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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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将落未落,天与墙交际处浮现浅淡曙色。白青色包袱越过墙头,但闻“噗”一声响,惊醒寒鸦几只。

郑妤慢步行至太师府后门,神色如常令守卫开门。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婉言拒绝放行。郑妤收拢五指,拇指指甲轻刮小指肚,搬出太皇太后镇场。

“夫人交代过,大小姐出府需经老爷许可。还有两刻便是辰时了,您不妨去前门等老爷下朝。”守卫赔着笑脸,“小的也是听命行事,望大小姐莫要为难我们兄弟。”

最后一颗星坠落,天已破晓。郑妤巴巴望着门缝中渺茫的曦光,垂头丧气转身。她稍稍偏头,借助余光打量守卫神情,见他们全无动容之色,叹息收回视线。

沿路直行二里,终觅得一堵矮墙。说是矮墙,实则有一丈高。郑妤站在远处,抬起手放到头顶比对,将近两个她的高度,可如何翻得过去?

趁四下无人,她凑近细看,发现这砖墙竟大有玄机。砖与砖之间错缝搭接,透过孔洞,依稀可见墙外知秋巷光景。郑妤东张西望确认周围情况,未见有人盯梢,便弯腰假意扑蝶,一路摸至墙下。

“来人!大小姐翻墙跑了!”

突如其来的呐喊声惊得郑妤脚下一滑,险些从半丈高处摔下去。她紧抓砖缝稳住身形,回头望向声音传来处。

彼岸,一名家丁腾空而起,足尖轻点绿湖面,平稳落到近她这岸。郑妤无暇多看,专心往上爬。等她爬上墙头,成群家丁挥着棍棒蜂拥赶来,冲在最前方的却不是喊人那位。

双脚落地,她匆忙捡起包袱,跑向人流密集的枫桥路。

一群悍匪似的人追着一名女子在人群中穿梭,行人不明所以,恐刀剑无眼误伤自己,纷纷躲闪。两方距离不断缩小,郑妤慌不择路钻进停在路边的马车,还未喘口气,马车猛烈摇晃起步。

她抓住座椅,慢慢从混沌中缓过来,忽然发现手臂压着绸布。金线蟒纹……她像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飞速撒手。

可惜晚了。

大手钳住手腕,她惊叫甩动却甩不开,眼泪不争气夺框而出。郑妤调整双腿成跪拜姿势,轻声求饶:“殿下恕罪。”

一黑一白肤色对比鲜明,黑指掠过腕内青筋,托住白皙四指,顺势握进粗糙掌中把玩。郑妤挣扎抽离,反被抓得更紧。李备另一只手伸向她脸侧:“再哭本王心都要碎了。”

郑妤惊惶避开,李备命她抬头,她不敢违抗,咬紧下唇微微昂首,靖王的脸映入眼帘。

他肤色黝黑,双目扁长如眉。那色咪咪的眼神,从窄缝中透出,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胸口处。

“清新脱俗,果然尤物。”李备掐住她指节猥笑,“之前你是李殊延的人,本王没多注意,差点错过了极品。缘分啊,妙不可言。”

马车悠悠停下,车夫叩击车辕请示:“殿下,此道不容两车并行。燕王车驾在前方,可要避让?”

一听李致在前,郑妤如见救星,扯开嗓子喊:“殿——唔——”

粗壮胳膊禁锢纤纤细颈,黑不溜秋的手掌捂住她的嘴,李备俯身,黑影笼罩头顶。郑妤无法发声,便抬脚踢踹车身制造动静,妄图让李致察觉异常。

“他是摄政王,当然要让。”李备心存不愿,说话音量不高。

或是李致听觉灵敏,抑或两车距离不愿,只听他道:“长幼有序,当是致给四哥让行。”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知晓李致有发觉此车藏人的机会,郑妤使出浑身解数引起注意。

“啊——贱人!”李备手指被咬,本能推开郑妤,怒甩一耳光。

郑妤顾不上侧脸疼痛滚烫,一门心思往外扑。然而小腿被踩住,她拍打车身喊:“殿下救……”

话未说完,郑妤再次被李备抓回去。他吸取前车之鉴,扼住双腕反扣至身后,从座上捡起一块脏帕子堵住她的嘴。

泪水吧嗒吧嗒滴落,这块脏布,堵的是求生路。

风吹起车帘一角,郑妤死盯住那处小小的透光空隙,眼睁睁看着光亮随车帘落下,一点一点消失。

车轮轱辘,两车擦肩而过,她认命合上眼,湿睫毛颤了颤,悬挂其上的泪珠不堪重负坠下。

许是那滴泪唤醒神的慈悲心,令她绝处逢生。他嗓音清冷,如寒泉洗玉,不啻天籁。

“四哥车中可藏了人?”

李备眯眼瞟着郑妤,在她细腰上狠狠一掐,言语轻佻:“的确藏了只雀儿,身姿曼妙,柔若无骨,叫声比去年益州进贡的白喉莺还动听。只是忒爱哭了点,恐白日哭狠了,夜里入帐失了乐趣。”

身份尊贵,容貌周正,放浪不羁,故人道靖王风流。然青天白日,街头巷尾,于马车中对女子上下其手,同时说出这番龌龊之言,郑妤只觉他下流。

鸦雀无声的片刻里,郑妤含泪凝睇,仿若能隔着两层车身,将求救信号送进李致心中。

他能否猜到是她身陷囹圄?他那般敏锐,定能猜到的。他能否对她动一次恻隐之心?他素来怜惜弱者,定会伸出援手。

郑妤默默祈祷,眸光似可燎原。舌尖卷曲展平,她无声默念,曾在深夜辗转时,描摹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李殊延。

拇指摩挲第二指节,李致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邻车细微动静传入耳中,连几不可闻的布料摩擦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嗯……好香。”

仿佛真有一缕软香,伴着李备的调笑声飘进车内。李致懒懒睁开眼,漆黑星眸毫无波澜。

“说来,你和这美人还……”

“四哥,无为其所不为*。”李致掐准时间开口,似故意打断靖王说话,“既存怜香心,莫作摧花人。”

李备朗声大笑:“你是不食肉糜的圣人,管我为不为作甚?等你历过娇儿含泪笑、朱樱莲瓣争相要那等销魂境,未必比我收的住。”

言辞粗俗露骨,不知饱读圣贤书、雅懿重礼数的燕王听后作何感想。李致不忍卒听,命驾车侍卫改道去吏部。

马蹄扬起灰尘,在熹微阳光中显露形迹。尘埃落入郑妤眸中,如同盐粒倾入蜗壳,湮灭仅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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