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哈吉斯从久违的舒适柔软的丝绒大床上醒来，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丝白色的细线。
这是一座带有浓厚拜朗风格的别墅，被精心料理的花园包裹，它原本属于城镇本地的土王贵族，但在北大陆诸国军队轮番“拜访”，最后确定由费内波特人管控此地后，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费内波特商人齐奥博特的财产。
朝露和花香间，冉冉升起的朝阳被衬托得格外美丽，无论是怡人舒适的气候，还是清新无异味的空气，这在北大陆能称得上奢侈的珍贵享受，于南大陆，尤其是靠近远古森林地带的这个沿海城镇，只能算作基本。
但是，一向羡慕蒸汽和钢铁铸就的宏伟，而总习惯于轻视自然美色的哈吉斯，对祥和的花园景象熟视无睹。
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还算合适，紧忙梳洗打扮，然后穿越花园，终于在餐厅前截住了准备品尝早餐的道恩·唐泰斯。
“道恩，昨晚谈得怎样？”
南大陆出身的学者先生胜券在握，昂着脖子如同一头耀武扬威的花孔雀，看似随意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威胁和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知道你昨晚偷偷见了那个费内波特人！
他自认为隐晦的表达着。
“齐奥博特先生比我想象的贪婪。”道恩只是微笑。
“贪婪？”
“是的，虽然这么说也许不太好，但我想我总要想一个最直观的词语，来向你描述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道恩·唐泰斯干脆停住了脚步，假意打量起道路两旁经过细心修剪的灌木。
“齐奥博特先生和大多数人费内波特人一样，都被一种天然的小农思想毒害，本能的想保护自己已经拥有的成果，不希望更多的人在丰收前瓜分本该属于他们的果实。”
“是他们自以为只属于自己的果实。”
哈吉斯冷笑着纠正强调道。
“是的，他们自以为。”道恩笑着应和，“‘血藤’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所有人，谁都有权力从它身上得到自己想到的那一份，只是得到的过程全凭实力。”
“我们可敬的齐奥博特先生似乎没有搞清这些，不过我想昨晚已经说服了他，至少他现在对上将阁下应该没什么偏见了。”
“他对上将有偏见？”
显然哈吉斯只听到了克莱恩故意卖给他的，齐奥博特诋毁梅桑耶斯的那部分，反应不小。
“是啊，我想您不该这么大反应才对，以为您早就习惯了。”
“习惯，怎么会习惯？”哈吉斯皱眉摇头，不认同道恩·唐泰斯的看法，“我能猜到他为什么对上将有看法。”
“无非就是自认北大陆文明人的傲慢，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上将只是土著出身，还是个军人……”
“呸！”
哈吉斯啐了一口。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
“真要说起文明人的傲慢，那也该是鲁恩，该是因蒂斯，该是伦堡，什么时候轮到农夫当家的费内波特了？”
对此，道恩·唐泰斯没有继续顺着往下说，只是静静旁观，面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时不时颔首，像是很赞同哈吉斯的看法。
他心中默默数着，约莫十几秒后，才又开口。
“大多数情况下，言语和一点看法，都是最无用且最廉价的事物，他怎么看怎么说都不重要，比起今天他要分享给我们的，一点小小的冒犯，我们完全可以先忽视。”
说着，道恩·唐泰斯向前走了几步，引着哈吉斯往餐厅去。
他恢复了那悠然自得地步伐，其和煦也感染了哈吉斯，两人没走几步，已完全看不出方才私下窃语的痕迹。
“昨晚齐奥博特先生答应我，今天带咱们去‘血藤’的种植园参观，还有仓库和码头。”
“真的？齐奥博特先生倒挺大方的，和赛德先生说的一样直爽。”
哈吉斯连连称赞。
倒不是他突然转性，而是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了餐厅，齐奥博特本人正从另一头进来，隔着餐桌远远相望。
微不可察的瞥了眼探着耳朵偷听的齐奥博特，哈吉斯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他故意咬重了最后的单词。
“我想，梅桑耶斯上将一定会感谢他的真诚的。”
……
虽说拜朗帝国已经灭亡两百年之久，城镇中的大部分房屋仍保留着沿盘旋向上道路修建的习惯，间或有较平缓开阔的地方，则开辟了广场和市集。
早饭过后，在齐奥博特的盛情邀请下，道恩·唐泰斯和哈吉斯等人，坐上马车跟随齐奥博特一同离开了庄园。
他们要穿越整个城镇，去河道的另一端，参观种植“血藤”的种植园。
一路上马车和行人都不算太多，属于出租类型的更是几乎看不到一辆，倒是拜朗地区最为流行的教堂工具棺材，常常从道路两旁经过。
这种源于死神信仰衍生传播的习俗，并没有因为大地母神教会和费内波特文化的到来而消失。
相反，因为人们将棺柩视为能带来安宁和平静，是接引生者前往死亡乃至来世的工具，在这一普遍观点的支持下，崇尚生命教义却也兼容往生理念的大地母神教会，并未禁止这一本土文化，反而还一定程度上鼓励本地群众保留习俗，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做出了修改，使得城镇本地流行的棺材样式，更符合大地母神教会推崇的审美。
两人抬、四人抬，颅骨装饰上插着麦穗和鲜嫩的叶子……在这里克莱恩看到的棺材和在西拜朗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
他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本地风俗，边移动视线借助灵体之线视野的特殊，寻找着可疑。
负责暗面的A先生和莎伦同样在寻找，只不过不同克莱恩和杰利·查拉图坐在马车里，他们两人正依靠着本身非凡能力提供的便利，跟着马车高速移动。
半个小时后，当马车从横跨河道的石制大桥上驶下，审视一座座建筑、一个个行人几乎要厌烦的克莱恩，突然眼前一亮，提起了精神。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同样由石头构成的教堂，和追求高耸精致哥特风格的黑夜教堂、外表华丽金碧辉煌的永恒烈阳教堂、银白为底恢弘大气的风暴教堂、被钢铁和齿轮包裹的蒸汽教堂均不同，这座依偎着河畔又没有一丝与河流相关元素的石头教堂，既不高耸也不华贵，远看反而显得有些敦实，实在淳朴的外表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能让人体验到一种，仿佛在外漂泊许久的游子终于望见故乡背影的欢喜与欣慰。
那教堂属于大地母神。
克莱恩当即收回了目光，若似无意的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与此同时，车厢内坐在边缘侍者位置上的杰利·查拉图，眼前骤然模糊，一抹浓郁的色彩快速分裂，无形的手掌蘸着那些颜料直接于空气中行文。
“大地母神教堂可能有问题，是否现在调查？”
目视着凭空冒出的文字，杰利·查拉图并不意外。
这是他们提前商议好的隐蔽交流的方式，活用“诡法师”和“秘偶大师”掌握的幻术，不再以队友以外的个体为目标，即使身边有外人也能做到无声无息的敲定共同意见。
考虑到齐奥博特附近可能埋伏着“玫瑰学派”的半神，这样的改变更低调，哪怕是“木偶”和“魔鬼”也会因为不是能力的直接作用人很难察觉。
“可以，但会有风险。”
杰利·查拉图同样施展幻术，不太费力便将没做抵抗的克莱恩纳入了影响范围，使脑海中的文字浮现在了克莱恩眼前。
“我来调查教堂，单独行动，你和A还有莎伦负责调查‘血藤’种植园。”
我和A还有大小姐……杰利·查拉图陷入了犹豫。
从纯粹的理性角度出发，大地母神教堂和“血藤”种植园都很危险，前者遭遇不测的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这座城镇毕竟是费内波特在南大陆少有的殖民地，很有可能隐藏了一位半神，或者有权力调动一级封印物的资深序列五。
再结合教堂本身的特殊，就算克莱恩贵为序列四的半神，也有受到伤害的可能。
而且调查教堂本就是个敏感行为，稍有不测很有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尤其是在当下这紧张环境里，很不利于帝国战事的推进。
可是话说回来，“血藤”种植园……由于“血藤”本身的未知和神秘性，同样无法确切的说准那里埋伏了什么，说不定“玫瑰学派”的半神就把种植园改造成了巢穴。
想了想，杰利·查拉图回复道。
“必须确保我们彼此能及时联络。”
杰利的建议很中肯，克莱恩仔细考虑了一下，终于在几种办法中挑出了最稳妥的一个。
“我会召唤我的信使，你们身边会跟着一头‘福根之犬’的历史投影。”
“如果真出了问题，它在我身边的本体会第一时间提醒我。”
福，“福根之犬”！
杰利·查拉图一下瞪大了眼睛，霎时间甚至暂时丢掉了“无面人”的职业操守。
要不是马车上的时光实在漫长，车厢内的乘客大多昏昏沉沉，他表情的突变险些就要使他暴露。
可这也不怪他，没办法，“福根之犬”的大名实在太响亮了！
那可是“诡秘之神”的信使，是拱卫千面之主神国的卫士，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生物，是历史迷雾化身般的存在！
它们什么时候成为克莱恩的信使了？
难道这也是眷者才有的特殊福利？
不是，啊？
那可是生命层次和序列三相当，实力上和序列四的半神几乎持平的强大灵界生物，家主都没怎么见过它们，家里的“古代学者”见了它们都要低声下气的，怎么就成克莱恩的信使了？
以前没听他说过啊……
杰利·查拉图呆呆地张开嘴巴，又呆呆地闭上。
他微微扭头，侧着扫了眼目光中中夹杂着疑惑的克莱恩，眼神复杂地给出了回应。
“好，你给A还有大小姐再说一下，我没意见。”
克莱恩微微颔首，解除幻术的同时，左手食指微抬。
两百米外，正潜入阴影移动的A先生和穿梭于镜面间的莎伦，分别被一具刚转化的秘偶拦下。
受克莱恩的操纵的两个老鼠型秘偶，将方才克莱恩与杰利·查拉图的对话重述了一遍，没有太多曲折，只又多回答了两个问题，便前后得到了A先生和莎伦的赞同。
“他们同意了。”
虚幻色彩构成的字体又一次出现，知道结果的杰利·查拉图旋即动了起来。
两位技法高超的“魔术师”默契配合，幻术同时展开，以最快的速度互换了位置。
撕开罩在外层的侍者服，杰利·查拉图身上赫然是今天道恩·唐泰斯的装扮。
换到车厢边缘的克莱恩打了个响指，和他其中一个秘偶又换了位置和衣服，而刚被换来的秘偶眼中很快失去了光亮，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和拥有几十个秘偶的克莱恩不同，杰利至多只能控制三个秘偶，一直使用的也只有一个秘偶，还是没有实体的类似“怨魂”的特殊灵界生物。
克莱恩主动放弃秘偶，空出尸体的操纵权，便是帮助杰利胡弄完车上剩下的路程。
这不是长久之计，“异种”对灵体附身都异常敏锐，所以杰利·查拉图只会在车上让他的灵界生物秘偶短暂操纵尸体，等到了目的地，就会立刻找个理由，打发掉道恩·唐泰斯的侍者，让这具尸体合理退场。
他藏在口袋里的手推开了卷烟盒的盖子，一道无形无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飘了出去，落入了那尸体中。
僵坐在车厢边缘的尸体不太自然的扭动着脖子，全靠幻术才没立刻露馅。
灵界生物秘偶快速适应着新的载体，一秒、两秒、三秒……终于，在即将暴露的第四秒时，尸体扮演的侍者恢复了正常。
它侧首和杰利·查拉图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