘叛徒’,他对于费舍尔等人的行为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干涉。
一路上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大明充满了期待。
等到达泉州真正登上陆地,亲眼见到这个国度的模样,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就是他要寻找的‘文明之地’。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海关衙门,这里有一个专门的机构,给外国人发放临时通行证。
这其实是属于鸿胪寺的外派机构,只是为了方便才与海关联合办公而已。
这种通行证有时间期限,且规定了活动区域。
到达期限,要么来补办续期,要么离开,否则被查到下场会很惨。
离开规定的活动区域,后果更加严重。
超期了可以拿钱恕罪,超出规定区域活动,会成为某矿场的一具白骨。
当然,也有那种长期手续,活动范围也几乎不设限制的。
但这种手续非常难拿,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只有一些特殊人群,比如外国使节,才可以拿到。
当然,学者也是可以拿到的,前提是要证明自己的学问。
而且对掌握学问的人,大明还开了绿色通道。
比如排队办理手续的时候,他们可以优先办理。
这更是让胡斯明白了这个国度强大的原因,尊重学问。
约翰·胡斯能被聘任为名校校长,学问自不用提,他是有信心能拿到长期许可证的。
就在办理人员审核身份证明、通关手续的时候,费舍尔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朝一个方向示意:
“看到那个人了吗?他就是泉州海关的关长,也是这里权势最大的人之一。”
胡斯转头看去,就见到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穿便装只身离开了这里。
这不禁让他再次感到好奇:“他的权势如此之大,为何出行不带一个随从?”
费舍尔说道:“大明朝廷有要求,处理公务可以携带公务人员随行。”
“办理私事只能使用私人雇佣的仆从,不得使用国家官吏,否则会被记大过。”
胡斯叹道:“真是公私分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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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和宁并不知道,正有几个外国人在讨论自己。
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理会,作为泉州海关关长,他哪天不被人惦记。
更何况,这会儿他还确实有急事。
老同事贾思义回京述职路过泉州,他作为地主怎么都得去接待一番。
只是最近大分封,无数的物资需要调拨运输,泉州作为最重要的港口城市,更是承担了重任。
办公室里,时刻都坐着十几家勋贵的代表,让他调拨物资、运输船。
他每天都为此事挠破了头,以至于把迎接贾思义的事儿都给忘了。
好不容易想起来,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他只能急匆匆的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