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区?观察者对这个词有些耳生。按理来说不该这样,他在记忆里去过云集的东区西区,还远眺过北区的风景——那里堆满了烟囱和厂房。虽说没亲眼见过南区,但有个南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没人和他提过这个地方。没有人说过“我家住在南区”,没有机械音和他介绍“下面要对云端城南区进行概述”,说到底,没有一点确切的证据可以支撑“南区确实存在”。
这件微小的逻辑谬误造就了一股恐慌,萦绕在观察者的视角。毫无来由,又或者来由存在,只是他还没有找到。
讨论的团体中,已经推选出了代表发言的大胆者,他们一个接一个起立,向主座上的马克尔不断发问。
“你凭什么能证明自己说的话?”
“你今天已经做了很多逆反规矩的事了,居然打起这种主意!‘老教父’的密藏你怎敢染指?”
……
“安静!”
马克尔重重拍响会议桌,震荡传递在整个会议室内,有效扼杀了还未脱口的话语。他用手掌跟整理了一下发型,待到所有人开始第六次深呼吸时,才开口回答。
“如果不是真的,诸位又怎么会赏我马克尔的面子,出席这场会议呢?相信大家安插在我帮派里的探子早就上报了那件事。”
他用玩味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头目,店主不在其列,他转头看向克劳利,还挑了挑眉。
克劳利礼貌地点头回应。
会议桌上的人脸色阴沉下来。马克尔的话很是尖锐,他无疑在表示,我有能力知道你们在我势力下安插的暗线,我甚至有能力放任他们造次。
包容,蔑视一般的包容。
马克尔·何塞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拆信刀,割断彩带之后,又沿着四个棱角切下,把正方形的四面摊开,始终未移动礼物盒的方位,他的动作轻柔,同正在剥去爱人的衣服一般。
“上一个七天,督察们钓出了一只‘巨兽’。就是用我这玩意,我用特殊方法‘赠与’他们的。”
层层包装下,距离事物的真面目只差一张薄薄的油纸。那也是一个公整的正方形方块。马克尔的手拎起油纸的一角,沿着逆时针将纸张剥离,最终,一块方正的肉呈在所有人面前。
克劳利辨别不出那是从什么生物上割下的。肉有着明显地表皮与脂肪与红肉的分界,做成红烧或许会好吃,不过,刺鼻的骚味不再被礼物盒阻碍,在场所有人都掩住了口鼻。
却难掩瞳中的兴奋。
肉块上缺了一角。
“这样,足够证明了吧?”
观察者克劳利看着那坨生肉,不由得沉思。那坨肉在克劳利眼中同“最后宴会”之兽一样艳红,换句专业点的话说——富含构成巨兽的“要素”。更有可能,二者出于同源。
看来在云朵边沿调查的同时,另一侧的东区督察们也有大动作。他们用这块肉钓出了巨兽,而据巫女理事的说法,巨兽是由一种名为“恶魔”的生物变成了。
云朵上,恶魔?
方才用绿宝石看人的头目故技重施,只不过将目光投向了肉块。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就像绿宝石中伸出了一根针,狠狠扎入他的眼睛。他将珠宝甩去一旁,伸手按压那只眼,指缝间有眼泪混着血液流下。
与他坐在一处的人关切地望向他,眼神中却不含一丝关切。定是在等待他的结论。
“怎么可能……这是……真的。”
至此,会议才进入第三阶段。
——
所有黑帮头目摘去了脸上被称为“文明”的面具,开始为这块肉的所有权争吵不休。
这样说有些美化他们。他们本就没有带上任何面具,他们残忍,他们嗜血,此刻肉块的出场只是将他们的疯狂携至一处高峰。
除了马克尔·何塞。这个人无疑带着面具,且直至现在都没有摘下。店主直至现在也未发一言,他看着桌上口水飞溅的局面,知趣地将椅子往后靠,和克劳利凑近了些。
“记住……这件事千万别和任何人说。今天算我的失策,居然让你听到了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克劳利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
“那块肉啊!”店主的气流吹到克劳利鼻边,闻起来没任何味道。“和那玩意相关的,和‘南区’相关的,都是你们督察的高机密度档案,你在档案库里怎么查都查不到的。知道的人,基本上都被‘清道夫’秘密处理了,剩下的,都在这个会议室里。”
“那……那你什么意思?”克劳利疑惑地看向店主,不过他的布口罩还没摘下,店主看不清他的表情,顶多看见布口罩扭动了几下,“你的意思是,我得立刻辞掉这份高薪水低要求好混日子的工作然后来混黑帮?”
店主挠了挠脑袋:“呃……意思是你今天如果活着出去了的话,就自求多福吧。不过是老马头主动拉我来的,应该不会灭你的口。”
嘶——
克劳利身体绷紧,两腿将整张椅子推着后退,椅背贴在了落地玻璃上。
马克尔·何塞的眼神第一次转向克劳利,他叫了声“店长”,同时摆摆手,将“店主”勾了过去。一阵耳语后,“店主”回头说,别靠玻璃太紧,小心出事故。
克劳利疑惑,但连连点头,将椅子往前挪了挪。
这个时候,会议桌上的话语重归清晰。
“……我有地图。”
这是一个背向克劳利的老大说的。他的背后印着一只烟斗,烟斗上冒出形态扭曲的烟雾。
“我有‘老教父’的笔记。”
另一位手上带满戒指的老大说到。他挥手,门口处的马仔似乎收到信号,向门外一招呼,就有人抱着一些破旧的笔记进入会议室。
人声此起彼伏,克劳利觉得最惹眼的一位装着铁下巴的头目。那家伙说话的嗓音都带着铿锵,让克劳利想起那些被丢在垃圾场的机械人。他带来了几包火药,说这是下“敦伦”最新研发的型号,他那有很多货。
看来他们是在为找寻秘宝而出力,好最后分得一杯羹。
等到所有人都将家底掏出来后,马克尔拍了拍手,清脆的声响盖过话音,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很好,很好。”他露出完美无暇的微笑,兴许在镜子前练过许多遍,“我从未想过大家对这件事保持着这么高度的热情,居然暗地里拥有这么多信息,这无疑能加快我们的行动进程。但很抱歉,我不太愿意与诸位合作。
室内死寂。
就像蹲坑时夹断,拍蚊子时其从手指缝中逃入然后继续在耳边嗡嗡,用铅笔时其掉在地上捡起来后发现笔芯全部断裂,品尝饮料时手一滑将其全部撒在身上。
黏糊糊的,发着甜味,随后变臭。
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相信马克尔膈应人的话语,但令人疯狂的不爽死死嵌入所有人的脑袋。倒是有几位头目被气笑了,斜着眼想看他又能整出怎样的活。
“你还要更多?不要太过分!”
“那不和我们合作,叫我们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
有些急性子的家伙已经面红耳赤,甚至要从座位上起立才能将怒火完全宣泄。克劳利看着气氛陡转的回忆,又看了看马克尔·何塞的脸,他依旧没有摘下面具,相反,他的笑容变得更加完美了。
一种可能点醒了克劳利。或许,马克尔并没有试图掩饰什么,因为此刻,他真的很高兴。
他从主座上站起,又欠身向一旁的“店主”询问。
“请问现在几点了?”
“店主”似乎知道克劳利带表了,他拉长自己年过半百的身子骨,拍了拍正在发呆的克劳利。克劳利下意识掏出口袋里的怀表,按开表盖,此时是十点将至,只待秒针转完这一圈。
克劳利刚想报告,但抬头时迎上了马克尔的手指。他指向克劳利,轻点头颅。
“我看到了,谢谢。”他清了清嗓子,像是个古板的机器人,得定时说出接下来的话,“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呐,叫你们过来,只是想向你们炫耀一下呗。顺便说明我不想合作的原因——”
“你!”“今天你的发言……”“够了够了,大家都被气的够呛了,我们还是讨论回正事吧。”
……
话还没听清,克劳利突然转头。
他听见背后传来奇怪的脆响,就像有人用尖锐的事物猛烈剐蹭玻璃,传出的声响令他极度不悦。可自己身旁没人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窗户外边这样做。可此处是塔楼上段,不由得令人想到半夜三更敲窗的女鬼,克劳利与观察者克劳利怀揣着同一颗不安的心,回头看向窗外。
他看见玻璃上正在莫名出现裂痕。不同于玻璃由内而外催生的裂痕,那样细碎与无声,一种极度爆裂的力量正作用于玻璃的表面,如同一把无形的刀不断挥动,一下、一下、再一下,不断将狰狞的刀痕刻入玻璃。
克劳利在此刻突然明白,马克尔叫他离玻璃远点的真实原因。
会议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主座上,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裂痕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覆盖的范围也愈加广阔,克劳利将椅子连连前移,凑近了会议桌,听到了会议的最后一句话。
“我从来不和死人合作。”
克劳利听见这句话,猝然回头。玻璃仍旧在发出尖叫,咯咯咯咯的声响逐渐闯入众人脑际,在马克尔说完这句话后,所有人都看向克劳利身后的玻璃,目睹它千疮百孔,目睹它即将到来的支离破碎。
咚——
玻璃如所有人所料碎裂,同时,有一样事物撞入了会议室。
世界似乎在此刻停滞,这是一种错觉,肾上腺速狂飙导致注意力极度集中,过去的记忆被拉长、放慢,每一处无关紧要的细节都被双眼记录。空中飞翔的玻璃破片晶莹,几位坐在中央位置的头目反应过来,准备起身逃离,却敌不过来者的速度,被肉眼难视的力量撕成碎片,血液与残肢在空中舞动,如同转动的芭蕾舞者,将舞姿洒落整片空间。
在漆黑物体的冲击下,会议桌从中间被分成两半,它所过之处少了五位黑帮头目,多了五团炸开的血雾。它经过的路线像是火烧一般焦黑,还冒着青烟,可如果仔细观察,会惊奇的发现,黑暗并非碳化(除了铺地毯的地方,铁铸的地面又怎么碳化?),而是被无数重复在一处的斩痕加深了颜色。
克劳利已经在慌乱中起身,“店主”也下意识地护在他的身前,克劳利侧眼看向他的腰际,他真带了“男人的第二根玩意”,是一把满是划痕的霰弹枪。
突然,有另外一个人挤入了店长的背后。克劳利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马克尔·何塞。这家伙笑眯眯地看着同道中人克劳利,和他搭起了话。
“你好。”两人握了下手,“今天云上的天气如何?我已经好久没去过云层表面了。”
“呃。”克劳利斟酌了一下词句,“天气不错,其实最近都没下过雨,也没大型云团略过城市。一样地冷呐。”
此处之外,杀戮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