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莞尔一笑,国公府虽没她在意的人了,却还是盼着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方靖直走后,周嬷嬷领着丫鬟归置行李,夏里带过来的衣裳不多,都是她私下里穿的常服,以前当差穿的那些衣裳,她都送给了底下丫鬟了。
石蜜和巧荷的屋子就在隔壁耳房,二人对方府布局还不熟悉,待伺候夏里用过午膳上榻小憩后,两人这才有空四处走走瞧瞧。
相较于国公府的奢华,方府更能让人感受到文化沉淀的底蕴,府中各处细节处理的非常精细。
巧荷看着别具一格的雕刻工艺,轻叹道:“我怎么觉着方家好似比国公府还厉害啊?”
石蜜毕竟是家生子,知道的东西多些,她声音温和道:“方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祖上出过五代列侯,国公府自老太爷那代才发迹,如今虽有爵位在,却跟方家不可比拟,光是积累的财富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巧荷闻言眸光发亮,笑眯眯道:“这样才好,咱们姑娘那般出众的品格,身后再有家族倚靠,以后才能走的更远。”
石蜜自然也是盼着夏里好的,她声音轻快道:“姑娘不是庸俗之人,她所求不过是日子过得自在舒坦,未必想要站的高走的远。”
巧荷无所谓的耸耸肩,“只要姑娘高兴就成,反正我总是陪在她身旁的,倒是你……会不会心里不平衡?”
石蜜不明所以的看向她,“我为何要心里不平衡?原先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就不一样,她处处有谢嬷嬷呵护照顾,本就比我们高出一截,如今找到亲人,过上原就该属于她的日子,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巧荷见她话说的如此坦诚,面上没有半点委屈,轻笑道:“你说的再理,姑娘若不是被拐子掳走,咱们也不会有机会与她相识,这也算是老天爷给的机缘。”
她俩虽认识,却没有长时间相处过,相互试探在所难免,好在她俩对夏里都没有外心,这就很难得了。
由于主子少,所以伺候的下人并不很多,但府中各色齐全什么都不缺,夏里住的院子也有个小灶房,平日里巧荷可以单独给她做吃食。
虽府中哪儿都好,可夏里这觉睡的却并不踏实,睡梦中不断出现她与阿嬷相处的画面,眼泪不由自主从眼角溢出。
哪怕她表面平静,但心底的伤痛仍在,只是她不愿让人瞧出端倪而已,尤其是刚与二哥认亲,总不好哭哭啼啼惹晦气。
这会儿屋内没有人在,她醒来哭过一番,心里平静了些许,夏里靠坐在床榻上,隔着纱幔看着外头朦胧不清,阿嬷的选择她能理解,早在她决定此生不嫁守着老太太过活的时候,她就已经丧失自我了。
无论发生何事,她第一反应都是去瞧老太太,她虽对老太太有忌惮,却也被她左右着喜怒哀乐,老太太一走,她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加之身体上的病痛,哪怕她在乎着夏里,却依旧觉得生活无望。
夏里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掀开纱幔下了床榻,屋外周嬷嬷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轻声道:“姑娘,您睡醒了吗?二爷被人叫走了,不知何时归家,让您自个儿用膳。”
夏里微微一笑,嗓音略带沙哑道:“无碍,我身边还有你们陪着呢。”
巧荷端着热水进屋,声音沉稳道:“姑娘,我和石蜜把这宅子逛了一圈,虽不如国公府大,但处处透着精致,你肯定会喜欢。”
夏里先用热水洗脸,接过石蜜递来的帕子擦干净后,语气平静道:“我自己的家,岂会有不喜欢的道理,来的时候我瞧见院里有灶房,晚食你随便做点就成,不必麻烦大厨房的人了。”
巧荷和周嬷嬷点头应诺,反正小灶房里一应俱全,姑娘吃的舒坦才最重要,旁的不必讲究太多。
夏里重新换了身素色衣裳,她刚走到庭院假山处散心,就见管家匆匆忙忙走了过来,他走到夏里近前,低垂着脑袋道:“姑娘,惠王妃派了贴身丫鬟求见,此刻正在二门处侯着,属下是带她过来,还是……将人打发走?”
毕竟惠王已是新帝,王妃虽未册封却是实打实的原配发妻,没有人敢怠慢,夏里想起罗氏夫妇二人去王府求见之事,她面不改色道:“先将人带过来吧。”
无论惠王妃想做什么,都与她没有利益牵扯,她在这个不恰当的时辰派人过来,想必情绪波动有点大,夏里能猜测出惠王妃的处境。
果不其然,蔓青跟着管家进了庭院,顾不得与夏里叙旧,面色复杂道:“姑娘,扰您清静了,婢子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家王妃已有身孕,只是未曾公布喜讯,她这几日胃口不佳,可否能请您入府陪她说说话开解一二?”
夏里闻言沉默不语,蔓青知她不好糊弄,压低声音又道:“您放心,国公府的人已经归家,圣上还在宫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夏里能感觉到蔓青的焦灼,想来惠王妃的状态已经影响到腹中胎儿的安稳了,她能否登上后位,这孩子至关重要,只怕她身边的人,比她还要紧张。
夏里倒是没有拿乔,她态度平和道:
“王妃身体要紧,我这就跟你去,巧荷留在府里,嬷嬷和石蜜陪我走一趟。”
两人上了马车坐定,蔓青苦笑道:“没想到你竟是颗沧海遗珠,难怪那么与众不同。”
夏里抿唇轻笑道:“我还是老样子,只是你瞧我的眼光不一样了,二太太她们闹的很难看么?”
夏里不想将话题放在自己身上,蔓青眉头紧蹙道:
“二太太带着姑娘们披麻戴孝的往王府门前一跪,很多人都见着了,虽然王妃反应很快的让他们入府,但这事肯定传扬了出去。”
夏里不偏不倚道:“如今国公府里能顶事的不是走了就是被押入大牢,其他人也是没法子,病急乱投医,都是为了自保而已。”
蔓青语气轻蔑道:“当初王妃嫁入王府,处境那般艰难,也不见府里人出手相助,去要玉牌还被国公爷羞辱一番,这会子倒是找上门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夏里并不带入自己主观情绪,客观道:“王妃既然咽不下这口气,也可以态度冷漠的还回去,此刻又何必纠结呢?”
蔓青顿时语塞,她过了好一会子,方才开口道:
“王妃想要坐上皇后之位,光有子嗣不行,她处境并不乐观。”
夏里淡定道:“说白了,双方还有合作利用的价值,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拿乔作怪,就不怕事情闹大彼此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蔓青面色凝重起来,她好似明白王妃情绪焦躁的缘由了,车内静了下来,直到下马车,蔓青才压低声音恳求道:“方姑娘,王妃很不容易,拜托您好好开解她。”
夏里目光深邃而宽广,她肃声应道:“我自是希望王妃好的,你不必担心。”
蔓青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收敛表情,又恢复原有的老成持重,夏里跟在她身后,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王妃院子走去。
傍晚的余晖慵懒的洒在地上,好似为屋瓦房舍披上了金色的纱衣,陆知遥姿态放松的坐在紫檀雕刻的罗汉床上,她手搁在小几上,微眯着眼,半斜着身,瞧见夏里方才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夏里朝她福了福身,陆知遥语带疲倦道:“你才刚认亲归家,我就召你过来叙话,真是对不住。”
夏里看了一眼王妃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才五六个月的模样,她声如温玉道:“我闲着也是闲着,能陪娘娘闲谈也是荣幸。”
陆知遥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沉静道:“咱俩久不见面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也该吃晚食了,你陪我一道用膳可好?”
夏里俏皮道:“能尝到潜邸的美味佳肴,荣幸之至!”
二人谈话间,已有丫鬟陆续上菜,陆知遥邀请夏里入座,屋内除了近身伺候的人,其余都被打发了出去,两人相对而坐,陆知遥淡声道:“听闻你是方家被拐的姑娘时,我竟不觉意外,你这身气度若说出身底层才让人难以相信,如今可还适应身份的转变?”
夏里面露坦然道:“二哥对我很是疼爱,所以适应良好,王妃瞧着倒是消瘦不少,您孕期得多补偿营养,这样才有体力生下小皇子。”
陆知遥轻笑道:“你这说法倒是与她们不一样,都劝我多吃些孩子才能长的好,之前我喝水都吐,她们还是一个劲的劝我吃。”
夏里正色道:“我看过医书,产妇不能将胎儿养的太大,这样会不利于生产,王妃如今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你好孩子才能好。”
陆知遥苦笑道:“哪顾得了那么多啊,圣上自入宫并未给我递来只言片语,也没有属臣将我看在眼里,我这原配竟成了摆设,偏我娘家还不消停,我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夏里夹了一筷子青菜,细嚼慢咽的吃着,待菜咽下肚,方才问道:“那王妃是想让世子爷顺利承爵,还是让国公府就此没落?”
陆知遥沉思片刻后道:“如今我自身难保,当初这婚事如何来的你也知晓,我虽想方设法怀上子嗣,却与圣上感情淡漠,怕贸然掺和进国公府里的事,吃力不讨好。”
夏里粲然一笑,“王妃不管不顾也未必能讨圣上欢心,你与国公府本就是一体,不论你腹中的孩子,还是往后在宫中立足,暂时都得有人在身后撑腰。”
陆知遥岂能不懂这些道理,她眼神迷茫道:“只怕我愿意替国公府求情,圣上也不会给我机会。”
夏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老太太暗中资助那事儿,就算外头人不知晓,圣上的心腹属臣肯定是知晓的,他若对国公府赶尽杀绝,只怕难以服众。”
陆知遥搁下手中筷子,语带急切道:“可国公爷支持三皇子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三皇子在逃,圣上即便迁怒也能说的过去。”
夏里摇了摇头,眼神淡漠道:“惠王虽是最后赢家,但他杀尽永平帝子嗣,与永平帝对他的仁慈形成鲜明对比,难免会落个冷血的名声,无论他愿意与否,你都是他原配,若他对国公府赶尽杀绝,只怕朝臣私下都会有防备。”
陆知遥脑子清明几分,她追问道:“那我该如何行事?”
夏里用公筷夹了块肉放她碗里,轻声道:
“圣上没有其他子嗣,您腹中孩子就是最好的底牌,王妃不妨以退为进,自请下堂为国公府赎罪。”
陆知遥表情里满是挣扎,“若圣上同意了呢?”
夏里淡淡勾唇,语气笃定道:“他不会同意的,您当这皇后,陆家不会构成多大威胁,您若空出位置,这朝堂的水又会被搅混,届时反而麻烦更多。”
陆知遥恍然大悟道:“圣上也是被属臣牵制的,所以他也举步维艰?”
夏里垂下眼眸,语调轻缓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圣上能夺得帝位,自然承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若您能同他目标一致,愿意为他所用,想来……”
陆知遥本就是聪明人,夏里这番话让她醍醐灌顶,她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语气坚定道:“我与圣上夫妻一体,他不方便做的事,理应我来出手,这江山将来也是我儿的……”
她最后一句几不可闻,夏里只当没听见,既然嫁给皇帝,那替儿子争夺再正常不过了,不争不抢等着送人头吗?
夏里陪王妃用过晚食天色已晚,惠王妃留她夜宿,被她婉拒了,于是王妃派了王府侍卫护送她回府。
直到第三日晌午,方靖直才归家,也给夏里带回了最新消息,陆陵川已从大牢释放,梁国公府降爵为承恩伯府,由陆陵川承爵,惠王妃则被册封为后,明日入宫。
方靖直感慨道:“陆皇后有几分魄力,她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请下堂为娘家赎罪,这才换来绝地逃生,若承恩伯能励精图治,将来未必不能重回荣光。”
夏里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眼神温和道:
“承恩伯府老少安宁已是万幸,旁的得看子孙后代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