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嘴角微翘道:“这杏花糯米酒什么时候能喝?”
夏里见她发髻有些散乱,抬手替她整理了下碎发,而后才轻声道:“得发酵个三到七天,酒在发酵的过程中,才会产生醇厚的口感,好酒不怕晚。”
麦冬微微颔首,她转身从条凳上的布包里拿出一块糖糕递给夏里,笑眯眯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糖糕,软糯香甜,跟别家味道不一样。”
夏里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其实就是市面上卖的普通发糕,上面还沾着芝麻粒,她咬上一口蓬松柔软,味道确实不错。
“你这趟回来,就跟掉进米缸的耗子一样,乐不思蜀了吧?”
麦冬腮帮子鼓起咀嚼着发糕,声音娇俏道:
“那当然了,我爹娘都惦记着我呢,可惜我兄长不在家,不然他肯定会给我打野味儿吃~”
夏里面上沉静自如,心里却悄然生出一股子羡慕之感,她从未享受过父母的疼宠呵护,大抵只有被爱的人才始终保留着这份天真吧。
她轻启朱唇,侧头问道:“等我们回府时,你是跟着一道走还是多待几日?”
麦冬咬糖糕的动作一顿,她羞红了脸颊,期期艾艾道:“我不一定,我阿爹和娘亲替我寻了门亲事,若是相看中了……或许就不回府里了。”
夏里眼角眉梢都荡开笑意,真心实意道: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性子单纯,找个家中人口简单的嫁了,身旁有父母兄长照拂,旁人也欺辱不到你,比耗在府里强。”
听她如此说,麦冬也笑了起来,她低声道:“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想让你陪我一起相看。”
麦冬想法单纯,夏里却想的很是周到,她揶揄道:
“我陪你一道去不大好吧,若是那人眼瘸瞧上我怎么得了?”
麦冬噗嗤笑出声来,眼睛亮晶晶道:“瞧上你算他有眼光,那我再换一个就是了,反正等着娶媳妇儿的男人多的是。”
夏里被她逗乐了,也为她的豁达心宽感到无奈,她语气平静道:“你娘若同意,我陪你去也无妨,这事儿先别往外透露,你娘替你选的人家必不会差,免得有心人惦记。”
此次跟过来的丫鬟可不少,也都到了适嫁之龄,有那心思活络的,保不齐想要截胡,夏里这般说也是为了她好。
麦冬唇边笑容渐盛,她往夏里肩膀靠了靠,语气亲昵道:“我只跟你一人说了此事,不到定下婚期,我不会同外人说的。”
夏里忍不住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笑的眉眼弯弯,同单纯可爱的人打交道,轻松省事多了。
虽忙忙碌碌了半天,夏里却并不觉得累,等她回屋已到了掌灯的时辰,进屋便见谢嬷嬷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张纸。
夏里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将屋门合上,声音轻快道:“阿嬷,老太太已经歇下了吗?”
谢嬷嬷像是被她惊醒一般,回过神道:“你回来啦,老太太睡不着,让女先生给她说书听呢,有石蜜伺候着,我乏了就先回来了。”
夏里走到她身旁,抬手轻轻替她揉捏肩膀,贴心道:
“阿嬷今日忙个不停歇,想必是身上肌肉酸痛所以觉得乏的很,您手里是谁写来的信?”
谢嬷嬷并未将手中信件拿给她看,只沉声问道:
“我记得当年买你入府时,你说你失去了部分记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有想起什么?”
夏里揉捏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道:“我并未想起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亲人在世,甚至不知我这名字是否记差。”
谢嬷嬷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心疼,声音温和道:“那你想不想找你家人?”
夏里满脸诧异,她放下手臂,看向谢嬷嬷道:“阿嬷怎会如此问,难不成您能帮我找到家人?”
谢嬷嬷拉着她手正色道:“我左思右想,让你一辈子顶着丫鬟的身份过活实在太委屈了,你年纪那般小就进退有度且还识字,想必家族也是有些底蕴的,若是被拐卖……”
夏里被她这话说的心口突突跳,若是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她自是不愿找什么家人的,芯子换了很难不被朝夕相处的亲人发现。
现在却不一样了,无论原身先前是怎样的脾气秉性,在国公府待几年,性格都会有所变化,即便是亲人相见也不会有所怀疑,且她这几年她对身份地位有了更透彻的了解,她想生活有保障就得有个好出身。
她若真是被拐卖出来的,原身父母必定会对她牵肠挂肚,她声音低沉道:
“阿嬷,方才我同麦冬待在一起的,瞧见她父母对她呵护备至,着实令人羡慕,我不求出身显赫,只想尝尝被父母疼爱的滋味……”
谢嬷嬷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沙哑道:“方才我看的那信,就是托人替你打听身世送来的回复……”
夏里立刻坐直身子,有些紧张道:“阿嬷,信上是如何说的?我是被拐卖还是……”
这对原身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答案,夏里必须得问清楚,谢嬷嬷安抚的拍拍她肩膀,沉声道:
“我托付的那人,顺着姜牙婆这条线查到,你的确是被拐子从南边拐卖过来的,似是看庙会的时候被掳走的。”
夏里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网络上那些寻亲视频和电影,那些渴望找到儿女的父母又是怎样的痛苦。
她眼眶发涩,声音嘶哑道:“阿嬷,求您替我找找家人,他们若是一直在找我,这些年得有多痛苦,您放心,我就算是同父母相认,也绝对不会不管您。”
谢嬷嬷嗔怪道:“我岂是那般自私自利的人,既然都跟你说了,就不害怕你飞走,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你好,你能真心实意孝顺我这么多年,已经够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谢嬷嬷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她只求夏里过得好,夏里心中暖暖的,她的人生虽充满波折,却不缺乏真心待她之人,有这样的福气就够了。
谢嬷嬷已托人往南边打听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夏里心情复杂,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平静……
夏里的人生有了新的可能,而国公府里的大太太宋氏却有些不好受,此刻正房内烛火通明,宋氏身着中衣坐在榻上,看着陆简行动作利索的往身上穿衣裳,忍不住开口道:“这都躺下来歇息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处理吗?”
陆简行系着衣带,沉声道:“淑妃娘娘的脾气你也知晓,定是有急事才会给我传消息,宫中之事不可马虎,你自己先睡吧,下回我再补偿你。”
宋氏有些恼怒道:“你总说下回下回,你自己算算,你有多久不到我房里来了,我这当家太太哪还有丁点体面……”
说罢,宋氏忍不住流下眼泪,陆简行见了,不耐烦道:“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争宠,真是越发不像话,眼看着卿禾有望成为三皇妃,你怎么眼光不放长远点。”
宋氏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不待她再说什么,陆简行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徒留她一人屋内暗自垂泪。
旁人都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婿,不仅是国公夫人,府中还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殊不知她常年独守空闺,在这府里就是个管家的工具。
宋氏的眼泪打湿了枕巾,第二日桂嬷嬷伺候她起身时,方才发现她眼睛红肿,外人不知情,桂嬷嬷身为陪嫁嬷嬷,对夫妻二人的相处情况心里门清。
她小心翼翼伺候着宋氏洗漱,替她梳发髻的时候,方才劝慰道:
“太太何必跟自己较劲,国公爷这些年一直都这样,许是性情如此,您儿女双全无人能撼动您的地位,府里更是您说了算,很不必这般让自己不开心。”
宋氏看着铜镜中憔悴的面容,有气无力道:
“我所求不过是与他同床共枕,闲话家常,可他有多久不曾近我身了,以往同我在一起,也好似透过我再怀念其他人,我真的受够了……”
桂嬷嬷暗叹口气,她也不明白国公爷为何如此感情淡漠,对太太如此,对妾室也不遑多让,若是他有宠妾也就罢了,他越是表现的洁身自好,越是让太太不甘心。
宋氏抬眸看向桂嬷嬷,打起精神道:
“你替我多上些脂粉遮挡疲态,我待会儿去书房找国公爷,莫让他瞧出端倪来。”
桂嬷嬷想劝她算了,有那功夫不如待在房里睡会儿养足精神,奈何大太太性子执拗,桂嬷嬷自知劝不动,索性由着她来。
她仔细替宋氏消肿上妆,伺候着她吃了朝食,这才陪着她一道往前院去。
陆简行的书房除了陆陵川能进出自由,女眷也就只有宋氏能入内了,守门的小厮瞧见她,赶忙上前行礼问安。
宋氏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轻描淡写道:“昨夜宫中何人来送的消息?”
那小厮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道:“回太太话,是淑妃娘娘跟前的福泉公公送的消息。”
宋氏面无表情道:“福泉公公待了多久?”
小厮沉声道:“他待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宋氏微微颔首,示意他将门打开,然后跨入门槛往里走,随行伺候的人都在门外侯着,她们是不能入内的。
宋氏进了书房,只见一抹阳光透过窗棂直直照射在书案上,她脚步轻盈的走到书案前坐下,书案上放着的除了字画就是要处理的公务,陆简行每日都很忙碌,这点她也是知晓的。
她低垂着眼眸,看向那上锁的柜子,这柜子常年都是锁着的,她也曾好奇询问过,陆简行只说里头放着贵重物品,并不让她瞧。
宋氏并非强势之人,从来未想过事无巨细的管着他,因此并未强求,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想要知道,里头究竟藏了什么。
锁柜门的钥匙她不知道是哪一把,但陆简行喜欢把钥匙往博古架上放,她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仔细找了起来,果然见瓷瓶后面放了几把钥匙,她鬼使神差的拿了下来,而后一个个的试着开锁。
钥匙拢共只有五把,试到第三把的时候,那锁啪嗒一声打开了,宋氏陡然生出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抿了抿唇,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听不到其他声响,这才将柜子打开。
她弯下腰仔细查看着,里头除了印章和一些地契之外,就只剩一摞信件,宋氏心跳加速,犹豫着拿起一封信,当她看到信上落款的宋时宜三个字时,竟有种通体发寒的感觉。
这字迹分明是她那好姐姐闺阁时所写的字体,加上书信上墨迹褪色程度,明显有些年头了,她一目十行的看着信上内容,手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陆简行与她曾私定终身,求娶姐姐不成才退而求其次的娶了自己,怪道他在生下一双儿女后就鲜少到她房中过夜,想来是在替她姐姐守身如玉啊。
宋氏寒彻心扉,陆简行不是看在她与淑妃同胞姐妹的关系上投靠三皇子阵营,而是对淑妃死心塌地,真是好一对情深似海的狗男女。
大太太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怒火,恨不得将一切公之于众让两人身败名裂。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掌心撑在书案上,过了许久方才平静,陆简行和宋时宜固然死不足惜,但她的一双儿女却不该被连累。
原本她还对卿禾的婚事有所保留,如今看来,是万不能让她同三皇子在一起了,没道理她憋屈一辈子,她女儿也得奉献一辈子。
她面无表情的将那信放回原处重新锁上柜门,然后将钥匙放回博古架上。
宋氏冷静的思索着,若是圣上驾崩三皇子继位,那淑妃顺理成章就成了太后,介时传召陆简行入宫无人敢置喙,她还得忍着恶心,为儿女继续委曲求全,这怎么可以?
宋氏虽没淑妃擅长魅惑男人,却不是没脑子的东西,她掌家理事多年,上位者的手段早就驾轻就熟,这两人休想将她踩在脚底愚弄。
宋氏大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她并不介意在多忍耐一段时日,毕竟有些痛只能深埋心底。
忍耐的力量如静水深流,积蓄澎湃,只要时机一到,必将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