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已停,鼓声悠悠回荡在登宿关上,喊杀声从关内响起,等崖上红色旗子举起时,厚重的城门打开,玄甲骑兵席卷而出,刃上寒光连成一片,仿若游龙身上的鳞片。
但这些鳞片很快染上了鲜红色的血液,龙入水中骤然化水,只有血色越来越重,覆盖了所有原本的颜色。
刀锋过处带起血滴成线,自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下,玄甲骑士伏在马背之上,眼中没有落下敌人的身影,只有冰凉的长刀和滚烫的鲜血。
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收割生命的动作也很从容,不像是在战场之上杀人,像是只是在校场上为皇帝献上一场军演。
龙者,行云御水,黑色的蛟龙逼退了白色的洪流,让本来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浪潮仓惶退去,重新露出崖底被血洒满的黄土和岩石。
在骑兵冲杀之际,更多的将士出现在了城外,步兵于城下列队,盾手立盾执刀在前,枪兵从盾间刺出银色的枪头,弓箭手在城墙之上张弓静待时机。
着甲的将军端坐马上自城门下缓行而出,长刀坠在马侧,手握一杆长枪,淡淡看着一片狼藉的崖底。
玄甲的骑兵在一次冲锋之后调转马头又向回冲来,勉强收拾起阵型的西夷军队在将领的怒吼中要放出箭来,城下的将军也一挥手,城头上的弓箭手当先举弓松弦。
箭雨自城头铺开,挡在了骑兵的身后,护着他们顺利自两侧穿过盾墙回到了城中,也阻拦了西夷人追来的脚步。
等箭雨停下之后,拦在他们之前的,就成了遍布巨石、滚木、箭矢和尸体、鲜血的崖底,很难想象那队玄甲骑兵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冲锋杀了在巨石下最后幸存的那些人的。
西夷再一次试图放箭掩护让步兵上前的时候,又几块巨石从天而降,彻底堵死了他们前进的路。
隔着巨石间的缝隙,西夷的将领看见了对面大岳的那个守将把枪扛在了肩上,抬起另一只手遮着嘴打了个哈欠,也不接着看了,直接调转马头往城里回去。
那些玄甲骑士也跟在他的后面往回走,刀都收了起来,在城头的弓箭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还留着,懒懒散散地趴在城墙上,手搭在眉上往这边望。
还兢兢业业守着的只有盾牌手和枪兵,他们沉默地在满地混乱的后面守成一道防线,平静看着对面寸步难进的西夷军队。
最终西夷将领愤然将刀劈在了拦路的巨石之上,不甘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是叫了收兵,往西夷的军营回去。
登宿关的人没有追,也没有派斥候去打探,只是在他们退去之后也将人全部撤了回来,把大门牢牢关上了。
登宿关守将站在城头高深莫测地目送着他们完全退出这条狭长的通道,让人先别动城外的那些东西,就自己下了城头回守将府去了。
在守将府中等着他的人见他回来了就笑了笑,起身向他拱手。
“恭喜将军旗开得胜。”
守将将头盔拿下丢给亲卫,向着厅中之人抱拳躬身,语气是全然的感激和尊敬。
“此次多谢先生指点,才没有让他们的奸计得逞,也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赢了首战。”
“若非先生这次来得及时,真等他们兵临城下了我们才能知道,到时定然又是一场苦战,这城中的将士难说死伤多少。”
先前等在厅中的青年人将守将扶起来,微微摇了摇头,并不为自己揽功。
“学生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况且这才是个开始,之后定然会有一场接着一场的苦战,还要烦请将军,一定要带着将士们守住登宿关。”
“在此期间,学生带来的那队骑兵全权交给将军指挥,学生也会尽力相帮将军的。”
守将请了青年复坐,自己也坐了下来,端起装着水的陶碗一饮而尽,擦了一把嘴叹了一声。
“虽说登宿关太平多年,但我等在此也从未敢松懈,只是现在西夷突然开战,登宿关中兵力还是太少,我等能借地利守得住一时,却也不能完全拖住西夷的大军。”
“登宿关是最难攻下的地方,但西夷和我大岳的边境并非只有这一处相接,不论是他们集中兵力攻打我们这一处,还是转道攻向其他地方,这边的兵力都不足以拦得他们太多时间。”
西夷和大岳有太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虽然之前摄政王就已经传了令来,命他们严守各关城,也抽调了一些其他地方的兵力填补到这边来,但要全面开战就始终还是不够的。
之前大岳主要的兵力都是压在北疆上,以对付年年都会来劫掠的突厥,后来又要提防九蛮,在周浩坤离开后更是严防。
西夷这边的边城驻军,确实是最少的,但他们也并不弱,这些人大多是跟着君留山一起从尸山血海里闯过的,他们训练手下的士卒都有各自的手段。
这一次登宿关被西夷突然袭击,其实就算是没有人来通知他们提前做准备,又带来了君留山手下的玄甲骑士,他们也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伤。
刚才那样说,不过是感念着青年前来通信的好意,也是借着青年向王爷和岑侯献献好,以便之后讨要援军能更顺利。
他们和君留山亲近才不惧这样的小心思,换做其他的不是君留山麾下的将领还不敢这么做,大家都知道,摄政王不喜欢这样讨巧卖乖的行为。
“不知道王爷调来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之前王爷就说了会再调人过来的,要是他们来了,今日本将就能带着人直接杀出去杀到西夷大营去了。”
“这全怪西夷太过狡诈,居然想要趁着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前来偷袭,还好王爷和侯爷洞若观火,给他们来了一个将计就计。”
青年一边微笑着接着守将的话,一边在心中觉得十分无奈,怪不得来之前首领提醒他对这位守将要有耐心。
能守在登宿关,这位守将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在大岳的将领之中也是上乘,但怎么就这么一个老油条的性子?
“西夷这边动得比王爷预想的要快,但预备调补到边关的军队也大多数都在路上了,最迟半个月就能全部赶到各个边关。”
“登宿关这边,大概在五天之后就能赶到了。西夷恐怕也是想着趁军队到位之前先下手为强,要不然本来这边就已经不好打了,再等着军队到了,他们只有放弃登宿关了。”
登宿关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崖底过道并不算狭窄,但关卡恰恰建在了最狭窄的那一段之后,敌人想要冲锋每次能通过来的人也就那么一些,守军就守着那个口子杀就是了。
而且这边不适合骑兵冲锋,西夷的军队也不善骑,步兵的灵活性比起骑兵就要底上了很多。
至于想要从两边的峭壁之上越过前来,因为地理问题,在西夷那一边是没有上去的路的,只有大岳这一边还能勉强找出小路往上爬,西夷就算派人攀登上来,也上不了多少人。
边关之地除了北境之外,其实多会利用山岳作为天然的屏障,他们打过去麻烦,也就止步在此修建关城,对面打过来更为麻烦,所以只能觊觎而难以真正地攻打过来,
登宿关不好打,其他的地方也不是好收拾的,登宿关之后因为诸多原因,屯兵并不算多,攻破登宿关就能往里深入很长一段距离,而且其他地方的援军不可避免地会来得慢些。
而其他关城虽说不是登宿关这样的大关,但正因如此,他们的背后是重重关卡,关卡相连互为依仗,费尽力气攻入一处,一回头说不定就已经被断了后路包围了起来。
西夷想要对登宿关动手并不奇怪,只可惜他们似乎有些错估了大岳的守军。
听闻军队已经在路上了,守将也放下心来,有心情真正和青年说笑两句,之后就请青年与他一同去军营中转一转,正好也看一看玄甲骑军。
之前他们在城头的时候做出蔑视的样子挑衅了一把西夷的军队,但在关城中,一切布防和调度都在有序又紧张地进行着,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
谁都知道这只是第一次袭击,之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次,就算为了能让自己和更多的同袍从这场不能预料结果和时间的战争中活下来,他们也不能真的掉以轻心。
登宿关中目前还算安宁,毕竟这一次他们成功让西夷吃了一个大亏,这也让守军之内的士气高涨了起来,而西夷营地里的大帐之内,就是极度的压抑可怖了。
泛着幽蓝寒光的弯刀抵在脖颈之上,血线顺着皮肤一路向下,直至没入领口,染红了贴在身上的布料。
只要握刀的手再轻轻一用力,就能让这点红扩散到整个半身去,让代表神恩的白衣变为代表神明战袍的红衣。
只是这不是杀敌得来的荣誉,而是死亡带来的耻辱,是属于大岳的荣耀。
感受着贴在颈边的冰冷刀锋,这将领一张脸都涨得紫红,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生怕在出气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命送到了刀下,额角的青筋暴起,腮帮子绷得直抖,牙龈都快被他咬出血来。
那双眼也满是恐惧,根本不敢向上看上哪怕一眼,若不是刀架着他,他早已经趴跪了下去,他会匍匐在面前人的脚边,去亲吻他的袍角哀声请求原谅。
但是站在他面前的人拿刀的手很稳,逼得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头稳在那里,将自己僵做代表臣服的雕塑,等待着神赐的最终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