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试探

尹先白说着就回身牵了马要同他们一道离开,钟苍在他的背后提醒了他一句:“在下如今已与公道阁无关,不是什么阁主了。”

“贫道叫惯了罢了,钟兄这么说了,日后换个称呼便是。”

尹先白牵了马出门,笑眯眯地催着钟苍要走,看起来没有半点的不自在。

之后一路他们倒是没有再多说话,钟苍像是当真打算等回了客栈让他打理好了,再坐下来好好地谈上一谈。

回到客栈之时,护卫没有往尹先白的身上多看一眼,只沉默接过了他的马,要牵去后面,倒是炼药人下了楼,刚好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

炼药人看着突然多出来的尹先白,脸色当即就是一变,但五公子的扇子像是不经意地在木扶栏上磕了一下,他又脸色铁青地闭上了嘴。

“五公子、钟公子。”

“药先生。”

钟苍微微颔首,带着尹先白同他擦肩而过。

他给尹先白安排的位置就在他的房间旁边,五公子那日住下了之后并不曾挪动位置,炼药人原本和他住得近,这两日却又搬去了一个谁也挨不着的角落,倒让钟苍旁边的屋子都空了下来。

有护卫早早烧好了热水给尹先白放在了屋中,钟苍将人送到门口就没有进去,尹先白眨了眨眼,朝两人一拱手就进了屋子,将门关上了。

钟苍请了五公子去他的房间稍坐,两人进了隔壁的门,也将门半掩上。

尹先白站在门后松了口气,又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现在的情形他半是担忧半是好奇,钟苍身边的人可是太过奇怪了。

钟苍看不见,他却看得清清楚楚,身上玄机多了去了,一身天机敛得干干静静,让他半点也不能看透,要是强行去看了,说不定就要伤及自身。

这般的人,怕是连他师父前来也是不能看透的,恐怕只有他的师兄和当年的老岑侯才能明白一二。

想想钟苍和他此行的目的,想想焚仙门受人掌控做下的那些事,尹先白轻轻“啧”了一声,要不是有这一手遮蔽天机的手段,这些人恐怕早就不得好死了。

尹先白慢慢悠悠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洗了干净,又吃了钟苍让人送来的一顿不上不下的饭,填饱了肚子才敲响了隔壁的门。

钟苍又在同五公子下棋,这一盘是钟苍占了优势,尹先白走到旁边看了一眼,不由就挑高了眉,但他深谙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五公子见他来了,痛快地认了输,钟苍只是笑,请尹先白坐了说话,也没有让五公子回避的意思。

虽然尹先白怀疑,就算钟苍请了这位五公子回避,他也不会当真就听话离开的。

“尹道长是怎么一路到了这边的?”

“先前就替你卜了一卦,料到你之后会往西域来,后来当真出了事,那边暂时顾不上我,我就连夜收拾了东西跑,一路追着你到了这边。”

尹先白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茶香赞了一句后,又上下好好打量了钟苍。

“不是我不熟悉这边的路,又不习惯环境,还能更早一些到的,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想来你是受了不轻的伤,怎么还能跑得这么快,让贫道追都追不上?”

“后面有人追着要我的命,如何能不快着些。”

钟苍叹了一声,尹先白就了然地没有多问,低头喝了一口茶,舒出一口气来。

“贫道也知道你们想要问贫道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就不用全说开了。”

“你走后,焚仙门陷落,翁葫好生得意了一番,又对公道阁还追随你的旧部围追堵截,抓了不少的人,还想要去闯巫家的山谷,逼着巫家也站出来表态。”

他自动自觉地把这些事都交代出来,钟苍这些日子一心在养伤,当真不太知道这些,听了之后倒是有些神色怔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巫家岂是好惹的,没让他们得手,据说人连山谷都没有进去,贫道和你的关系本就不差,眼看他们这般行径,想着如果贫道再不离开,恐怕也要被人抓了起来,就在翁葫死后趁乱走了。”

“况且,现在武林越发的不成事了,尽是些庸俗的愚人,要让贫道再和他们混在一处,贫道也是不乐意的,还不如来跟着你混。”

他不屑地一撇嘴,钟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知左道长怎么样了,都不管着你的吗?”

说起这个尹先白就气,真情实感地将茶盏磕到了桌子上,看架势是想要拍案骂人的。

“那些个人,当初你一离开,翁葫就把我隔绝了起来,攻打焚仙门的事再没让我参与过,后来等他们回来了我才知道,我师父也是深陷囚笼,却没有一个人记着去救护我师父一下!”

“我和你关系如何就不说了,我师父怎么也是降真观的观主,是武林泰斗!满江湖,几百号人,没有一个想起我师父!”

尹先白闭了闭眼压了一下火气,钟苍和五公子都转头来看着他,像是对他突然的爆发有些茫然,又有些了悟,看得尹先白又不由磨了磨牙,对于当初那群江湖人士真的有些齿冷。

“他们不救我师父也就罢了,我师父自己去救了人,回来却险些被人当作叛徒关押了起来,又有个被救出来的孩子在背后给了我师父一刀。”

“人心好笑,贫道不想再看下去了,也就出来了。”

钟苍手指微动,想要抬手在尹先白的肩上拍上一拍,又做了罢,只微微一叹。

“当初我在公道阁中长大,见到的多是世间不公之事,能呈到面前的,还能尽量求个公道,那些不能呈到公道阁的,没有人能来申诉的不公之事,还要有更多。”

“人人都说焚仙门是恶,可人心才是恶,若是能真的成仙脱俗,这些恶自然也会被剥去。”

他说得像是真心如此一般,明明只是尹先白顺口的话,却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借口。

尹先白一怔,又拍案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是恶是善又如何,若是成仙,善恶就皆不成理了。”

“在天之遥,在地之广,心念为真,这才是仙,人世间的善恶全然来自人心而已,成了仙的人,没有了这颗凡心,又哪里来的这些烦恼。”

“钟苍,你比我看得远。”

五公子不太好分辨钟苍这句话说得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认识钟苍多年,哪怕钟苍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知道钟苍的性子,更知道钟苍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苍吃了药受了控制,能突然就这样接受了焚仙门,他是不信的。

他清楚焚仙门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更明白钟苍对这些事情是深恶痛绝的,就算钟苍受了暗示,对于焚仙门的所为他也不会认同,因为那些暗示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真。

钟苍一时认同了自己是焚仙门之人,也会在之后与焚仙门背道而驰。

所以他不信钟苍,不信他真的就对自己成了焚仙门之人这么的接受良好,不信他会真的从心底背弃他这么多年一直坚守的东西。

要是钟苍那样做了,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他会对钟苍失去兴趣,并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死。

但他来了之后,发现钟苍没变。

“钟兄在江湖多年,看的都是江湖恩怨,却维护的是安宁美好,当真就不留恋?”

“就算钟兄当着全江湖的面背叛了江湖,公道阁内还有许多的人依旧相信并追随钟兄,钟兄对这些人都不留半点的情分了吗?”

钟苍将手收回到袖子之中,他如今身子没有养好,还有些畏寒,开着窗吹了这么久的风,他的手已经冰了。

“我如说是,想来五公子也不会信我,这样的违心之言,我也不想说得太多。”

“可是,我总是要为了自己求一个解脱的。从这双眼睛看不见了开始,钟某就明白了一件事,世事无尽,钟某舍了一身的血肉,舍了这条性命,也不能将这个江湖变得好上一些。”

“焚仙门也好,还是五公子背后的那些人也好,钟某只求一日能得偿所愿,亲眼看着人心浴火重生。”

他似乎有些倦怠地微垂了眼,轻笑一声。

“当初我伤重之时,莫上先生来为我治疗,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在我性命垂危之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趁机杀了我,明明我是为了江湖安宁,才会丢了一双眼,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死在默默无闻处。”

“钟某怕,某一日我也就那么死在了默默无闻处。”

钟苍这番话不是作假,只是当初他选择了坚定追随岑见的心,如今拿来用在了焚仙门上,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五公子这些日子并不放心钟某,所以同钟某滞留在此处,今日有这个机会,钟某也同五公子说一说真心的话。”

“选择焚仙门,并非钟某想要背弃道义,只是为了大义,选择了一条让他人不齿的路而已,五公子若是要如同他们一般看我,只当这几日你我相交是钟某真的瞎了眼了,就此断了交情吧。”

钟苍神色淡漠,五公子心中一跳,连忙摇头,放缓了声音同钟苍说话。

“钟兄,事关重大,在下奉命而来不得不多加考虑,但在下当真半点没有那般猜疑过钟兄为人,他们只当钟兄平日是虚假之相,在下却知,那是钟兄的真性情。”

“钟兄所思甚远,在下只会更敬佩钟兄,之前多有试探得罪,还请钟兄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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