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一夜漫漫,越加闷热,让楚歌前半夜枕席难眠,只得换个法子,借暑气蒸腾,练功培阳,倒也是精进神速。待他仰躺榻上,行功足达一周天,方徐徐入睡时,却也见明月西沉,将要入寅,故而一、两个时辰后便闻得鸡鸣。一番起身穿衣系带,洗漱完毕,这才出了房,同李晟乘着清晨凉爽,拾起行李,然后同顺伯告明去向,驾马朝东启程,准备践行先前对岑参的承诺,传书与其家人。
出城后,顺着大道驰去,未足一个时辰,赶至城外乡野路边一处清幽茶寮,见炉上陶甑热气翻滚,马乏人饥,故而两人顺道坐下吃口茶水糕点,休息一阵,再行出发……可惜就因这些许放松,不久后来路上一小批人马追至,原是皇甫娘子带着几个护卫跟了过来,一看到楚歌二人,顿时笑颜舒展,眨了眨眼,显然是有心算计,也到茶寮找了个干净处坐下。
眼见此女竟似后追不放的山妖,寻到此处,楚歌心下忍不住先怪恼起她来,念着不会又像是那郑末雪般别有企图,同行一路……谁知皇甫翎就只是一直盯着二人微笑观察,并不搭话,哪怕是李晟主动上前施礼询问,小娘子也只以外出散心一说敷衍而已……
见无法套出消息,二人不知真假,未多言语较劲,只得快速吃喝,放马整顿,再继续上路。本是京畿宝地,山河正好,美中不足的只有皇甫翎一直和几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时不时拿话试探道:“……姓楚的,一日不见,你这一身功夫看来又有长进啊,不知与昨日西市对本姑娘无礼的贼人相比,又当如何分出高下?你可未见,那贼人身高体貌皆与你相近,甚至举手投足也一样令人可恶……”
两队人马就这样在暗流涌动间,不远不近地隔着些距离,不久后皆来到了渡口。眼见皇甫翎也给马绑上遮眼布,同随从上了船,二人明知是一路麻烦,仍无法明着拒绝。毕竟从广通渠顺流而下,速度更快,不消几刻就能到了三河渡口,转洛水逆行而上,又半个时辰左右,便可上岸向朝邑县策马而去。
既要寻人,当直奔朝邑县衙,通过县令僚佐了解当地户籍,方能更快找到岑家门户。县城虽大,可官府所在却不难觅,未行多久,就于城北见到廨署影壁,只是未曾想又遇还醉楼中欠下饭资的叔侄二人,正在公廨正门外踟蹰。
“你这小子,那日非要随我闯荡江湖,偷跑出去的是你,今日返家不敢进门的也是你……你这常自夸足智多谋的段家儿郎,怎面对家门还多番退怯,实不干脆……罢了,你小子就独自站于这烈日下吧,贫道要先进去歇一歇脚了……”王十二说着便要拾阶而上,眼看身后段三慌忙上前,一把又要将其扯住,却被那王道人轻松避开,跌了好几个踉跄,险些啃上满口尘泥,狼狈之极。
看着他那颇为滑稽的模样,却是皇甫翎最先忍不住抖肩掩嘴,放声乐出来,连带着楚大郎和一众护卫目睹此情此景,也嘲笑这文弱年轻人丑态。只有李晟抿嘴摇头后,上前将段三郎扶起,然后对着王道人叉手行礼道:“在下净武卫营卫长李晟李良器,见过道长……前日于长安城西市还醉楼中,偶然远见道长本事,甚是钦佩。方才是李某同伴失礼嘲笑不当,李某在此代为赔罪……不知此处可是县署公府所在?我等此次正欲寻人,故而求县中户籍一阅……”
“李将军多礼了。贫道乡野糙人,白身之士,有辱下问……”王十二一边还礼,一边打量众人后,续答道:“……此处正是朝邑县府,贫道与这段县令有些交情……外加我这不成器的侄子段怀皎,正是县令家三公子,也可作为引荐之人,为诸位做个保。”
“段家……怀皎……三公子可有一位兄长,尊名怀昶?先前于幽州净武卫任职,现居德州府参军事,不知是也不是?”楚歌想着自己跟了两年的老东家姓名,突然联系起这朝邑段家身份来,故而有此一问,也可多少攀个亲近。
这段怀皎听了一句,忆起他家大兄前番来信,正如这般描述,遂点头称是。还想着对众人客气一二,熟络关系,找补回些颜面来,可转念心中就咯噔一下,面色略显尴尬……原是段三郎性情傲然闲散,又不喜束缚。段父恼其不思进取,未曾科举博个功名,远不如家中大郎、二郎上进。只是软硬兼施皆无效,苦口婆心劝无果,遂只能丢些乡县里记录杂务的闲差给他,也好管束,再早日让他成个家,定心养性才是……
也因此事,段三郎心中念头不通达,擅自抛下政务,还躲了他那父亲给他找的文定之妻,悄悄跟着顺道拜访的王十二远游闯荡一趟散心。此番既没留书拜别,又未当面禀告出走,实在一方乡土内丢了段家的脸,估着等会儿面见其父段瓘,指不定受多大惩处咧。
还在想着如何回话之际,段怀皎注意到了缀在后面那住马而立,英姿飒爽的女子,惊艳出神下不由多注意了几眼。再定睛瞧了瞧,原来是昨日在皇甫家匆匆照面的皇甫翎,不由向王十二随口花花说道:“十二叔快看,这不是昨日被抬进府中的皇甫娘子吗?我们因她惹了事端,吃了闭门羹,怎么今天又追着到了这里来了?听说她娇蛮出了名,不知道哪个男子这般有福气会绊上她……”
这话刚落地,就听破空声响,一颗飞石从远处射来,直打向段怀皎面上。王十二急忙横移一步,看似轻挥袍袖,实则暗中运功鼓劲,震飞了小石子,免了段怀皎好一顿血光之灾。
原以为这一下亮相,就该让正主罢手,却见接着又有数枚石子飞来,楚歌在一旁瞧的清楚,自是周天飞羽的手法。也是她皇甫翎小女儿家心态,下些重手报复,但有王十二在此,自然不用旁人出手,轻松利落地将石子被一一拍飞后,看向远处说道:“哼!常言道:初识当敬礼,逢人多含笑。虽说这嘴不把门儿的祸害出言不知轻重,可皇甫姑娘未免下手太狠,也不知尊翁是如何教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