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和宁一路疾走来到一家酒楼,在小二的带领进入预定好的包间。
包间内有两人,正是泉州税务稽查局局长曹志勇和准备回京复命锦衣卫南洋分部百户贾思义。
一进门龚和宁就满脸赔笑:“我的错我的错,累你们久等了。”
贾思义正准备说没事儿,曹志勇却抢先一步说道:
“呦,龚关长说的哪里的话,您能来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哪敢说累啊。”
贾思义心下莞尔,也板着脸说道:“哎,这就叫……”
龚和宁无奈的道:“打住,我自罚三杯。”
曹志勇叹道:“哎,老贾我们两个人在这等了……”
龚和宁立即说道:“六杯,不能再多了,你们总不想看我横着出去吧。”
曹志勇当即闭嘴,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酒杯。
贾思义则已经举起了酒壶,斟了满满一杯。
正常来说,茶斟七分,酒满九分,这是礼节。
不过他们三个关系匪浅,加上又是罚酒,所以也就无所谓礼不礼了。
龚和宁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夹菜:
“饿了一上午了,先让我吃口菜垫吧垫吧。”
他也没在乎什么形象,狼吞虎咽猛吃了几大口,顺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把杯子往贾思义面前一伸:“没眼色,给我满上。”
贾思义失笑道:“得,我这个客人变成小二了,下次再也不打你们这过了。”
说说笑笑间六杯酒下肚,龚和宁也吃了个半饱,才放下筷子说道:
“咱们兄弟有两三年没在一起聚过了吧?”
贾思义说道:“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我回京述职。”
曹志勇插话道:“都这么久了吗?”
贾思义颔首道:“可不是吗,这么一算,咱们兄弟几个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四年前。”
龚和宁想到了什么,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那次还是老赵战死,咱们一起为他送行。”
“再上一次是六年前老云病死,咱们为他送行。”
“仔细想想,我竟然想不起咱们兄弟几个,上次齐聚一堂是什么时候了。”
他说的兄弟几个,不是他们三个,而是所有人。
曹志勇也叹道:“现在雷轩去了殷洲,皮诚去了安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他们。”
贾思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吁口气说道:
“都是为国效忠,况且我们也算是功成名就,没什么好遗憾的。”
曹志勇也端起酒杯,陪他饮了一杯,说道:
“当年咱们十个人跟着杜老大在应天吃瘪,那时候只想着能捞个外派的活儿,哪敢想有今日。”
“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走现在这条路。”
贾思义肯定的道:“就算再来十次,我还是会走这条路。”
龚和宁则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能再来一次,我只希望咱们兄弟十人能永远这么走下去。”
贾思义和曹志勇都默认不语。
明明是十个人,刚才他们只提了四个人,另外三个呢?为什么不提?
原因很简单,那三个人勾结在一起走上了歧途。
其中两个在被抓后,选择了坦白,将所有罪行以及同党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然后写下忏悔书在狱中自杀。
他们最后也算是戴罪立功,所以家人免死,被发配到了炎洲。
杜同礼、贾思义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早就上上下下打点好了。
还在炎洲那边,为他的家人买了一间铺子。
想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当个普通百姓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还是没问题的。
还剩下一个,在被抓进监狱之后,彻底昏了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攀咬杜同礼和陈景恪,试图通过这种方法,逼迫两人保他。
结果就是全族被诛杀。
陈景恪和杜同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因为三人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不提他们。
龚和宁的话,算是再次揭开了旧伤疤,让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另外两人都知道,他为人讲义气重感情,一直为那三个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认为自己没有监督好他们。
虽然他们不认同他的看法,却也不会指责。
正如现在,他揭开了伤疤,他们也没有怪罪他。
过了好一会儿,贾思义才出声说道: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曹志勇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十九年多一点,算是二十年吧。”
“当时锦衣卫指挥使还是姓毛的,杜老大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咱们连带着一起被边缘化。”
“幸亏遇到了侯爷,从此咱们就开始发迹,真是时也命也。”
他们先是跟着杜同礼去了金钞局假钞稽查司,算是第一次仕途跳跃。
后来杜同礼带着他们去了新组建的海关衙门,只有曹志勇被留了下来。
毕竟陈景恪也需要一个可靠的眼线留在那里。
然后曹志勇就一路做到了泉州税务稽查局局长位置。
一开始他们还很不解,金钞局的肥差干的好好的,为何要来新组建的海关?
而且工作地点还是在东南沿海。
大明禁海多年,当时的东南沿海可是一片废墟,条件别提多艰苦了。
要说他们心里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假钞稽查司变成税务稽查司,他们才明白陈景恪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个火山口,太容易出事儿了。
让他们离开,是对他们的保护。
而且经过几年的发展,大明海洋贸易蒸蒸日上,海关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两厢一对比就更明显了。
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这就是。
再后来,杜同礼重返锦衣卫,贾思义、雷轩等五人再次跟了过去。
龚和宁与另外三个,也就是走上歧路的那三个,一起留在了海关衙门。
并逐渐走上了主要领导岗位。
这也是龚和宁愧疚的另一个原因,他们四个留下,他却没能看住另外三个人。
跟随杜同礼去锦衣卫的五人,也都获得了重用。
贾思义因为海关的工作经验,主要是他对陈景恪忠心,几次调动都从未有怨言。
再加上能力确实很强,就被任命为锦衣卫南洋分部百户,可谓是位高权重。
雷轩厌倦了勾心斗角,自请去了殷洲。
对付敌人,比对付自己人要轻松的多,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老云去了交趾,没多久就感染疟疾,救治无效病故。
老赵去西域收集情报,被叛徒出卖,逃亡过程中战死。
皮诚当时在锦衣卫总部协助杜同礼,得知好兄弟战死,就自请去了西域。
朱棡的军事行动进展如此顺利,和他的情报工作有直接关系。
目前他依然在监视西域的风吹草动,为大明治理西域的计划保驾护航。
谈起了往事,三人话题渐渐就多了起来,气氛也恢复了正常。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经历都堪称传奇,每次谈起心里都充满了骄傲。
当然,对于陈景恪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这些年也始终在配合陈景恪的计划,不敢有一丝差错。
缅怀了一番过去,龚和宁关切的问道:
“大分封重启,正需要得力人手监视地方,为何朝廷在这个时候让你回京述职?”
贾思义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杜老大写信说这是侯爷的意思,让我进京待一段时间。”
曹志勇眉头一挑,笑道:“好家伙,你说话还真委婉。什么叫进京待一段时间,这是要高升啊。”
龚和宁想了想,也认可的点头道:
“算算时间,杜老大的任期也确实快到了。”
“大概率是先让你回去熟悉一下工作,然后等着接杜老大的班。”
曹志勇说道:“以后再见面,就得喊你一声贾指挥使了。”
贾思义却并未露出喜色,只是摇头道:
“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龚和宁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难道局势又变动?”
变动大到侯爷都觉得不安,要在这个时候抽调心腹进京?
曹志勇面色也凝重起来。
贾思义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声音:
“踏酿的,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规定什么雇工法,什么最低薪酬保障。”
“那些贱民他们配吗?给他们口饭吃,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是啊,还规定每天只能工作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啊。”
“我每天忙前忙后,都得工作五六个时辰,他们比我还清闲。”
又有一人说道:“就因为这个雇工法,我们每年少赚不知道多少钱,那可都是钱啊。”
又一人道:“规定就规定吧,执行的并不严格,只要不过分也没人管,那些贱民也不敢说什么。”
“可是现在朝廷又弄了个什么人权部,专门负责此事。”
“以后那些贱民就真的是大爷了,给他们工钱,还要哄着他们。”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冷笑道:“怕什么,他有他的张良计,我们有我们的过墙体。”
“左右不过是多送一份礼罢了,我还就不信人权部的官都是无缝的鸡蛋。”
这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只要钱到位,人权部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但随即又有一人叹道:“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平白多出一分钱。”
最初说话的那个人骂骂咧咧的道:“娘的,踏马的光保护贱民的权力,我们就不是人了?”
“我看他安平侯就是伪善,就是沽名钓誉。”
他最后那句话一出,包间瞬间鸦雀无声。
对朝廷的政策有所不满,发几句牢骚就算了,只要不传出去没人会说什么。
甚至诋毁某些朝廷官员也没什么事儿。
可有些人那是半个字都不能提的,安平侯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他还执掌着锦衣卫。
说不定隔墙有耳,就被听去了。
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他们隔壁,贾思义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杀意。
“该死。”曹志勇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就准备起身去找那些人算账。
贾思义却拦住他,摇摇头说道:“不要节外生枝。”
龚和宁也劝道:“收拾他们办法多的是,不要莽撞,免得给侯爷惹麻烦。”
曹志勇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怒火,盯着他们道:
“这些人,我要他们家破人亡,你们要是敢阻拦,就不是我……”
贾思义眉头一皱,气道:“就你对侯爷忠心是吧?都说了,收拾他们办法多的是。”
“怎么,听不懂人话是吧。”
曹志勇咧嘴一笑,重新坐下说道:“好,有你们这句话就好。”
说话间,隔壁包间又起了变化。
只听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说道:“诸位都是前辈,我有几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呵呵,不要如此拘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
那年轻人说道:“诸位觉得,现在做生意比以前难了还是容易了?”
“赚的钱是更多了还是更少了?”
“是比以前更安全了,还是更加危险了?”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聪明人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面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反应迟钝的,则纷纷回答道:
“现在做生意,那自然是容易多了。”
并现身说法,以自己亲身经历告诉年轻人,以前做生意有多难。
什么苛捐杂税重,什么关卡多。
“现在关卡取消了大半,税也更加明确。”
“最主要还是人身安全有了保障。”
“以前每天都要担心被官吏当猪宰了,不得不拼命巴结他们。”
“现在虽然还是要给官吏们上供,可有律法保护,他们也不敢随意戕害我们。”
总之就是,现在比以前可好太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年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如此,诸位前辈应该支持朝廷政策才是。”
“可我方才听你们抱怨,似乎对朝廷政策多有不满啊?”
“而且众所周知,朝廷大政多出于安平侯之手,他应该是大家的恩人才是。”
“可你们……嗯,真是奇哉怪哉。”
隔壁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曹志勇听得别提多开心了,道:“这个世界,还是有有良心的人的。”
贾思义和龚和宁表情也好转了不少。
隔壁再次响起年轻人的声音:“很高兴认识诸位前辈,我刚想起还有个重要客人要见,先行别过。”
又客气了几句,就离开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隔壁的聚会也开不下去了,就这样草草散去。
等再次安静下来,贾思义才说道:
“这就是侯爷让我回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