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随浪起伏,太阳越来越烈,含映已经不能坐直,蜷缩在一头,浑身酸痛且冒虚寒,心头似火烧,海水的咸腥味更叫人想吐。她瞥得几眼那老头儿枯槁的身影,前些日子算起来患难与共,同情他多,也有那么一点亲切。现下再看他,丑陋歹毒,憎恶无比。她只盼这煎熬快些过去,赶紧见到哥哥,想起他的样子,不禁流了两行热泪。
老头儿松出一只手,取了树叶包裹的烤鱼干来自己吃了两块,又递给含映一块,含映扭过头,不吃,心道你既要毒死我又给我吃东西做什么,那些烤鱼干还是她烤的呢。
两人离岛已经大半天了,含映迷迷糊糊终于看见海面上出现一条黑线,“啊”,那是陆地没错了,她终于舒服些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发现老头并未往陆地上划,又往远处一个岛屿去了。
“你做什么?快到那边去啊!”含映着急,撑起来指责他。
“哼。”老头不理她,卖力往岛上划去。
含映挣扎起来,“我跟你拼了!”,她爬过去胡乱开始抓挠他。奈何她没有力气,反被老头儿掀翻掉入水里。她拽住筏子用力摇晃,好歹她有那么重,筏子被她拉扯得几乎要翻了,老头儿只得在另一头站住,还不敢过来,他估计还没有含映的小身板重,一起身筏子就会失去平衡颠覆。
含映誓死要将筏子往陆地拽,老头奋力往岛上划,两人极限斗力之下,筏子一点没有前进,就在原处来回打转了。含映被海水激灵,外加感觉终于治了老头儿一回,精神大振,刨得越发起劲了。
正在这时听得远处呼喝声四起,两人停下“内斗”,原来好几只小渔船已将他们包围。
“看!有个小姑娘!”听得有人大喊,“快,过去!”。
很快小渔船都靠拢了,一个大眼睛的年轻女人问:“你可是含映!”
“我....”含映竟有些犹豫,害怕又是坏人。
“你哥哥在找你!别怕,跟我们走!”女人说。
“噢,我是含映!哥哥,哥哥,找我了!”含映激动大哭。
很快,两人被这些渔船上的人带走了,结果还是到了那岛上。含映折腾一阵,浑然没了力气,还没上岸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晚上,含映觉得更加迷糊。“五爷!她醒了!”眼前一个女人将她稍微扶起,赶紧给她喂了些汤水。
含映不由自主喝下,感觉稍微舒服一些。一个皮肤略黑但面貌清奇的男子来到面前,含映瞧他像个年轻的叔叔,嘴角留了一点点胡子,她眼神不太清晰,觉得他和哥哥有点像,倒有些亲切。
男子道:“你中毒昏睡三天了,你哥哥来看过你,给你找药去了。”
“啊....”含映听得哥哥已经来过,又高兴又可惜,好想见他,无比想,“哥哥....”没一会又昏睡过去。
不知又睡了多久,她渐渐开始做梦,梦里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小女孩儿在青翠的林间,快乐地欢笑,转圈,转啊转,转啊转。“映儿,映儿,映儿。”她听见他喊。
“嗯。”含映终于睁开眼,温柔而熟悉的面庞。她伸手摸了摸,“哥哥。”,真的是她哥哥,忙投入他怀里。
阿敏眼眶湿润,紧紧拥住她,“映儿,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噢。”她知道只要他说没事,那就真的没事了。
三天后,含映身子终于痊愈,阿敏背着她到海边。海风轻柔地吹过来,好像他的头发。两人坐在一块大礁石上,含映这才问起那些麻烦事。
阿敏说:“那知州大人和那老板娘都是坏人,你就是被那老板娘的人丢进海里的,那老头儿多年前也被他们害过,我呢,拍了几巴掌将坏人都打败了,老头儿报仇了,给了药方子救你,之后又回那岛上了。”
“就这么简单么?”含映愣是不信。
阿敏笑笑,“嗯,就这么简单啊!”他全然不提自己何如与那知州和老板娘的人周旋,如何在茫茫大海到处找她,如何费劲心思在三天内查处那知州执掌海州多年的犯罪事实,将一干人都清算了。
“好吧。”含映相信他说的一切。
她终于欢快起来,到沙滩上捡拾许多贝壳,还让阿敏一一看过,好看的就留下。“哥哥,这一块呢?”她从沙里揪出一块斑斓的彩色贝壳,忽然想起那岛上的蛇,“啊!”赶紧扔出去,“嘶”手指不小心被划破。“呀,有毒?”她下意识哭叫。
“我看看。”阿敏拿起她手指,忙给她吮吸。
含映瞧见他头发微微飞舞起来,脸颊温润白皙,好似有什么神奇的光芒,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触在自己手上温热的唇。啊!她心头猛然一震,他这么好看,好像比爹爹还好看一点点儿。这么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又无法收拾,只觉心口噗噗的停不下来,而后身子不听使唤地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脸颊,一丝难以比拟的愉悦霎时流便全身。
阿敏愣了愣,转头看她面色绯红,她之前最后一次亲他是六岁,那时他十九。她亲完无奈地说:“哥哥,娘说我是女孩子,不能随便亲男孩子,长大了才能亲自己喜欢的人。真是没办法,只好等我长大了再亲你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羞涩的脸蛋,轻柔地笑:“映儿,你长大了。”
含映自己摸了摸另一半,烫烫的。
“小琈!”这时一个男子从远处招呼。
“哥哥!”阿敏冲他招手。
含映诧异,那男子不是什么五爷么,怎么哥哥喊他哥哥,哥哥也有哥哥?
含映自然不知道,这五爷就是当年发配到这里的紫琎,不能再称五皇子,岛上的人都称他五爷。阿敏这趟就是来看他的哥哥。谁知遇到含映这事儿,找含映时就来见过,紫琎也招呼了岛上的人帮着找,好在最后化险为夷。
三人沿着海边的路走着,直到一个山坡上,一个石块垒起的坟茔,向着大海。紫琎说:“他是三年前走的,走时很安详。”这里边埋的就是那老太监冯嵩。
阿敏点头,“嗯,那就好。要不是他忠心耿耿,我们恐怕也不会活到这么大了。”
说着两人向那坟茔行了礼。阿敏拉过含映,“映儿,这里有位爷爷,你小时候也见过,也给他行个礼吧。”
“好。”含映不太明白,但是听话地鞠了一躬。
两人又在岛上住了几日才离开,再经过沐阳城没有停留,原路往中原赶路。含映自在海边一念心动后,只觉每日看阿敏都有了别样的感觉,路上话也少起来,见到他不知觉害羞。阿敏感觉到她这些变化,怕她不好意思,不做任何差别对待,只暗自喜悦。
快马扬鞭,含映靠在他后背,安心环住他,将脸贴在他头发上,闻着淡淡的木兰气息。忽然阿敏勒马停住。
“怎么了?”含映探头看,前方一白一黑马驹,一双绝世貌姿风华正茂的男女。那不正是她爹娘么。
“娘亲!爹爹!”含映脆声呼喊。
金儿撩起纱巾,“你们二人....跑得可够远的啊?!”
阿敏不好意思笑笑,“这就回去啦!”
“那,走吧。”金儿也笑笑,而后放下纱巾。
千庭叶大声,“映儿,到爹爹马上来!”
“啊?”含映有点不舍得,环住阿敏不放。
场面有些僵持不下,金儿道:“还是到娘亲马上来。”说话提了缰绳过去,“噢”含映有点惋惜地上了娘亲的马。
“我们先走一步啦!”金儿一拍,马儿疾驰而去。
母女俩自然说话更亲近些,“为什么跑出来?”金儿问。
含映心想糟糕,怎么还是被发现了。支支吾吾,“我出来看看....”
“是....么?”金儿加重语气。含映心头热了一阵,“娘啊,你们是不是要将我嫁给哥哥啊?”
金儿顿住,放慢了速度,“那你愿意么?”
“我....”含映之前是烦恼的,最近想法变了,自己也有些困惑。金儿缓缓道:“映儿啊,你四岁多时自己拉着阿敏的手说‘哥哥,你可不许和别人成亲,等我长大了再娶我’,还让他捏着拳头对天发誓啦。人家都等你这么久了啊,可瞧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比他对你更好呢,又还有什么人能让你更喜欢?”
“啊?”含映心慌,原来是自己让他等着的。然后更心慌了,他不是喜欢那什么拉什丽小姐么,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娘啊,我有话和哥哥说!”
金儿无奈,停下马儿,等那两个男人追上后,将女儿丢给了阿敏,“以后归你管了。”然后冲千庭叶道:“夫君啊,咱们以后轻松了。”千庭叶不说话,只上前与自己爱妻一同并驾齐驱。
这么一会分开又回来,阿敏脸红了,含映也脸红了。“哥哥啊?你真的喜欢那个拉什丽小姐?”含映揪着他头发问。阿敏笑笑,“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拉什丽小姐,当然也不可能喜欢她。”。含映心脏又跳得厉害,“那,哥哥你喜欢谁呢....”。阿敏回头看了看她,“你说呢,你不是说最美的女子才配我么?”
含映消化了一下,“那....我是那个最美的女子么?”
阿敏点头,“嗯。”
含映不再问什么了,只紧紧抱住他,大约就是这样抱一辈子吧,这可是她两岁就选中的人啊。
之后一家人到徽州去看望了含映爷爷奶奶一家。金儿花了一整天给含映讲了过去的事,她这才知道了自家从前那些过往,同时也知道了老爷是谁,也知道了阿敏为了跟他们家一起生活,放弃了皇位,放弃了整个江山。
这次他们没有再往西北去,而是回到了夹金山的“山青轩”。十多年前他们在屋子周围种下了许多花籽,如今开得正旺盛,真正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