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也是官宦子弟。
他父亲曾任临江军判官，也就是大宋典型的以文驭武。
所以他能够理解官宦子弟对权贵子弟的自恃清高，轻蔑不屑。
对此，他毫无意见。
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出‘曾子固赢这权贵子，难道不应该’这样的话来。
可眼下。
他是真真被这权贵子给震撼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根本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他的耳朵。
要知道。
以一对三，常人哪怕是看着三篇文章，也未必能轻易找出对应的下一句。
可这权贵子，竟完完全全是凭借他超凡的记忆力在背，在对！
这份记忆力。
这份一心三用的能耐。
岂止是耸人听闻！
纵然他王安石五岁能背，七岁成文，同样一篇文章看上几遍，也就熟记在心，可他扪心自问，他比起这少年……远远不如！
以前。
他从不相信所谓的天生读书人。
在他看来，读书这件事，天资或许有影响，但后天的努力、勤奋，才是决定一个人上限的唯一因素。
但看这少年。
他必须得承认，他就是天生的读书人。
他这样的天赋，足以碾压任何人。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权贵之家，怎会有如此少年？
这跟出身家世没有关系。
重点在于……权贵之家既有如此少年，以他们素来轻浮张狂的作风，这少年不应该早就名满汴京，传遍天下了么？
又何以等到今日，临近科考之时——才一鸣惊人？
他们想做什么？
“齐小公爷。”
“齐国公府。”
王安石缓缓眯起了眼睛，眼神深邃。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样一个少年，对权贵阶层，对官家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
楼下，背书仍在继续。
“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
“……”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
“……”
“是以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
曾巩咬牙看着对面齐衡，他太阳穴两侧的青筋，隐隐跳动。
他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之中。
也许旁人很难理解，今夜始终都是进退有据的曾子固，究竟在挣扎什么，又何以如此。
可他当然很清楚！
他的确面对他三十年人生以来可谓最艰难的一次选择！
他能看到——那齐小公爷就快要撑不住了！
他面色已然泛白。
他额头上的汗水也缓缓滑落。
他的精神，心力，也几乎濒临极限了！
只要他们再撑上一刻钟……不，半刻钟，这小公爷必然体力不支！
“以一敌三。”
“这样的心力耗费又岂止是常人所能想象？”
可另一方面。
他分明也察觉到，齐衡语速未变，然张载三人的语速，却逐渐慢了下来！
虽然不明显。
但慢了，就是慢了！
或许这微不足道。
或许他也可以选择像刘凤山当时背书一样，视若不见。
反正……顾廷烨那帮人也听不出来。
这位齐小公爷的傲气，也注定了他不会主动停下，挑明此事。
如此一来——
他们也能瞒天过海。
勉强撑到最后，让这位齐小公爷自食恶果。
……
可曾巩终究是骄傲的。
这样的胜利。
这样偷来的胜利……真的有意义吗？
他的自尊，以及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都让他很难做出如此决定。
他死死的盯着齐衡，大口喘息。
然后。
他猝然吼道：“停！”
一瞬间。
郎朗背书声，戛然而止。
张载、程颢、章衡三人掩面不语——
他们本就是这场较量的参与者，当然知道曾巩为何喊停。
齐衡同样如此。
但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曾子固，没什么反应。
这同时。
反倒是沉浸在震撼之中的一名学子，惊讶问道：“为何喊停？”
“子固……我们明明没输！”
“他就快撑不住了！”
却没想到。
曾巩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眼神凌厉，狠狠道：“输了！”
“我们已经输了！”
那学子犹自不解。
包括顾廷烨这边的一群权贵子弟，尽皆不解。
不过。
一旁饮酒的刘几，却是看着坐在正中央的齐衡，感慨道：“我们……早就输了。”
“诸位，不要忘了。”
“小公爷一直是在一人对三人。”
“这就意味着，在子厚背的时候，程颢和章衡，可以思考，可以休息。”
“同样的，程颢背的时候，余下二人也能休息。”
“然而……小公爷不能。”
“他从一开始就不能慢上半拍，又何况是后来子厚三人率先慢下来？”
“一慢再慢，焉有不败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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