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雁知木讷的抬头。
在自己面前,俨然躺着一个老太太。
死静的沉睡着。
她两鬓花白,眼皮沉沉的闭着,嘴唇看不出任何颜色。
细皱的脸上,是岁月的斑驳。
祁雁知甚至看不出,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着的。
她身躯微微一震。
“砰!”
一震倒地声悄然响起。
落嬷嬷哭得撕心裂肺,捂着嘴,死死的不发出声音。
她的手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脏,痛苦挣扎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感同身受。
封湛哑声:“这就是...你的闽南王府作的好事。”
祁雁知愣愣的抬头看他,眼神恍惚。
她第一次看到封湛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封湛捂住了额头,清冷的声音响起:“我的母亲短命,没人容得下她。”
“我以为我注定这一世都没人护着爱着,直到祖母出现,把我带走,养在她的膝下。她教我识字,教我兵法,教我是非黑白。”
“可她未曾教我...该怎么面对一个个离我而去的亲人....”
话落,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响起:“祁雁知,你以为你的闽南王府只是剥夺了我祖母的意识吗?”
“你所倚仗的王府,还剥脱了我此生仅限唯一的一个亲人!”
祁雁知蓦然间攥紧了床单,嘴唇轻颤。
她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原主睡了一觉,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在第二日,直接穿上凤冠霞帔上轿。
朝她心念的心爱之人奔去。
满怀憧憬。
喜笑颜开。
可原本对她态度尚可的封湛,却在新婚第一夜,让她在天寒地冻的寺庙里跪了一夜。
原主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当年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懵懂无知。
她又遭了谁的厌恶?
封湛猛得将她提起,双手死死擒住了祁雁知的双肩,眼神中带着恨意。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才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闽南王妒恨我祖母的权力,一直容不下她!他便假借你母妃的名义,接近我祖母,生生的毁了我祖母!将我祖母狠心的推下深渊!”
封湛怒吼道:“当时只有你父亲与你母妃在场,不是她们,还有谁!还有谁!”
他几近癫狂的摇着祁雁知。
纵使看到她脸色难
看,封湛也不为所动。
祁雁知抿着嘴,默默承受着无名的怒气。
直到被封湛发泄够了后,恶狠狠的砸在地上。
祁雁知死死的攥着拳头,眼神中浮现出恨意。
“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想走就走,想和离就和离!?”
“祁雁知,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封湛靠近她,阴狠道:“我要你跪在我祖母面前,为她忏悔,我要你赎罪!”
“我要你日日不得眠!我要你夜夜鬼魔缠身!”
何其恶毒。
祁雁知愤力推开了面前无限凑近的脸,一股恨意上头:“你说够了没有!”
她撑着床边站起,发丝凌乱,脸上各处都是红印。
封湛寒着脸靠近:“没有!”
祁雁知连忙退后,抵住他的肩膀,出声阻止疯狂的男人:“你让我看看你祖母!”
她的话似乎起了效果,让男人短暂的停止了怒吼。
祁雁知锲而不舍道:“你带我来这里,不可能只是让我跪在你祖母面前忏悔的,对吗?”
“你看中了我在西山军营中的表现,你亲眼看到我把几条岌岌可危的生命拉了回来。所以你在赌,你赌我能不能救你祖母。”
祁雁知的声音笃定中带着一丝颤抖。
她的手心直冒汗。
眼神倔强的望向男人可怖的眼睛。
落嬷嬷看封湛没有出声,心里当即就“咯噔”了一声。
她连爬带滚的到了封湛脚边,苦苦哀求:“将军不可啊!”
“这个女人是闽南王府的嫡长女,她一定是闽南王府用来谋害老夫人的!”
祁雁知低头,哑着声说道:“嬷嬷,我不是,我与闽南王府早就闹掰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你们将军。”
“当年的我不过十几岁出头,懵懂无知,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我不可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落嬷嬷抬头,张牙咧嘴,恨不得撕了祁雁知:“你与你那恶毒的母妃长得极为相似,我整日在老夫人身旁看着那林桠枝,还能不知道她的长相吗!”
祁雁知哑言。
平时的伶牙俐齿在这个可怜的老人面前完全发挥不出来。
她的解释是那般的苍白无力。
无人会信。
更何况是封湛,对她那般恨之入骨的人。
祁雁知落寞的低下头,任由耳边的谩骂声响起。
她真的不知道原主的
母妃做了什么.....
若真的是原主的母妃所为,她当真能做到孑然一身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祁雁知抿着嘴角,心渐渐寒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男人突然侧过身,冷着脸说道:“滚过去!”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
换作平日,祁雁知听到他这句话,早就把白眼翻上天了。
然而此时的祁雁知听到这句话,眼神顿时一亮。
不假思索的从男人身旁走过,蹲坐在了床边。
落嬷嬷见状,声音戛然而止,上前就想把祁雁知甩开。
封湛连忙挡住了她,看向落嬷嬷的眼神中带着乞求:“嬷嬷....阿湛真的想要一个亲人....”
落嬷嬷闻声后,瘫软在地。
两行清泪无声滴落。
祁雁知的双手更是一顿,心脏微微一抽动。
她抬手,轻点在老夫人的脉搏上。
才刚接触到那具身体,手指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凉,很凉。
几乎半具身体都凉透了。
祁雁知无声的抿嘴。
心脏一再下沉。
她又不甘心的检查了老夫人其余的地方,感受她几乎没有多少跳动的心脏。
一颗心,沉入谷底。
那是具半死的植物人。
祁雁知面如死灰的抬头,对上了封湛的眼睛。
竟然无由得生出了一丝愧疚感。
封湛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了,高大的身影顿时踉踉跄跄的后退。
薄唇微张着,此刻,好似没有一丝希望。
祁雁知当即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臂。
还未将人扶稳,封湛就猛得将她甩开,暴怒的吼道:“滚出去!”
震聋发聩。
祁雁知的身体猛得一颤,眼睛憋红。
她回头,不甘心的看了眼老夫人,难过的转头,抬脚出了屋子。
好似自己,真的不配待在这里。
落嬷嬷连滚带爬的带了床边,呜咽呢喃:“老夫人......”
封湛抿着嘴,悲痛欲绝。
眼前的场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无声的落泪,连忙转身,哑着声道:“嬷嬷....保重身体,我日后再来。”
说完后,他几乎落荒而逃。
封湛无脸面对厚待他的祖母,甚至于有时在想,为何要被祖母收养。
害得她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灾星吗?
封湛无从得知。
他心中后悔过
,恨过,发疯过。
可他再也救不回爱着他的祖母了。
落嬷嬷眼看着封湛走远,趴在床边泣不成声。
她落寞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屋内,很是凄凉:“老夫人...七年了...七年,将军还在跟林桠枝的爱女纠缠....”
“当年您对林桠枝,何其的良善,可您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她的冷眼,换来她硬生生看着你落崖却毫无所动。”
落嬷嬷趴在床边,心如死灰:“老夫人,如今她的女儿回来了。”
“她的女儿又勾走了将军的心,想同当年林桠枝勾走你的心那般,祸害将军.....”
落嬷嬷痴狂的摇着头:“我不能让将军重蹈覆辙,不能让当年的祸事重演。”
“我不能对不起您.....”
话落,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
落嬷嬷缓缓的从腹中掏出一把配刀,上面刻着一个“林”字。
“这次,老奴来保护您与将军!”
当年她不在,错过了许多。
每每午夜梦回,她都噩梦不断。
如今不会了.......
风灌进屋内,吹起纱帘,直响。
无人知道,落嬷嬷的心里有多恨闽南王府的人。
门外的马车上。
祁雁知愣愣的坐在车里,直到男人也掀起帘子坐了起来。
她才连忙腾出空位。
封湛直接无视她,坐到一旁的位置上。
闭上双眼,疲惫的捏着额间。
祁雁知的视线毫不掩饰。
她看着封湛,欲言又止。
心中苦苦做着挣扎。
封湛对此毫不在意,他此刻只想好好躺下睡一觉。
祁雁知张了张唇,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包。”
封湛睁开眼睛,双眸冷淡至极。
他望向祁雁知包裹得紧紧的右手,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
祁雁知一愣。
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她不跟封湛计较。
无声的将手收了收,捏着布靠近:“把手伸出来。”
毕竟手上的伤,是男人为了拦住落嬷嬷,而被狠狠挠的。
是因自己而起。
封湛的脸色突然间一变,抬手猛得将祁雁知手中的布挥开。
紧接着怒吼道:“你少在本将军面前假惺惺!”
祁雁知一愣,胸腔处发出一声轻笑。
双手收了回来。
人的哀怨接着砸下:“本将军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一大家子的人!”
祁雁知含着冷意的脸微微抬起:“所以你觉得,我不吭声,就是因为我默认了你的污蔑了吗?”
封湛咬牙切齿:“难道我有一句话说错吗?”
“毒妇!”
祁雁知的心紧了紧,眼神中带着愤怒,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我并不想在你面前与你争论半分。”
话落,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了。
嘴唇张了又合,无奈道:“罢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她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
祁雁知不明真相,她每次都只能无力的喊着,自己是无辜的。
可到如今,她才发现。
自己口中的无辜当真是苍白无力。
甚至于到了无人敢信的地步。
她完全不敢想,当年原主在新婚夜跪在雪夜里。里面的人对着她有如此的滔天恨意,而原主到那一刻,心中还是满满的爱意。
纵使被男人扔在那,她还是笑着。
第二日还是跑到男人面前。
轻声喊着:阿湛。
祁雁知落寞的看向车窗外,心脏一阵阵的疼。
脑中一片混乱。
良久,她哑声问道:“封湛,你还记得新婚夜的那个雪夜吗?”
封湛没有理会。
但是他记得。
祁雁知带着凄凉的声音响起:“那夜原...我,嫁于你,心中沉满了兴奋。”
“甚至还想着,日后要与你过什么样的日子。”
“愚蠢到什么地步呢.....愚蠢到,你明明恨着我,我跪在雪地上,却还是憧憬着与你的将来。”
“我那时爱你,不带一丝私欲,没有想占有。仅仅只是因为,我爱上你这个人。”
“我当时不过十几岁出头,懵懂无知,直白点就是,愚蠢。”
这些话,放在以前,祁雁知不会说。
可在灵犀苑看了老夫人后,她突然间想说了。
她想把原主深藏在心中的爱说出来。
不忍再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把爱尘封,化成灰烬。
封湛心脏微微一震,他看向祁雁知。
不明所以。
祁雁知淡声道。
“但是我再爱,我的爱也隔着山海,死亡,血海深仇。”
“七年时间,你折磨我,也该够了。”
“不如就此,放过我,闽南王府,随你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