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来历

玄猫从桌子跳了下来,态度平和镇定,仿佛只是提到了某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依旧从容介绍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在下已经问过了,只要圣上能签字同意什么‘留学协定’,他们可以提供最为周全的服务,从场地、人员到课程无所不包,一定料理妥当,不需要大唐再顾虑什么。”

说到此处,魏征不觉停了一停。事实上,组织的办公人员还曾有意无意的向他暗示,如果大唐的留学生们能够为现代的“历史研究”、“科学实验”提供一些帮助的话,就连留学的学费,也可以相应减免,并提供适当的补助。

煌煌大唐朝廷,难道连这点学费都出不起了吗?所以魏相公礼貌的保持了沉默,并未贸然答话。但以现在的情形看,大唐恐怕还真舍不下这点三瓜两枣……

难道从今以后,真要抠门过日子,一分钱摔成两半花了吗?他心中不觉闪过一抹悲凉。

正因为悲凉彻骨,魏相公的决心才不可动摇。他断然开口:

“如果依循桑弘羊的老路,国事便不堪问了!林先生跳出三界外,或许还不怕什么;如我等牵涉其中的臣子,早晚也要被反攻倒算、摧折凌迫。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臣不密则失身,没有后退的余地!”

说白了,一旦下定决心展开两界的交流,便必然损害豪门世族的利益;利益受损不死不休,要是不培植留学生夺走彼等的权势,贞观宰相们恐怕连平安落地都难。

大概是知道林貌的立场,清楚彼此都站在同一条船上。因此魏相公也懒得走平日里那些微言大义以儒学装潢的手段了,径直展露出了朝堂之间最为赤·裸裸的算计,俨然有种酷吏的美。

林貌小心翼翼,不太敢涉足这样的神仙斗法,只能勉强开口:

“……这是否也太绝对了?”

没有后退余地什么的……

“事情还未见端倪,在下也只是做个估计而已,未必没有其他的手段。”魏征淡淡道:“听说林先生试图寻求军事上的合作?如果真能引入这个世界强悍无敌的力量,当然也有其他的选择……”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索办公室里公职人员曾为自己展示的种种武器视频,来自于现代技术的无上暴力:

“……不过,兵者凶器,圣人慎之;纵然天下无敌,也还是不要效法河阴之旧事好吧。”

魏相公这话平和委婉,仿佛规劝,却听得林貌瞠目结舌:所谓“河阴旧事”,指的是北魏尔朱荣提刀上洛,将太后皇室文武公卿统统沉入黄河的光辉往事,而今再次提起,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显然,在魏相公心目中,要是不能以和平手段解除某些人的权势,那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效法尔朱大将军了……

当然,这个做法很不体面,很不光鲜,最好“慎之”;但真到了那一步,这种不光鲜的手腕也绝对是备选之一,丝毫容不得犹豫

所以说,果然不愧是当年狠辣到建议隐太子抢先动手的毒士么?

纵使隐忍多年,这作风也丝毫不曾改变!

面对神色自若、俨然不以为意的魏相公,林长史长长吸一口气,不太敢接这样敏感的话题。他想了又想,只能提一点无伤大雅的技术性问题:

“相公高见,我自然没有异议。但这留学的事情,还是要长久的穿越两界吧?穿越总要服用金丹,但丹药的副作用,恐怕……“

难道要让士子们甩着尾巴来听课写作业吗?这牺牲是否也太大了点?

魏征哼了一声,立刻明白了林貌欲言又止中的暗示。

当然,林长史的道行毕竟还是低了一点。像穿越后变猫猫这种羞耻的事情,要么是谨守秘密,谁也不能知道;要么便是拖大多数人下水,大家共同保有机密。眼见而今陛下与宰相们的事情已经要瞒不下去了,那最好的办法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魏相公只淡淡开口:

“放心,这一点小事还不足介意。有关金丹的事情,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林貌微微有些诧异。自从他有幸服下(就算是有幸吧)丹药之后,纵使李二陛下、房玄龄等人,对金丹也是知之甚少、一片模糊,真想不到还能从魏相公口中听到一句牢靠的话。

不过想来也是。与诸位人间显要不同,魏征还担着往来天曹地府的差事呢;只要与同僚议论中稍微听到一点风声,估计就能推断出大概了。

他虚心请教:“不知是什么解脱办法呢?”

魏相公默了一默,并未正面回答,却道:

“你认得摩诃耶那提婆么?”

“……啊?”

“这是梵语,翻译为唐文,大抵是‘大乘天’,亦称木叉提婆,‘解脱天’。这位高人必将成就沟通东西、交流文化的伟业,以此伟业所凝结之奇迹,或能洞开两界往来的通道。”

魏相公一字一句,诵念出谛听托崔判官转告给他的消息。而后不出所料,在大手子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迷茫——原本指望着后世的人能从史料中察觉出端倪,但现下看来,这些梵文姓名还真牵涉了某些极为晦涩的密辛,不是寻常可以领悟。

他叹一口气,不觉摇了摇尾巴。

“以后再行参悟吧……对了,陛下与房相公平日都吃些什么来着?”

“——这是什么?冻干?看着怪怪的——怎么能吃冷东西呢?”

埋头咀嚼片刻后:

“……给我再来几粒冻干。”

林貌万万没有料到,魏相公所谓“解脱天”、“大乘天”的密语,竟不过数日便得到了解答。

在提交了第一阶段的协议之后,他这新封的长史便无事可做,多的是时间在行宫中逍遥。恰好,因为遵照现代医嘱,宫中上下都忙着预备长孙皇后服药疗养的事情,东宫太子的约束也减了不少,便时常跑到城外找林长史“请教”。

这样殷勤的请教,一面是遵奉陛下的旨意,另一面却是出于太子自己的心思——林长史还没有大胆到在行宫公然玩手机打游戏的

地步,但随身带两本漫画读物什么的看看12_[(,那总是符合规矩的。而对于十一二岁的太子来说,这些印刷精美又有趣的小册子,吸引力可就太大了!

读什么《春秋》、《论语》?看两本漫画它不香么?

于是两人达成了无形的默契。太子每日上门借取漫画,同时恪尽地主之职,带林长史出门游历这中古世纪的鼎盛长安,顺带着介绍种种前所未见的奇景。大手子则随身携带相机,一线拍摄大唐vlg,真正不亦快哉。

这一日他们乘马车出发,却在务本坊前被壅塞的人流拦住了去路。随行的长孙冲派人打听,才知道前面有和尚盘坐讲经,妙语生花,引人注目,惹出了小小的围观。

“盘坐讲经?”

“是的。”派去打听的人老实回话:“听说是随身的行李被谁偷了,有些困窘,所以在路边为人讲《金刚经》,换取盘缠。”

太子与林长史都颇为好奇,于是下车后挤到前方,想看一看这行事特异的和尚。但等看到真人后,太子却不觉有些失望——这和尚相貌平平,口音怪异,身上的衣衫也颇为褴褛,哪里有高僧的气度?

朝廷上层佛道兴盛,多有讲经的风气。原本太子揣度许久,还想自民间请个大师为疗养皇后祈福,但眼看这个样子,自然意兴阑珊。

倒是林貌注目许久,丹道心境中微微一动。他不由出声询问:

“不知大师法号?”

那和尚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

“幸得与诸位施主相会。施主是第六个垂询贫僧的,那贫僧将来便姓卢吧。”

林貌:…………

眼见林长史一脸愕然,太子忍不住开口“将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来历么?”

“天下又有几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呢?”和尚心平气和:“姓名本非贫僧的真面目,知道与否也无关紧要。施主要是不喜欢,贫僧换一个也无妨。”

太子愣了一愣,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机锋:“……谁又管你姓什么来?和尚,你年纪多大,到此何为?”

而今长安僧道都要靠度牒出入城门,只要问出年纪来意,很快便能查出这古怪和尚的来历。

那和尚道:“贫僧排行第六,到此是要见一见某位远行的故人。他要到西边求大乘、求解脱,贫僧不能不送他一程。”

闻听此言,林貌忽的打了个寒噤,顷刻间灵光闪动,所谓“排行第六”,俗家又姓卢;自初唐佛学历史而观之,恐怕也就只有名高千古之禅宗六祖,一花五果的惠能和尚,才符合这种种的痕迹了!

——当然,以史实而言,惠能大师应于贞观十二年降世,二十余岁开悟;而今还远不是证道讲法的时机;所以这和尚含糊其辞,才只能说一句“将来姓卢”!

林貌越想越觉合理,不由心中怦怦直跳——以六祖的地位,能让他亲自来见一见的远行解脱之人,又该是什么身份?

他兀自沉思,在旁的长孙冲却插了一句:

“和尚这话说得也太滑溜了!听人说你是被人偷了行李,不知偷了些什么?我们也好替你上禀。”

和尚向长孙冲行礼:“有累公子垂问。小僧本一无所有,只是蒙师长赐了一件袈裟而已。外物累赘,不过名相;失之得之,无甚差别。小僧为众人讲一讲经文,总能乞来吃食。”

他神色平静,语气不徐不疾,众人也不以为意,觉得这破落和尚的袈裟也不是什么大事。唯有林貌头皮发麻,不由圆睁了双眼——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六祖随身携带的那“木棉袈裟”,正该是世尊圆寂时托付于摩诃迦叶之正眼法藏、不二衣钵,水火不侵而万劫不磨,真正意义上的禅宗信物、华夏佛学无上的至宝,其珍贵罕异,莫可比拟。

这样天下无双的东西,居然被……偷了?

六祖四大皆空,无余涅槃,早已视木棉袈裟如无有,大概是真的不在意什么珍物;但林长史凡夫俗子,却不能不挂怀在心。他深深吸一口凉气,小心询问:

“……敢问大师,尊师所传的那袈裟,不知又是被何人盗取了?”

和尚晤了一声:

“或许是某位新罗的高人带走了吧,贫僧也记不太清了。”

林貌:…………

喔,新罗人呀,那就难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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