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只有谢嬷嬷最在意老太太生死,其他人都还沉浸在政局动荡的不安中。
宋氏望着老太太眼神复杂,无论陆简行有多对不起她,老太太始终是向着她的,她刚嫁进国公府时老太太不仅没刁难,还十分痛快的将掌家权交给她。
现在回头想想,大抵老太太也清楚陆简行娶她的缘由,所以委婉的提醒过她,奈何那时候她被蒙在鼓里,根本听不出话外音。
她上前一步沉声道:“嬷嬷莫急,钟大夫就快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那跑腿的丫头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带着哭腔道:
“嬷嬷,钟大夫不在府里,他昨儿出府采药去了,侍候的小厮说,他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府。”
罗氏闻言急了起来,她抬高声音道:
“钟大夫出府怎么也不提前跟府里报备,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大夫敢出诊,这人简直太没规矩了。”
老太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府里势必会分家,她还未借国公府名号,给女儿挑一门好亲事,这怎么能行。
此刻两儿媳都真切的着急起来,夏里也不忍心看老太太受苦,轻声道:“钟大夫那儿可有成药?让伺候的小厮找些救心丸之类的药给老太太服用,应该能撑到明日找大夫。”
宋氏眼前一亮,老太太嘴唇发紫,救心丸应当有用,她指着自己的丫鬟道:“你赶紧去找小厮拿药,只要是成药通通都拿过来。”
那丫鬟领命拔腿就往外跑,恰好与刚进院子的陆陵砚撞个正着,陆陵砚目露凶光道:“你赶着投胎呢?”
那丫鬟跌倒在地,瑟缩着不敢动弹,宋氏目光闪烁道:“你赶紧去拿药,别耽误时辰了。”
陆陵砚挑了挑眉,他打量众人一圈,看着地上躺着的陆简行啧啧两声,走到老太太跟前幸灾乐祸道:
“老祖宗,长子死不瞑目,你心里痛苦吗?”
老太太微眯着眼着他,艰难喘息着,想听他要说些什么,谢嬷嬷却觉不对劲,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陆陵砚一掌推开,若不是夏里及时接住,只怕她就要摔倒在地了。
陆陵砚眼神中透出一种深刻的仇恨,好似一把利剑,直指人心,他俯下身凑近老太太,阴恻恻道:
“这府里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明知谁在受苦谁在遭难,却对此不闻不问,任由你那人面兽心的儿子为非作歹。”
宋氏听到这话心颤了颤,眼中迅速积聚起厚重的阴霾,她顿住脚步没有上前,陆简风装腔作势道:
“陆陵砚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有你这么跟祖母说话的么?”
陆陵砚回头眼神凶狠的看着他,好似随时都会发动攻击,他语气凉薄道:“你稍安勿躁,咱俩的账慢慢再算。”
陆简风缩着脖子怂了,他总觉得这小子阴狠邪乎,不敢太过招惹,陆陵砚见他闭上嘴,转头看向老太太,嘲弄道:
“老祖宗确实高瞻远瞩,可惜儿子干尽损阴德的事,他今日这结局也是咎由自取,你一定想知道谁害死他的是不是?”
他凑到老太太耳边,声音极低的说着陆简行丧命的真相,老太太哪能受得了这刺激,她目呲欲裂的望向宋氏,猛的抬手死死掐住陆陵砚脖颈,似是要将他掐死。
这番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老太太又吐出一口心头血,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竟被活活气死了。
宋氏方才被她盯的汗毛倒竖,见她这幅惨状赶忙上前哭喊道:“母亲,母亲你怎么了,药呢?药怎么还没拿来?”
她的声音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其他人跟着醒悟过来,全都凑了过来,陆陵砚被人推到一边也不发火,他冷眼看着丫鬟拿来的救心丸怎么都塞不进嘴里去,老太太人死的透透的了。
朝堂上还未争出个高低,国公府已接连丢了两条人命,还是府里最有权势的两人,夏里只觉太有戏剧性。
她虽不清楚是何内情,但老太太临死前瞪着大太太那眼神,她瞧的真真的,只怕宋氏在这其中也出了不少力,砚三爷疯起来,当真是不管不顾。
老太太就如同府中的定海神针一般,她一走,所有人都慌了神,连陆简风都气的要找陆陵砚拼命,大骂道:“你这小畜生好大的狗胆,竟将你祖母活活气死,你个不肖子孙!”
陆陵砚轻而易举躲开攻击,他嘴角弯起轻蔑的弧度,幸灾乐祸道:
“你这会儿不应该来与我找茬,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这府里的爵位吧,很快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完这话,笑的肆意又张扬,却让其他人听的心底发凉,院中下人哀戚的痛哭声与他这癫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无比诡异。
夏里注意力却在谢嬷嬷身上,生怕她受不了刺激,好在她虽满眼哀伤,情绪却算平静,等陆陵砚发疯般的笑着走了以后,谢嬷嬷看着宋氏嗓音嘶哑道:
“大太太,不论外头局势如何,咱们府里也该布置起来了,老太太体面了一辈子,总不能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丧事都没有。”
宋氏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声音哽咽道:“我这就去安排,你先替老太太换身衣裳,等灵堂布置好后,我再来接她。”
夏里下意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周嬷嬷一把拉住,她颇为忌讳道:
“姑娘如今不过是客居于此的客人,这样的活轮不到您帮忙,咱们耐心等着便是,一会儿去给老太君上炷香也就成了。”
夏里面露恍然,真是奴婢当久了,听到指派本能反应要去上手,差点忘了她已脱籍,悄声对周嬷嬷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操心。”
无论如何老太太庇佑了夏里这么些年,对她心存感激也是人之常情,她看着粗使婆子将老太太抬进屋,谢嬷嬷领着石蜜茜草等丫鬟进屋伺候。
夏里能从石蜜和茜草的脸上看到惶恐和迷茫,她们也在为未来担忧吧,陆陵川能不能继承爵位至关重要,可他这个主心骨却又不见踪影,只怕府里人人自危了。
陆卿禾眼睛已经哭肿,陆简行的尸首被宋氏带走了,二老爷则去和护卫们一起守着府门,还得时刻留意外头的消息,罗氏顾不了其他只知护着自个儿女儿,她嫌乐寿堂晦气,带着女儿回春山居,如今院子里只有陆卿禾和陆霁雅两人在。
陆卿禾拉着夏里手,语带哭腔道:“夏里,我该怎么办?国公府真就没有活路了吗?”
夏里能理解她的惊慌失措,柔声劝慰道:
“宫中局势不明,假若是三皇子继位,那世子爷势必会得到重用,承爵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三皇子输了……情况也不会太糟糕,国公爷已逝,新帝登基不至于迁怒女眷。”
陆卿禾苦笑道:“我兄长能力不差,可惜一直听从父亲命令行事,他缺乏独当一面的锐气,不论能不能承爵,只怕国公府都难以恢复往日荣光。”
夏里没想到她看的如此透彻,轻叹道:“只要人能好好活下去,哪怕经历些许磨难也无妨,你得振作起来。”
陆卿禾声音哽咽道:“我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哪怕失了府中权势,还能出去打拼厮杀,我如今却只有被人挑选出嫁这一条路可走,真是可悲至极。”
陆霁雅闻言泪如雨下,她声音细弱道:“姐姐不必如此悲观,咱家还有二姐姐呢,哪怕看在同气连枝的份上,她也不会看着我们落进泥地里。”
陆卿禾并未那么乐观,府里不仅没给过陆知遥任何助益,相反还连累了她,本就是不欠不亏的关系,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夏里也没立场说些什么,她正欲找借口离开,突然听到屋内石蜜惊恐喊道:“谢嬷嬷,不要……”
夏里听到这声音腿发软,差点站不住,周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住,夏里顾不得其他,踉跄着往屋里去,当她踏入屋内,就见谢嬷嬷胸口插了把剪刀,她趴在老太太床榻前,笑着朝夏里伸手。
夏里眼神悲痛欲绝,那感觉就像是无数钢针刺痛着她的心,任由泪水淌过脸颊,她扑过去握住谢嬷嬷的手,痛苦道:“阿嬷,你为何那么傻,说好了,我要给你养老的……”
谢嬷嬷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心疼,她虚弱道:
“我从七八岁就伺候老太太,早就与她不可分割了,方才替她换衣裳时,我好似听到她说害怕,她唤我过去伺候呢……你已找到亲人,不必我多操心了……我独自活着没多大意思,这样也挺好……”
夏里想带她一起出府过自在日子,哪知道她把自己困在原地出不来了,谢嬷嬷脸上血色尽失,她看了石蜜一眼,有气无力道:
“若府里的富贵真保不住了……你就给石蜜一个安生之处……她也是个傻丫头……”
石蜜立志此生不嫁,老太太一走无人护着她,只怕生存越发艰难,加上夏里身边也需要石蜜这般精明能干的大丫鬟,巧荷到底差了点火候,说到底,谢嬷嬷临死都还在为夏里打算。
夏里紧紧握住她手,不住的点头答应,石蜜嚎啕大哭的跪在她身前磕头。
谢嬷嬷交代完后事,就毫无牵挂的闭上了眼睛,夏里只觉心脏抽疼,久久不能平静。
夏里穿越至今,除了被姜牙婆发卖那次,此刻便是她最痛苦的时候,阿嬷给予的亲情支撑着她熬过无数个清苦的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改变现状,她人却不在了,这叫她如何释怀。
宋氏听闻消息,感叹了一句谢嬷嬷忠义,而后安排仆妇将她尸首装殓,让她为老太太陪葬,成全她的心愿。
夏里亲自看着她入棺,人已死,哪怕哭断肠她也不会回来,所以并未做情绪失控的事儿。
外头喊打喊杀声不断,后半夜还有人想要攻入府中,万幸府中护卫们都有些真本事,拼命守住大门,让贼人未能如愿。
这一夜京都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直到天亮才传出圣上驾崩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惠王登基的消息传扬开来,陆简风府门一开就出去打探消息了,如今侄子不在,只有他站出来扛事儿了。
国公府到处挂着白幡,宋氏打发下人去各府送消息,除了姻亲关系避无可避,旁的不明真相的府邸,并未派人前来吊唁,灵堂瞧着冷冷清清。
夏里一夜未眠,除了对阿嬷离世的悲痛,还有对二哥的担忧,毕竟他也是朝廷命官,昨夜那样的阵仗,估计多少也会受到波及,夏里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哪怕晚几日接她归家也无妨。
宋氏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堂烧纸,直到桂嬷嬷告诉她二老爷回来了,这才站起身匆忙往外走,一见到他人,便着急问道:“二弟可打听到陵川消息?三皇子和淑妃娘娘如何了?”
陆简风面露愁苦道:“淑妃娘娘被杀,三皇子带着残余势力逃了,其他皇子都死了,陵川也被关在大牢出不来。”
宋氏脸色难看至极,她颤声道:“那我娘家如何了?他们可有受牵连?”
陆简风艰难的点了点头,“如今都已被押送大牢,京都好些府邸都遭了难,咱们家只怕也保不住了。”
宋氏压抑着情绪,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求惠王妃,你同弟妹带着王妃生母一道去王府求见,她还未入宫,咱们还有机会。”
陆简风没什么能耐,就想靠着祖荫混日子,要是国公府不保,他连生存都困难,这会儿他没有比宋氏更好的主意了,罗氏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她脸色难看道:“让卿禾姐妹几个都去,那死丫头若是狠心不见人,就让姐妹几个跪地不起,我就不信她不怕外人的唾沫星子,这个时候咱们不逼她,未来几个孩子的前程就都毁了。”
老太太不在了,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宋氏虽舍不得女儿吃苦,却也没有法子,她嗓音沙哑道:
“弟妹看顾好几个姑娘,让她们戴好围帽,莫失了体面。”
罗氏微微颔首,生死存亡之际,妯娌俩携手共度难关才是正理,宋氏转身凑到罗氏耳旁,悄声将老太太暗中资助惠王的事说了出来。
她掌家理事这么些年,这方面老太太瞒不过她,只是她睁只眼闭只眼不愿管罢了,这会儿也该惠王归还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