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走了,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他一走,剩下的同年学子也随后起身。
他们先是向楼上的蔡襄和王安石拱手告辞,尔后才向对面的齐衡同样拱手。
晏几道和张载那几人一字未说。
倒是太学院的刘凤山和刘几等人多说了几句。
“小公爷天赋异禀,记忆力超群也就罢了,偏又满身的才气,灼灼其华。”
“跟你一比……”
“我们这些人往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读书。”
“子固兄缘何愤然?”
“说实话,遇到你这样的对手,实在让人很难不无力,很难不愤然。”
齐衡笑了笑。
也不管他们如此盛赞,是真心折服,还是场面说辞,但他也确实用不着和他们势不两立。
他张口就来。
“诸位何必妄自菲薄?”
“须知,我辈读书,是为明事理,安天下,抚万民,但唯独不是为了与人攀比。”
“说到底,大宋的将来总归是要靠我辈治理,是好是坏,我等理应携手共度。”
刘几等人无言以对。
哪能想到这位压的他们喘不过气的齐小公爷,居然有如此胸襟。
他们再次躬身,旋即告辞。
……
随后。
也不知道是情绪所致,还是酒精缘故,顾廷烨一伙人迅速便围了过来,他们用一种齐衡很难理解的狂热眼神,死死的盯着他看。
直让齐衡一头雾水。
生性偏软的令小七几乎凝噎。
“元若……”
“若非你刚才那一席话,我们竟还不知,原来我们也于国有用!”
“原来我们……并不是只能声色犬马,浑浑噩噩!”
“我们的祖辈为大宋做出了那么多,我们又怎能庸碌沦丧?”
齐衡明白了。
上百年下来,士大夫打压武人勋贵,以至于他们也习惯了如此打压。
于是日复一日,他们的腰弯了,骨头也软了,更忘了他们曾经的鲜衣怒马。
齐衡不知道谁能将他们的腰扶起来,撑起他们一身的骨头。
但他知道。
如果他想在大宋有一番天地,那他便只能尝试着去做这样一个人。
梁六郎慷慨激昂。
“小公爷!”
“今日一夜,我们这些人对你是打心眼里佩服,打心眼里敬重。”
“往后,不管你有什么事,你一句话!”
“风里雨里,我等决计不会皱眉!”
这是他们的肺腑之言?
他们也果然会誓死追随?
是。
但也不是。
排除了情绪和酒精的作用,齐衡觉得,能有半真半假就很不错了。
三分真七分假才更合理。
但无所谓。
日久见人心。
他一一拱手,满是感动。
“承蒙诸位信任。”
“你们本就是我二叔的至交好友,我们又同出一体,荣辱与共。”
“何必分清彼此?”
“我今日只有一句话,不管我齐元若将来能走到哪一步,断不会辜负诸位信任!”
顾廷烨哈哈大笑,骤然大吼。
“好!”
“只要我们众志成城,且看他将来谁敢小觑!”
……
不曾想。
他这一声吼,却险些惊扰到刚刚下楼走来的蔡襄蔡老大人。
蔡襄看到齐衡这样才华斐然的少年郎,和这么一群浪荡子混在一起,他本能的皱眉不喜。
但回过神来想想,他原本就是权贵子,和他们混在一起,也无甚稀奇。
他心中释然。
便不免对着齐衡又是一阵感叹。
既感叹他的才华,又感叹他虽为权贵子,却又能有一腔报国之志,殊为不易。
齐衡自是连连谦逊。
临走。
蔡襄语重心长道:“小公爷,年少轻狂,意气风发,都不是坏事。”
“但往后,说话前可要一再谨慎了。”
“譬如你刚刚提起的重熙增币……”
“你可知,当年老夫也是使团中的其中一个?”
“今日,你却是指着老夫的鼻子一道骂了。”
齐衡哑然无语。
这事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促狭道:“还好老大人不是韩相公,若不然,我悔之晚矣。”
蔡襄一怔,摇头失笑。
这里有个小故事。
庆历二年,辽国借太宗征伐之事,要求大宋归还瓦桥关南十县。
割让国土这种卖国贼的行径,谁敢承担?
于是满朝相公一合计,在澶渊之盟每年三十万岁币的基础上,又增加十万,以换取辽国退兵。
那时候谏院有个名叫赵辰的谏官誓死反对。
他痛骂韩琦丧权辱国,不为人子。
后来,此人一贬再贬,如今已不知贬到哪里做个不知名的小官了。
所以齐衡的意思是,如果蔡襄也和韩琦一样器量有限,那他势必遭受影响。
再然后。
齐衡和蔡襄又客套了几句,便也送后者出门。
从头到尾。
王安石都再没有和齐衡多说一句。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用司马光的话来说,不懂事,执拗。
一个字,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