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目露诧异,若是历经世事的女人有此言论她能理解,可陆卿禾才几岁?
这想法未免太悲观了些,她斟酌道:
“情情爱爱之事暂且不论,姑娘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主子,去哪儿都呼奴唤婢,从未受过生活的苦楚怎会觉得屈居人下?”
陆卿禾沉默片刻,忽又疏离一笑。
“同你相比我自是不差的,可与我往来之人都是姚滴珠、永信公主之流。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曾受过不少委屈,这世道向来如此,唯有身居高位才能活的肆意畅快。”
夏里坐在那里若有所思,陆卿禾这话并没有说错,只是多高才算高呢?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她当了三皇子妃还会想当皇后,贪心不足只会将人拽入深渊。
见夏里沉默不语,陆卿禾侧头问道:“怎么,你不认同我这说法?”
夏里轻轻摇了摇头,她声音沉静道:
“姑娘有更高的追求是好事,却也不能眼里只有权势,若位居高位活成孤家寡人,丧失了最基本的温情,感受不到的幸福喜悦,那活着就没甚意义了。”
陆卿禾眼里尽是迷茫,下意识反问道:
“那你觉得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我若是没猜错,你拒绝了我兄长的示爱,不愿做他的妾室吧,凭你的身份,这辈子未必能找到比他更出色的男人,你就不后悔吗?”
夏里神情自若的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嗓音轻柔道:“谈活着的意义太过沉重,我只想过好当下,每日能过的舒心又充实,就很难得了,至于世子爷……”
陆卿禾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很想知道她会如何说,夏里朝她抬眸一笑,声线微凉道:
“我从不回看来时路,所以不会后悔,世子爷同高姑娘才是良配,我何必横插中间找不自在,不瞒姑娘,我只愿脱了奴籍过自在日子,嫁不嫁人都是其次。”
陆卿禾眼神晦暗,替自家兄长感到可惜,她轻叹道:
“兄长有他的责任和使命,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只是不知老祖宗舍不舍得放你走了,你的身契是在她那儿吧?”
夏里微微颔首,笑容豁达道:“能伺候老太太已是我的福气,有幸能伺候她到终老再走也不迟,我不急。”
陆卿禾听了心里有些莫名怅然,生而为人似乎总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夏里也默不作声,马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约又前行半个多时辰,总算是到达目的地了,夏里搀扶着陆卿禾从马车上下来,方才看到庄子后面还有座山,麦冬欢喜的挪到夏里身旁,悄声道:
“这山也是老太太名下的,我幼时经常去捡山货,里头可好玩了,等不当值了我带你进去走走。”
夏里笑着点头答应,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格外舒畅,庄子里的周管事正带着一众仆从站在门口迎接,谢嬷嬷扶着老太太从正门而入。
周管事顾不得同麦冬说话,他跟在老太太身旁,不时同她说着庄子里的近况。
这悠然山庄有着老太太陪嫁庄子里头最大的一座山头,每年出产的作物不少,概因周管家经营得当,因此老太太对他很是信任。
进了庄子后,老太太入住正房,三位姑娘则在东西厢房小住,由于带过来的丫鬟仆妇太多,只能两两合住一间,夏里自是要陪阿嬷住一起的,因此远了离老太太最近的耳房。
由周管事夫妇二人领着,老太太和谢嬷嬷先去逛逛园子,底下的丫鬟们收拾行李。
屋内有石蜜张罗,夏里和茜草不用操心,只管盯着丫头就好,待老太太屋里归置整齐后,夏里方才回屋收拾她和阿嬷的衣物。
这庄子比夏里预期的还要实用,让她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夏里手头积攒了不少银钱,她每回做出新鲜玩意儿,老太太都会给予赏赐,加上阿嬷时不时的贴补,她真的是不差钱。
将来不管前程如何,在京都买房置产总不会有错,夏里寻思着哪日去找个靠谱的牙人帮她寻摸。
老太太晃悠一圈回来正好用午膳,吃的菜或是庄子里种的,或是山上打的野味,虽不如府里做的讲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夏里还分到了一块兔腿,原先她是不爱吃兔肉的,总觉得跟鸡肉差不多。
今儿吃了味道很是不同,与人工养殖的完全不一样,也有可能是掌勺厨艺出众的缘故,不管怎样,夏里算是大饱口福了。
老太太用完午膳就要歇息,夏里奉命送周管事出去,顺便将赏银拿给他,麦冬得了谢嬷嬷准许,也跟着周管事一道回去。
拿着银钱的周管事对夏里很是尊重,他正色道:“姑娘舟车劳累,赶紧进屋休息吧,吃穿用度我都已安排妥当,有事只管吩咐。”
周管事同府里其他管事不一样,他没有趾高气昂的嚣张劲儿,反而更像是田间劳作的老农,瞧着质朴办事却很有效率。
夏里对周管事以礼相待,毕竟她们得小住一段时日,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随便使个绊子都够她喝一壶的。
两人先前已经交流过了,并没有那么多客套话要说,麦冬还等着他爹一道回去用膳,夏里福了福身,抿唇微笑道:“多谢周管事费心,那我就不送您了。”
周管事点点头,示意夏里先进屋,直到瞧不见夏里身影,麦冬才笑眯眯的上前挽住她爹胳膊,声音轻快道:“阿爹,我娘给我准备好吃的了吗?我只想吃她亲手做的。”
周管事面对女儿笑的满脸褶子,他边往前走边道:
“你娘从昨儿就开始准备了,菜都是她亲自下厨做的,保准你吃撑。
先前我也没功夫问你,香薷怎么没跟着回来,她不是老太太跟前大丫鬟么,好不容易能家来一趟,怎的不跟着伺候呢?”
麦冬表情微敛,她声音低沉道:“自从她升了等,就与我生分了,这回其实用不着她守院子,可她就是不愿回来,我也没有法子……”
周管事闻言眉头微皱,香薷是他兄弟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当做亲生闺女看待的,却没想到她是个主意大的,有些话路上不方便说,进了家门他才问道:
“香薷为何不愿意回来,可是你惹她不快了?”
麦冬翻了个白眼,撅着嘴道:“我哪敢惹她,她是自己不愿回来的,您若想给她相看人家,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她是不会听你的。”
冯氏见父女俩站那说话,上前拉着女儿坐到桌前,将筷子塞到她手里,柔声道:“乖女儿你先吃吧,别饿坏了肚子,是香薷又出事了吗?”
做母亲的最在意的肯定是自己孩子,麦冬吃到娘亲做的菜很是满足,周管事坐在上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沉声道:“你同爹说说,香薷在府里做过什么?”
麦冬性子直,并没有太多心思,周管事一问她就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了,冯氏坐在女儿身旁边剥虾边听她说,待她说完,周管事脸色难看道:“你确信是香薷害的夏里?你没有弄错?”
麦冬轻轻点头,她情绪低落道:“阿爹,我也不想将她往坏里想,但朱大那事儿香薷必定掺和其中了,夏里肯定也猜到了。”
冯氏瞪了周管事一眼,不乐意道:
“你别对女儿板着脸,我早就说过香薷心气高你还不信,她不连累麦冬我就心满意足了,都已经长大成人,路也该由她自己走才是,没道理你还在旁边扶持着。”
麦冬将嘴里的肉骨头吐了出来,含糊道:“阿爹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她大抵是看上世子爷想做姨娘了,你们别操心她的婚事了。”
周管事面色越发难看起来,他搁下筷子道:“她怎么这么糊涂,好好的日子不过,上赶着给人做小。”
冯氏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随她去吧,咱们将她养大,麦冬有的她都有,也不见她有感恩之心,要我说这样也好,等麦冬定下亲事出府,你也别多管闲事了,管多了她未必高兴。”
周管事到底狠不下心来,他又朝麦冬问道:“我瞧着那夏里姑娘言行有度,举止端庄,通身的气质并不比府里姑娘差,也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会不会是她故意陷害香薷……”
麦冬有些不高兴道:“阿爹,就算你向着香薷,也不该故意污蔑夏里,她对我可不差,还教我们读书识字,分明是香薷嫉妒她……有些事儿我跟你看不清,总之不是夏里的错,您可不能胡说八道。”
冯氏也耷拉下脸孔,不大高兴道:“香薷想怎样就怎样,那是她的选择,你怨怪别人好没道理,要我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省的出力不讨好。”
麦冬也对香薷不抱指望了,她轻声道:“阿爹,该劝的我都劝过了,她听不进去也没办法,日后……能帮就帮一把,她若富贵了,咱们不沾边也就是了。”
冯氏自小就不喜欢香薷,总觉得她对麦冬不真心,如今巴不得不管她,她抬高声音道:
“别说她了,你这次回来,娘给你安排了人家相看,那后生家境殷实,家里有几百亩良田,城里还有铺子,你嫁过去就当少奶奶。”
麦冬并不排斥嫁人生子,只是有些诧异道:“对方家境如此优越,为何要娶我这样的家生子,莫不是您被骗了吧?”
冯氏嗔怪道:“你娘我又不是傻子,咱家虽是家生子,可我和你爹攒的家底不少,你的嫁妆绝不会薄。
那精明的人家,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体面又风光,见识过得富贵,是平民百姓这辈子都见识不到的。
他们家既想往上走,那当家夫人必须得有眼界,凭李家的条件,官宦人家自是瞧不上他的,可不就盯上你了么。”
麦冬虽性子直,却也不是蠢人,她腮帮子鼓鼓道:“若是这婚事成了,我的身契老太太能放吗?”
周管事淡定道:“会的,放你跟香薷两人的身契有些困难,如今只有你一人,问题应当不大,这个不需你来操心。”
冯氏又接着说道:“那后生娘也见过,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可不能错过了。”
麦冬微微颔首,她乖巧道:“您说好的必不会太差,我想让夏里陪着我一道相看,她眼光独到,若有问题定能看得出来。”
冯氏迟疑道:“你就不怕那人被夏里抢走?”
麦冬嗤笑道:“夏里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您就只管安排吧。”
冯氏沉思片刻,轻声道:“这样也成,她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你嫁出去碰上事儿了,同府里有点关系也能多个门路。”
周管事也觉得夏里做不出夺人所好的事来,倒是并未太担心。
被人惦记的夏里午间也回房休息了会子,她起床便听到丫头们说庄子北边的杏花儿开的正盛,便兴致勃勃跑去看。
她到时三位姑娘也在杏花树下赏玩,陆晚乔跟着飘然落下的花瓣起舞,三姑娘陆霁雅为她弹琴伴奏,大姑娘陆卿禾惬意的靠坐在圈椅上。
陆晚乔一曲舞毕,微微喘着粗气道:“夏里,这杏花这么美,就这么被风吹落实在可惜,你能用它做些什么吗?”
春风吹的夏里头上发带飞舞,她眼珠一转,轻笑道:“婢子倒是能做杏花糯米酒,您要喝吗?”
陆晚乔眼睛闪烁着光芒,她兴奋道:“我已到及笄之年,喝点酒又有何妨,最好再配上烤肉,咱们就在这杏花树下品尝,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陆卿禾也难得来了兴致,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行动起来。”
夏里脚步轻盈的走到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摘下一朵盛开的杏花,那粉嫩的花儿似乎带着春天的气息,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
姑娘们纷纷加入进来,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篮子花,夏里叮嘱大家将花儿洗净再晾干水分,她则去淘洗糯米,将其蒸熟。
刚开始还能听到笑闹声,待糯米蒸好,姑娘们累了纷纷回去休息,独留夏里一人晾糯米。
等她将杏花蒸熟,转身弄酒曲时,麦冬过来帮忙了,二人将杏花和糯米混合均匀装入瓮中,再放置阴凉处通风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