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会议

两人没有推就,真的离开了店铺。

或许两人心里同时想着,等另一个家伙脸上挂不住,提出“还是算了”之类的话,这样就有台阶下了。可惜两个人嘴硬得能拿去当钻头,居然一言不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整理好着装,预备出发了。

克劳利从店里顺了个布口罩,将整张脸遮住,布料与面庞贴合的感觉颇为安全。他们将要前往“下集”。

云集东区被划分为三个部分,表面城区,云朵边沿,还有挖空地下建成放黑色地带——下集。

那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为正常秩序所不能及之地,自然需要一种新的规则出现。黑帮便在其中孕育而生。不过黑帮近年来大有朝表面城市入侵的势头,毕竟地下狼多肉少,地面上则是一块无比鲜美的肥肉——完全未经开发。

要去往那里,肯定要一处升降梯。升降梯在东区多得是,此处的建筑风格主打一个让地图测绘师抓狂。建筑们宛如生长的珊瑚,一层叠着一层建造,最终出现的形状无论多奇形怪状都有可能。这般立体的建造风格自然需要巨量的升降机以供同行。

但肯定不能是正经的升降机。

店主披着皮质大衣,将机械臂遮了起来。虽说御寒可能才是第一目的,但不得不考虑这一可能。他走在克劳利前方,领着他拐入愈加曲折的小巷。步伐始终不变,如同带着朋友闲逛朋克风格装修的后花园。

观察者克劳利觉得这条路肯定走对了。随着路途的深入,两人已经很难见到清晨的天空,走道宛如人体内的血管,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分叉,通往的地方可能是一条商业街、下水道的暗河、多边形广场,和人体的器官一样多样。

多起来的还有帮派成员。

克劳利开始看见三五成群,着装统一的家伙。他们吞云吐雾,缩在巷子仅有的空间中。狭小的巷子中烟雾的威力颇大,看见嘴里突出的烟雾,和在电梯里听见屁声一样令人绝望。

还好脸上带着布口罩,算聊胜于无。克劳利侧眼看店主,这家伙脸上毫无表情,多半是个老烟枪。

如果此处是人体,那帮派成员多半会被看做癌细胞。癌细胞富集的地方,自然是病变的地方。

而且……这衣服的种类也太多了吧。

一丛丛马仔看过来,克劳利已经在他们衣服上见过十几种不同的图案。烟雾、火焰、腾龙、骷髅……每一个图案背后肯定都代表着一个帮派。他们似乎在放风?但不同帮派在为同一件事放风,又是怎么回事?

再拐过几个路口,有人开始伸手拦截。但不知“店主”给他们看了什么,或许是店铺牌子上写的“男人的第二根玩意”,所有人都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眼中还有些许敬畏。

嘶——

克劳利光是想象,眼神中都带上些许敬畏。

两人再度经过人群,终于看见一处古旧的升降梯。钢筋与绞盘直白地摆在面前,像是事物失去了肉体的包裹,只剩骨头裸露在外,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铁质的平台正静待着二人登上。

这个时候克劳利才看清,店主给几位守在升降梯前的帮派成员——也给之前那些人——看的是一个小盒子。比戒指盒要大上一些,打开盖子,其中央静静躺着一块玉石。在灯光的照耀下,中心在反射中构成了一张图案:一只简笔画的小狗正在追向自己的尾巴。

几人向店主致礼,嘴里嚷嚷着“贵客”,看见克劳利时不忘问道:这位又是谁。

“他是我的学徒。”

店主一把将克劳利揽上平台。

——

很长一段时间,耳边只有嘎吱嘎吱的声响。克劳利看着四面的墙壁向上移动,参考物是墙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污渍。

最后,四角缆绳将平台缓缓放下,极为广阔的空间突然出现。黑暗中闪烁着一格一格的灯光,可以通过它们大抵描出建筑群的轮廓。近的很晃眼,就在最近的一处塔楼之中,远的就有如天空上的星星,甚至被距离抹去了方形的棱角。

等双眼适应了此处的黑暗,他就着微弱的灯光辨别出四周云朵的弧度,建筑们和在船体上生长的藤壶一样,攀在裸露的云墙上,不仅布局随意,还长得丑。

平台最终停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有许多人前来迎接,店主与它们一阵沟通,要去的地方似乎就是不远处那座塔楼。似乎云上的人对开会的地方情有独钟,都喜欢在塔上开会。

在去往那里之前,一些身着得体的,气质与其他混混颇为不同的家伙突然插入队伍,将两人领走了。他们穿着正装,克劳利暂且称他正装男。正装男们将二人带入了一间小店,刚转入店面,克劳利就闻到了布料的香味,店主前来迎接,被吩咐以最快的速度量好两人的各色尺寸,选一套合身的正装出来。

克劳利听着这话,眼睛都直了。没想到出来一趟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不过店主看起来就对此毫无兴趣,还忍不住嘟囔:“就是屁事多……”

一阵捣鼓,两人终于到达了塔上的会议厅。

阴影侵袭长廊,有人先一步敞开吱呀作响的门。会议室里空荡荡,有着不属于地下的宁静。两人的武器并没有被没收,甚至没有任何人过问这一点。店主踏入会议室后,居然拍拍屁股坐在了主座的旁边,克劳利实在不敢腆着脸做上正座,叫马仔搬来一张椅子,靠着墙坐下了。

墙壁上安着落地玻璃,他透过自己的倒影,看见由街灯构成的街道,就和苹果派上的脆皮一样,将黑暗切割得零碎。待到他收回视野,在几位接待员的簇拥下,几位黑帮头目前后上座。他们脸上没什么好脸色。

克劳利觉得一阵阵压力随着门关开合倒入整个会议室,如同针刺一般侵入每一根毛孔。

诸位头目对从未见过的面孔都颇感兴趣,眼神不断投向店主与坐在他身后,带着个布面罩的羸弱怪人。观察者克劳利感觉自己身躯有些发抖,这种感觉和一只老鼠不小心进了猫窝似的,猫窝里的猫们还打着呼噜,迷迷糊糊地伸着爪子试探这进自己被窝的毛茸茸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动弹吧……

克劳利看着空荡荡的主位,祈祷会议的主人快点来临。

——

等待颇为枯燥,观察者克劳利无聊得思考起会议这件事本身。在随心的讨论下,他将其分为诸多阶段,而眼前的会议室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除去会议的主人,所有来宾都已经到齐。

他们并没有身着正装,这似乎是克劳利沾上店主的光才得来的福利。一股焦躁的情绪在室内蔓延,抖腿,眼神的飘忽,偶发的啧嘴,点燃的雪茄,这些都是它们暗中生长的迹象。

等到主座背后的大门敞开,甚至有人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用手指向门扉,双唇破开,要阻拦不住喷涌而出的脏字时,所有人却发现,怒火还需忍耐一会。

走入房间的是两位正装马仔,他们一人站在一边,手上托举着一个稍显巨大的礼盒,其上还用绑带系了个蝴蝶结,像是圣诞节放在松树底下的礼物盒。

二人将礼物盒轻放在桌上,正是主座的面前。

克劳利的双眼看出些许端倪。从盒盖的边缘中,泄露出几丝若有若无的光晕,颜色是被极度稀释的红,同时,鼻子能闻到一阵颇为腥臭的味道,像是新鲜屠宰的肉。

所有焦躁的迹象被压制下去,黑帮大佬们是按自己的喜好落座,现在开始与身旁交好的集团吹起耳旁风,搭配上时不时盯向礼物盒的眼神,想必是在讨论这玩意。

这玩意突然成为了会议的主角。

克劳利觉得室内气氛正在变化,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礼物盒上,使得身上的压力一扫而空。

克劳利身上将身子倾向店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来,店主的脸庞有些扭曲,不知是沉思时智者的表情凝固,还是被礼物盒浓烈的气味熏得不轻。

“这,这是什么玩意?”

“我怎么知道,等着马克尔来解释呗。他很快就会到的。”

他指向双开门,两位马仔放下东西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撑住了想要闭合的门。

在克劳利注意到这点时,一双皮鞋踏入了房间,他们的主人也随后赶来。他看着有三四十岁年纪,留着精修的胡须,头发造型也颇为讲究,涂抹了定形的蜡。他正用白布擦拭手上带着链子的单片镜,若无其事地拉开主座,坐在了上面。

有个帮派头目将一颗绿色的宝石举在眼前,对着来者看了好一会后才说:

“来的是本人。”

这句话引起许多人侧目。

来者摊开双手,语气无奈地说:

“不然呢?”

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突然站起身,毫不客气地指着主座,大声呵斥。

“你个狗娘养的,有多少次会议不是本人出场了?就连‘老教父’最后一次在这召开的会议,你都是让手下伪装成你出席的!”

“他的最后一次会议要讲什么?无非是是宣布自己创造的帝国将被我们这些豺狼瓜分。”他将镜片安在右眼上,收好擦镜布后,食指交叉摆在嘴前,“我作为其中一员,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有任何听的意义么?”

“你……马克尔·何塞,你!”

壮汉被呛得脸色发紫,悻悻地坐下。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阴沉下来。看来关于“老教父”的话题是大家的禁忌,克劳利听下来也能估摸这话题挺尴尬,势力总是要原始积累的嘛,这话题或许关乎到那时的黑暗。

“既然你提到了他,也是凑巧。今天的话题,与‘老教父’也有关系。”

看来马克尔今天不仅要掀开大家的伤疤,还要在上边跳段踢踏舞。

所有人用疑惑的眼光看向他。

“一个月相前,我们联合起来,帮助了一位被‘清道夫’追杀的人。相信大家还对他的名字有所印象,诺德·费舍尔。这本是我们创立地下都城的初衷,但他仍给予了我们丰厚的回报。”

马克尔眼神分毫未动,用手轻轻抚摸起礼物盒。

“这便是诺德留给我们的回报。一把钥匙,一把去往‘南区’的钥匙。一把……找到‘老教父’的馈赠的钥匙。”

会议室本是漆黑粘稠的焦油,此刻,它被话语的火星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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