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解释倒的确是通俗易懂,毫无艰涩。林貌喔了一声,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倒是红拂饶有兴致,不觉多看了李先生一眼。
当然,剑仙也未必能听懂李先生的那一套丝滑小连招,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乾卦,“用九”,天道最为完美和谐的状态,以高临下,无可抵御的伟大力量。这样的力量,又怎能当面错过,不善加利用呢?
她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林先生,先前我们谈过的有关东瀛的事体,你看……”
大概是事情过得太久了,林貌想了一想,才终于反应过来:
“东瀛?东瀛啊——喔,令师兄妹也想进步进步么?”
红拂并不很明白林貌的话,但还是微笑点头。
“追求进步是好事啊,尤其是在东瀛进步!”林貌感慨道:“在海外也可以发光发热,为中原华夏做贡献嘛!我个人完全赞成,坚决支持。当然,这还要看两位的意思……”
他侧了侧身,露出一左一右趴着的两只猫咪。
李二陛下晤了一声,漫不经心甩一甩尾巴,大抵是表示“朕知道了”,或者“可”。而虎斑猫思索片刻,慢吞吞开口:
“我知道林先生的意思。东瀛易主毕竟是大事,我们会发表一篇声明,表示关注……”
话还没说完,林貌迅速转过身来,两眼直勾勾盯着李先生,虽然一语不发,但神色之间无言的质问却清晰之至,呼之欲出:
【不是吧,别人打东瀛你们都要管?】
任凭李先生的养气功夫如何到位,也实在忍受不了这莫大的污蔑。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关注’是文件中最低的一档!”
占据东瀛这么大的事体,组织上不能不说点什么吧?只要对外发表意见,那“关注”就是最为温和、无害,纯粹形式化的声明了——以私底下的共识而言,如果只是表示“关注”,那意味着可以直接将这份公文送入碎纸机,不需要做任何的考虑。
但林貌还是盯着他,目光不变。
大概是见双方的气氛有点怪异,红拂踌躇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要是诸位不愿意对东瀛动手,我们也可以徐徐图之——”
这无心的一句话可就太有杀伤力,太侮辱人格了。说实在的,就算红拂现场指着鼻子骂李先生的祖宗十八代,刺激性也未必能有这个的一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暗示他姓李的亲东瀛吗?你才亲东瀛呢,你们全家都亲东瀛!
“好吧,好吧!”虎斑猫勃然而起,咬着牙开口:“让他们把事情办仔细一些,不要这么引人注目!这样,到时候我们可以发一篇文件,声称组织并不掌握相关的情况,还需要近一步的了解……此外,如果需要什么额外的援助,最好借大唐的路子,走民用物资抵押借贷的程序,绕开战争问题,免得扯皮——我的权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林貌欣然收回目光,对着红拂点头:
“看来,两位都没有什么意见。”
。总之,在寥寥几句会谈后,三方都取得了自己满意的成果。红拂很高兴,大手子很高兴,李先生——李先生嘛,对于被逼迫的事情还有一点介怀,但想到对方要出征东瀛,立刻也变得高兴了。
很高兴的两人两猫乘上了飞剑,疾驰入暴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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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雨兼程,来回寻觅,在李二陛下的指点下,他们兜了好几个圈子,终于降落在唐军主帅的帐外。红拂独自驾剑光离开,林貌则以幻术招来了某位亲近的侍卫,命他送去皇命钦差的令牌,而后屏退闲人,与李药师相见于狭小的密室之中。
李靖倒也隐约听过皇帝陛下服用仙丹后游历现代的奇事,但显然没有深入了解游历的过程。正因如此,当他亲眼目睹裹着狼皮褥子与棉花耳套的狸花猫堂堂登场时,眼神难免就有些微妙起来。
身为社稷老臣,李药师相当之识趣的保持了沉默,只是拱手行礼,躬问圣安,保持了应有的得体与从容。甚至在林貌转告皇帝的尴尬处境时,都能神色不变,淡定自如,尽显高手的风范。
他亲自动手,替至尊发送了至关紧要的报文,向长安通知情况。留守的重臣反应也极快,不过一刻钟便送来了回复——皇帝昏睡不过一日,京中的局势还算平稳,他们也委托了专家紧急送信给驻留于现代的长孙皇后,并秘密请来了楼观道的高功道士,打算举行招魂仪式,呼唤皇帝流离在外的魂魄。
仪式生效还需时日,在此之前,似乎不便让身体虚弱的狸花猫做长途跋涉。双方商议数次,还是要不能决断,要看长安的局势,再做定论。
在等候房、杜、长孙几位的意见时,皇帝与李药师简单谈了谈吐蕃前线的战局。短短十余日之内,前线战场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吐蕃的守军依然在隔三岔五的导弹袭击中晕头转向、不能自己,完全无力组织有效的防御。而唐军先锋部队深入敌后,略无阻碍,轻松的仿佛武装行军。推进的速度仅仅只取决于交通环境。
但近日以来,吐蕃军中的情形似乎有所变化了。?[(”李药师道:“十几日之前,我派出的小股精锐常常能包抄仓皇逃窜的吐蕃主力,擒获恐慌中毫无防备的敌酋。但近日以来,虽然前线仍有斩获,活捉到的吐蕃将领却是越来越少了。”
在场的两人两猫之中,除了见识尚少的林貌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有军政一线工作的经验,能迅速从蛛丝马迹中窥见端倪。裹在狼皮小被子里的狸花猫抖了抖他的胡须,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吐蕃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能在溃败中迅速逃逸,摆脱追兵,说明吐蕃一方的将领还拥有基本的威望与组织能力,可以在乱局中掌控亲军精锐,不至于真沦落到兵败如山倒的地步。而这一点尚未磨灭的组织度,便是吐蕃尚能顽强抵御的星星之火,支撑整个国体的心气。只要这点心气没有消蚀,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帝陛下显然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叹了口气:
“彼有人焉,未可图也。吐蕃还不到亡国的时候啊!”
这话有点长他人志气,但委实也是实情。以史实而论,吐蕃此时天时地利两方凑巧,正处于青藏高原千余年来最难得的一段兴盛光景,赫赫扬扬蓬勃向上,其心气意志,都在巅峰之时。若没有外力干涉,即使强盛如贞观、开元的大唐,也未必真能在川藏一带完全压制住凯歌猛进的吐蕃帝国;更不必说安史之乱、国力大颓的中原了——要知道,大唐声名赫赫的“国都六陷”,可就有吐蕃的一份功劳呢。
这样恢弘绵延的强权帝国,本来只能在漫长的对峙中逐渐消磨。能消灭它的与其说是外力,倒不如说是内外矛盾长久累积的形势,即所谓“天时”——“时来天地皆同力”,李二陛下再如何雄才伟略,也要静候时机。
但现代世界的力量却比一切天时都更加狂猛暴烈,这些从天而降的导弹在数十日之内硬生生打断了一个蓬勃上升帝国的脊梁,展示出了某种蛮横不讲理的强势——天时也是可以强行创造的,虽然创造的方式令人瞠目。
吐蕃或许还残存有组织能力,但这种力量也是有极限的。只要定点清除掉政权中作为主心骨的掌权者,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军队就会彻底溃败。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李先生道:“我们可以轰炸吐蕃的首都匹播、逻些。但没有精确的坐标,要想准确解决整个吐蕃上层,还是有相当困难的。”
“那就必须得把赞普引出来。”李二陛下思索道:“换言之,需要集结大军,与吐蕃主力决战,逼迫赞普亲征……附近有适宜决战的地点么?”
李药师对着舆图沉吟,一时尚未开口,正在思考地理格局。林貌跪坐在侧,原本是沉默着洗耳恭听,此时却忽然开口:
“雨好像停了。”
围在舆图边的一人两猫愣了一愣,同时抬起头来。
如果只是天气的一点小小变故,大手子也绝不会打断军务上要紧的议论。但仅仅稍一愣神,大家就发现了不对。原本噼里啪啦、狂风呼啸的雨声确实是停了,营帐之外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竟连水滴滑落的声响的都再没有半点——这不像是大雨渐渐止歇,倒像是视频被突然按下暂停键,一切动静都凝固在了空气中。
几人尚自面面相觑,营帐呼的被狂风撕开。红光一闪而过,化为剑仙的身形:
“快走!天上——”
一语未毕,红拂微微一怔,目光已经对上了盘坐于几案后的李药师。
远别数十年的故人隔着舆图与几案彼此凝望,一刹那间的怔忪比万千的言语都更有分量。凝固的空气如此寂静,以至于能听到剑仙轻不可闻的叹息。
三十年后树都老了,昔日意气风发的红颜少年重逢于凄凄冷雨之下,却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样微妙而深邃的气氛,这样深沉而厚重的往事,似乎格外适合喝一杯酒,做油灯下畅快的长谈。于是四众默默无声,就连较为木讷的大手子都在左右逡巡目光,寻找一个恰到好处,退出营帐的良机。
但剑仙毕竟是剑仙,那十年的江湖风雨自她变幻的神色中一闪而过,随后是毫无犹豫的决然。
“快走吧。”红拂平静道:“天上出了大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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