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高耸的城墙上遍布裂隙，百年的城墙砖上被泼了墨一样，一片片血迹沾染了青砖，诉说着白日里发生的血战。
城墙下，青烟残留，幽魅四起，寒风凛冽，呼啸着，呜咽着。
城郊的小山上，几十道黑色的身影埋伏在茅草中，程将军直直地看着山下的东启大军驻扎的营地。
今日东启的进攻，丽都勉强算是扛过去了，但是明日，后日可不好说。
“我们一会儿直接从山后绕到他们大营，”程将军召集了身边的兵卒，遥遥地点着大营的正中。
那里，一顶大帐在周围的小帐环绕下，呈现众星拱月的布局。
“那就是容珺这贼子所在的大营，我们就直扑那里而去，诸位，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拿下容珺的狗头！”
程将军望着那顶大帐的目光中，含着隐隐的怒火。
他的家人，还有身后诸位将士的家人就在丽都，若是今夜他们失手了，明日待容珺攻破丽都，死的就是他们身后的家人！
“是，将军！”
程将军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些士卒都清楚，小声应道。
在一片附和声中，程将军就要挥下出击的令旗，忽而，一双小手举起，柔弱的女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将军，我刚刚算了一卦，”一声戎装的陆窈开口说道，顶着四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她纠结了一瞬。
在阵前算卦，算出来的还不是什么好卦，这对于刚刚被点燃了士气的士卒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如果无事的话，你的卦便无需多说了。”程将军看着陆窈一脸为难的表情，果断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我程某不信怪力乱神。”
程将军凛然道，他不止不信，而且此刻也由不得他去相信。
今夜，要么容珺死，要么，明日，他们的家人死！
陆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士卒们，这些都是北辰的士卒，而北辰给了当时无处可去的她一个容身之所，北辰的士卒的命，她不能袖手旁观，而面前的程将军，平日里对顽皮的陆念颇为照拂容忍，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命。
“程将军，虽然您不愿意听，但是我还是要说，”陆窈坚持说出自己算得的卦象，若是不说，今日程将军全军覆没，于她心性修行也是有碍，“初六爻辞，入于幽谷，幽不明也，今日程将军此行大凶。”
程将军深吸一口气，虎目低垂，他又何尝不知道今日有很大的概率会有去无回？
不过是作困兽之斗而已。
眼瞅着程将军不语，他身边的副将孙大立时利剑出鞘，直指陆窈。
“你这厮阵前乱我军心，居心叵测，我便替将军先斩了你祭旗！”
锋利的剑芒抵在陆窈的喉间，陆窈却不怕，依旧直视着程将军。
“将军若是听我一言，或许可有转机。”
副将生怕陆窈又说出什么乱了军心的话，将剑锋一松，更紧地抵在陆窈的肌肤。
一道殷红的伤口乍现在白皙的脖颈上。
“不瞒将军，我在东启生活的时候和容珺有一些交集，深知他的秉性，此人性情阴柔诡谲，城府极深。”
“若我是将军，便不会这般草率地直捣黄龙，而是先派人确定容珺的真实所在。”
陆窈顾不上脖颈上的刺痛，认真地看着程将军说道。
以她对容珺的了解，他定能想到夜间休战的时候防备一手。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副将不耐烦了，“我们程将军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对你颇为礼遇，你倒是想要压我们将军一头了。”
“说的倒是轻巧，你也知道那容珺城府极深，若是我们先派了人去打探，万一被他察觉，今夜我们只怕是都要被他斩杀在这荒山上了！”
副将怒斥道。
“孙大，不得无礼。”程将军示意副将移开陆窈脖颈之间的剑，冲陆窈抱拳，“夫人的建议程某听着，却不能采纳，其中的道理，刚刚孙大也与夫人说明了。”
“我们是去搏那万分之一的生机，夫人请先行离开。”
陆窈叹了口气，她只是说出自己的建议而已，采纳与否，皆凭程将军定夺。
“如此，我就与将军分开行事了。”
“临别再赠将军一言，大凶之中，亦有生机，当断则断。”
说完，陆窈带着肩上的那只金色甲虫转身离去，身影没于夜幕中。
“将军，你好心带她，她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说风凉话，按照军中例律，阵前损害军心的，其罪当诛！”副将孙大恨恨咬牙，他在程将军身边多年，是将军的心腹，今夜本就是九死一生，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偏偏就被这个女人点破，乱了军心。
“罢了，你也说她就是个妇人，妇人见识浅薄，还是东宫的人，本就不清楚我军中例律，我们动不得，走。”
程将军看着陆窈身着兵卒铠甲的身影渐渐消失，带着手下几十人，直扑山下东启大营而去。
“杀——”
随着营中一角望风楼上的士卒被利箭射下，东启大营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营中，马匹嘶鸣，人声呼喊，响成了一片。
程将军一队人马抱着必死的决心，也不恋战，快速从角落直扑营地中心的大帐。
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
当程将军带着几个残存的兵勇冲入大帐，对着那道从床榻上爬起，匆忙起身去够兵器的银发身影扣动袖中的弩箭时，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将军英勇！”
副将孙大也杀红了眼睛，上前，用脚踢了踢地上那个被毒箭夺了性命的人，挥剑斩下他的头颅。
鲜血喷涌，洒落大帐。
“幸亏将军没有听那个妇人的话，什么大凶，我看这一遭是大吉！”
孙大拎着手中尚在滴血的头颅，晃了晃，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正要跟着程将军撤退，顺口说了一句：
“都说这容珺是九州闻名的美男子，我这一瞧也不过如此吧……”
程将军要冲出大帐的脚步一顿，脸颊边上的皮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不对。
陆夫人虽然阵前乱了军心，可是有句话说得对，容珺此人，心性阴险诡谲……
“快撤！”
程将军厉喝一声，当先冲出大帐。
孙大带着几个兵勇紧随而出。
然而，他们都在大帐前停下了脚步，一张张被鲜血染红的脸此刻，被无数火把照亮。
在他们眼前，除了严阵以待的东启兵卒，还有一排排闪着厉光的箭矢。
在他们之中，抱着胳膊，立着一名披散着银发，在雪地中身上却只随意搭着一件红袍，半敞着白皙的胸膛，带着温柔笑意的男子。
“深夜来客，恕容某怠慢了。”
咕噜——
一颗人头掉落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停在了容珺的脚边。
副将孙大面如土色，喃喃道：“还真让那女人说准了。”
一身红袍的容珺耳朵微动，目光落在孙大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兴致，勾勾手指头，立时，身边的侍卫便搬来一张圈椅。
容珺姿态慵懒地舒展了衣袖，坐下，看着面前几个将死之人的目光，仿若看着一群让他取乐的蝼蚁。
“哦？女人？”
“说说看，若是你给的消息让本王满意，说不得放你们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