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伊路·哈亚司

握着刀的手是一只修长但粗糙,又伤痕累累的手,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满是伤疤叠着伤疤,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

而这些伤疤并非单一造成的,那是长年累月留下来的,新的堆在旧的上面,手的主人艰难地保护着这双手的完好,让它还能执起刀枪,没有成为一双废手。

手腕被用银色护腕束起的袖口遮挡住了,但在绣着金线的白色下,还能窥见一点狰狞的影子。

顺着手往上看去,银色雕满花纹的护腕束住了袖口,白色之上满是金线交织出的华贵,一块鲜红的丝绸斜裹在白衣之上,在肩头用金饰固定,尾端顺着肩膀垂下,直到腰间。

白色的头巾尾端也垂了下来,用金丝编做的长绳勒在额前,白巾裹住了头,而在白巾之下,是一张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脸。

若说手上还只是伤疤多了一些,让那双手显得饱经风霜,那脸上就如从地狱爬起的恶鬼,满是被业火焚烧后留下的痕迹。

烧伤留下的疤痕在这张脸上纠结纵横,残留下的焦黑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连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了,宛如恶鬼的狰狞咆哮。

只有一双深绿色的眼还保有原本的平静淡然,透过那双眼,仿佛也能看见这具已经坠入地狱的皮囊之下,还留在人间的那个安静的灵魂。

现在这双眼静静地垂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鲜血和弯刀还有一条人命倒映在他的眼中,都是只有一点模糊的影子,不能在深潭之中激起半点涟漪。

自先锋军败退回来,他除了从座位上站起走下来,抽出弯刀架到先锋将领的脖子上,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说一句话。

帐中的其他人都和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一样,对他噤若寒蝉,恨不得屏住呼吸将自己贴在帐帷上成为上面的花纹和装饰,只求不要得到他的一个眼神。

最终他手腕轻一用力,弯刀贴在肌肤上划过一道弦月的弧度,切开了刃下的皮肤,割开了藏在下面的血管、筋肉、气管,更多的鲜血悄无声息地顺在刀过之处涌出,浸过大片的白色。

很快就有人过来将瘫软下去的尸体拖了出去,他拎着还在滴血的刀环视过帐中那些深深埋下去的头颅,张开了口。

“滚。”

喉咙里的声带颤动着挤出一个粗粝沙哑有些含糊不清的字,所有人都像是得到了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将右手握拳捶在左肩上,将腰弯折到他们能做到的最大角度,倒退着出了这个大帐。

被拖出来的那具尸体就被丢在大帐前的空地上,来往的将士谁都没有往上面多看一眼,都是一副麻木冷漠的样子,整座营地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出现。

空下来的大帐之中只剩下了那个形如恶鬼的男人,和一个勾着酒壶醉眼朦胧的青年,等着其他人都离开了,那青年才嗤笑了一声出来,拿眼睨着那个男人。

他们两人身上的袍饰几乎是一样的,但青年手腕上带的是金色的护腕,腰间系的是五彩垂着流苏的布条,而男人系的是与裹巾一样的红色布条。

青年尖头上翘的皮靴踩在绒毯上,散漫地朝男人晃了晃酒壶,浅金琥珀一样的眼也仿佛盛着美酒。

“你这样杀下去,小心最后都没有人能替你打仗了,王子殿下。”

男人坐回了他的位子,拿起身上裹着的红绸擦拭着那把弯刀,血从弯刀上被拭去,但血腥味还是留在了上面萦绕不去。

“这样不是更合你的意吗,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你又是什么,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吗?”

“我们两个有什么差别?我是疯子你也就是疯子,你是恶鬼我也就是恶鬼,不过都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罢了。”

青年屈肘撑在软枕上,后仰着脑袋看着垂眼擦刀的男人,那双眼睛被他一遮,整个人就再也看不出半点活人的影子了。

“要我说还是你们只崇敬战神,所以你们生无来处死无归处,活着也难过。”

“说得你好像活得就不难过了一样。”

男人已经将刀擦得雪亮了,但他还在继续擦着,那条红色的绸巾浸了血也看不出来,但拿着酒壶的青年还是皱起了眉,很是嫌弃地掩鼻躺了回去,拎高了壶倒出酒来落入了口中。

他已经喝得半醉了,说话却还条理清晰,倒空了酒壶就用手指勾着晃晃悠悠地向男人表示反对。

“但是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是因为从来就没有,而我是因为回不去了,我有来处,只是回不去了而已。”

青年哼笑着又翻身坐起来,将酒壶抛起又接住,盯着它一上一下地晃。

“今天的事本来就在你的打算之中,你又为什么还要杀了那个人?”

“我想杀了他。”

男人终于擦好了刀,“噌”的一声甩回了鞘中,望向青年笑了一声,但笑起来分外的古怪,更像是夜晚找人索命时候的笑,声音像是石头从刀锋上刮过一样。

“他死了,我就高兴了,这不好吗?”

“好啊,你高兴了还能少死两个人,死他一个成全那么多人,有什么不好的。”

青年嗤笑着拿酒壶掷向男人,男人不闪不避地任由酒壶砸到自己的肩上,又顺着一路滚下地,在地上安静地躺了下来,大帐里也安静了下来。

这座军营就在登宿关百里之外,西夷城池类似前金更为分散,不像大岳会在边疆修筑城关,越靠近边疆的城池越是荒凉,只有通商路上的几座城池会更繁华热闹一些。

从登宿关进去之后的城镇不小,这边也是许多西夷商人会选择的一条通商路,因此西夷靠近这边的城池有两座比较大的,但这些城池不是用来打仗的。

西夷原本有专门修建的军营之地,在以前那位统帅在的时候这些营地连绵在边疆,形成西夷的防线,但在那位统帅死了之后,这一道防线也被八王子亲手打破了。

从王都而来的军队没有选择任何一处军营,而是在登宿关外悄无声息地另建了一处营地,看起来就是刀锋直指登宿关了。

只是没想到出师不利,先锋志得意满地出营,损兵折将地回营,不要说摸到登宿关的边了,连和人家正面交锋都没能做到,倒是让手下的人死了大半。

他的尸体被丢在大帐之外,没有人去替他收尸,也没有人在之前为他求情,就像青年说的那样,死他一个人成全其他的人继续活着,有什么不好的。

八王子是杀着人踏着血走上去的,现在老国王的尸体还在王国里的王座上放着,已经干瘪腐烂的尸体让人连多靠近大殿一步都觉得难受,但依旧没有人敢在八王子发话之前去收拾尸体。

西夷皇宫里不止那一具尸体,也不止那一缺让人绕着道走,西夷王宫之中,除了八王子之外,只剩奴仆和侍卫还活着了。

大臣、贵族、将军也死得不少,他杀得越多,越没有人敢反抗他,百姓也越是信服拥戴于他。

他提着刀踏着血走过的时候,百姓只会用鲜花替他铺在血路上,匍匐在两边向他献上如同对神的信仰。

岑见和林眉说,西夷之人对战神的信仰是狂热的,这样一个民族不会是一个安分和善的民族,说得是一点没有错。

林眉与君留山相见的时候有关于西夷的具体消息也送了过来,她看着上面写的内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君留山日夜不休地赶了几天路,和林眉在山下的客栈汇合之后才好好沐浴了一次,头发半湿地披在背上,将薄衫也浸得半湿了。

林眉将视线从纸上移到他的身上,皱了皱眉起身拿了干净的布巾来替他擦拭头发,还是没忍住好奇西夷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局势。

“这位八王子是焚仙门最终挑选出来的傀儡?”

君留山垂眼看着写满了这位八王子“丰功伟绩”的纸,微微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之前本王和微之也这么以为,但后来发现,他把焚仙门的人也都杀光了。”

原本他们也以为焚仙门是想要在大战开始之前彻底掌握西夷的权势,才会推出这么一位八王子来,让他成为西夷的掌权人。

但杀到了后来甚至连本来隐藏在西夷王宫中的焚仙门人都未能幸免,那些人在聚拢到他的身边帮着他屠遍王宫掌控了西夷后,在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被他回身毫不留情地杀死了。

君留山清楚地知道了这也会是大岳一个不那么好对付的敌人,因为这个人是个很冷漠的人,并且没有人了解他,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什么人知道西夷还有这样一个人。

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出身,又经历过什么,和焚仙门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在西夷的王宫之中是个隐形人。

岑见去西夷的时候,都没有在宴会上见过他,也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过他。

“之前派人来刺杀微之的事也是他做的,微之去过西夷,他会知道微之并不奇怪,但为什么还要针对孟明?”

“也有可能那个时候他还在帮着焚仙门做事,现在摆脱了焚仙门的掌控。”

林眉将君留山的长发松松绑起,伸手越过他从桌上拿起一杯茶,又被君留山握住了手腕让手停在了侧耳处。

她也不在意,就这么弯下腰来,靠在君留山的头边喝了一口茶,顺势半趴在了他的肩上。

“我更好奇的是,他在西夷的王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焚仙门会在最后不得不选择他,又被他一起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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