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钱贵拉着大夫往院子里冲,一边跑一边喊道,见他额头满是大汗,身后的大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知道是多么匆忙赶过来的了。里头的钱太太心死大半,听到这话立刻从里面掀帘而出,对着大夫急急说道,“大夫,快进去看看,看看孩子,还有姨娘有救没救?”
里头的稳婆听到大夫来了,也来不及收拾什么,拿过旁边的两床被子盖在琥珀身上就对外喊道,“大夫快进来吧,姨娘只有半口气在了。”那大夫也顾不上其他,手袖在额头上一擦就进了左侧间。
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在角落各处,地上的血迹都来不及好好清洗,人人都踩来踩去的,弄的屋子跟凶案现场似的,“快快开窗,这样下去,人会被闷死的。”
“可是,可是姨娘在生产啊,见不得风的。”稳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气的大夫一跺脚,大吼道,“是命重要还是产后见不得风重要?”
此话一出,吓得小丫头们立刻开窗,那窗的位置并未对准床榻,且八月的天气风也温和,这一开通,浓重的血腥气总算是得到了些许缓解。
大夫上前一步给琥珀诊脉,片刻后又扒开她的眼睛看看,拿过一旁的参汤碗过来闻了闻,“姨娘生产前可吃过什么东西?”
“吃过,吃过……一小碗白粥。”稳婆回忆的说道。
“碗在哪里?”大夫问道,稳婆四下一看,并未寻到那只碗,于是对着刚刚端粥来的丫头问道,“碗呢?”被问话的小丫头来钱家也不过几个月,是在钱太太屋子里伺候的,这次临时被调过来,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又怎会记得碗在何处?
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奴婢不知,这屋子里人进人出的,实在不记得那碗放在何处了?”
钱太太听这话就觉着有猫腻,于是对大夫问道,“可是有异样?”那大夫点点头,也不做其他想,手下开始给琥珀施针,嘴里又吩咐道,“姨娘这是中毒了,我如今只能施针令她清醒过来,稳婆你且快些助她生产,再晚一步,母子就都保不住了。”
一句话吓的众人楞在当场,中毒!怎么可能是中毒呢?
“愣着干嘛,大人救不活,孩子也不管了吗?”大夫一句话吓的众人立刻又动了起来,钱太太在一旁催促着说道“大夫,可千万要救救我的孙儿啊,这可是我们大房唯一的男孙啊。”一边说一边用手捂住心口,那种呼之欲出的绝望让人看了就觉着可怜。
另一边,稳婆既然是钱太太找来的人,自然也明白二人的意思,当下摸了摸胎儿的位置,瞧了眼还剩几口气的琥珀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伸手就想把孩子给拉出来。
“啊……”一声痛彻心扉的叫喊之后,孩子总算是被扯了出来,“是个哥儿!”稳婆欣喜的叫到。
这孩子四肢倒是健全,体格也大,看得出来琥珀的胎养的很好,只可惜孩子此刻的脸色发乌,没有半分呼吸,稳婆是见过场面的人,立刻提着孩子的脚就拍打起来,几下之后又平坦着给他顺气,如此几次之后都未能看到孩子醒过来的样子,那大夫接过孩子来一看,可惜的摇摇头,“姨娘中的毒太霸道了些,她又与孩子血脉相连,毒已然也过到了孩子身上,钱太太,节哀。”
听闻到自己盼了多时的孙儿没了,钱太太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何妈妈在她身边倒是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下坠的身体,立刻掐人中。
大夫拿了个瓶子过来,在她鼻子下给她一嗅,人又慢慢转醒过来。可醒过来又怎样?全然不似当年的意气风发,一股子颓败之相,何妈妈心疼,连忙说道,“快,你们几个找顶软乘过来,送太太回房歇息,至于这里的事情……爷自会处置的,”说完就对稳婆说道,“那个……孩子,你处置了吧。”
稳婆点点头,她接生过的孩子多,自然也有些死胎先例,如何处理心里也是有谱的,她抱着孩子要离开之时,那琥珀似乎是有预感一般,神奇的睁开眼睛,抬手拉着稳婆的袖子,虚弱的说着,“让我看看,看看我的孩子……孩子。”
那眼神里充满了对孩子的疼惜,原以为自己得了这个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虽做不得什么正房太太,但在钱家再也无人敢小觑她了,没想到,竟落得如此地步,稳婆心软让她看了一眼。
“我的儿啊,娘这……这就来了,你等……等”那个“我”字还没说出口,人就彻底的断了气,一屋子的丫头哭的哭,瘫的瘫,本以为能跟着姨娘一朝得势,如今却是这般结局,等待着她们的,要么是被发卖,要么是送到其他地方做活。
她们是沾了血污的奴婢,再想有些好的出路,怕是难于登天了。
因为一屋子都哭泣泣的,有为主子离世伤心的,也有为自己前程被断送而绝望的。
送走了钱太太之后,钱喻礼着人来处理琥珀和孩子的丧事,进进出出的,很快就把这屋子收拾干净了,只是空气里还有几分淡淡的血腥味道。
而原本伺候琥珀的下人们都颤颤巍巍的跪在原地不敢动弹,此刻的钱喻礼仿佛一个嗜血的猛兽般来回盯着她们看,若是眼光是刀,那么她们身上早就千疮百孔了。
而大夫则在一旁配合着,找寻下毒之人。
“今儿,原本该是个喜日子的,你们姨娘生了儿子,且是我大房唯一的儿子,日后该你们院里有的只会多,不会少。”一字一句如同阎王的判词敲打在她们的心上,好些个胆子小的已经吓得几欲昏厥。
“只可惜啊,有些人就是瞧不见这长久的利益,总想着拿了眼前那百十两银子就行,”说完这话又顿了顿,“成,如今人命也出了,你们原本能享的福分也断送了,说吧,有没有瞧着生疑的,我没那么多耐心,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查不出来谁是背后的凶手,那就一起发卖了吧。”
“呜呜呜……”一屋子的丫头哭的伤心,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要说她们几个伺候琥珀姨娘,那叫一个用心了,都盼着能过上舒服日子,谁会去找死?
“不说……”钱喻礼抖了抖衣襟,“那就一个个的审吧。”然后示意钱贵,他也是跟着钱喻礼多年混迹商场的人了,处理过的事情没有千百件也有百八十吧,这种抽丝剥茧的盘问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你……把姨娘今日的事情完整的说上一遍。”头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跟在琥珀姨娘身边伺候最为得力的丫头,那丫头原本也是个伶俐的,但今日阵仗太大,一时间被吓的有些发愣,直到被点了名之后才连连吞了几口口水,强自镇定的说道,“回禀爷,自大姨娘有了身孕之后,奴婢就被太太瞧过去好一番的嘱咐,无论是吃食还是用物都格外小心,不该孕妇碰的一律没有进过春雨院的门,每个月大夫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都说姨娘的胎像稳健,定然是个……是个身体壮实的小哥儿。”
微微停了停又继续说道,“这几日快到姨娘的临盆之期,奴婢们更是一刻都不敢怠慢,全心全意的伺候着姨娘,昨儿夜里,姨娘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奴婢找了稳婆来看,稳婆说是要生的前兆,于是院里该准备的也都准备起来了,从未有过什么差错。”
那丫头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不妥之处,“稳婆,安胎药,吃食都是一一查过的,绝不会有问题,除了……除了姨娘今早吃那碗白粥。”
“对对对,”身后的几个小丫头听到她说话连忙附和道,而端了那碗粥过来的小丫头则低着头,抖得愈发厉害了。
“因为稳婆要的急,那时候大家一门心思都在姨娘肚子上,所以也没来得及查验那碗粥,谁知,谁知吃下去没多久,”丫头似乎在回想当时的场景“没多久,姨娘就大出血了,对!对!就是喝了那粥之后没多久。”
讲到这里,连忙抬头看着钱喻礼,哪怕他目光冷漠,也要大着胆子迎上去,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没有假。
而后一个丫头开口,“原本我们还搀扶着姨娘走动呢,稳婆说那样生的能快些,谁知走着走着,姨娘就说肚子疼,接着就大出血了……”她的话进一步的佐证了前面丫头说的话,最起码二人的话是可以衔接的上的。
于是钱贵看了钱喻礼一眼,瞧他没什么表情,又继续审问下一个。
稳婆跪在一旁,她年纪大些,比不得丫头们身体年轻,膝盖早就痛了但是不敢乱动,见主家身边的小厮看向自己,立刻表明身份,“少爷明鉴啊,我是太太庄子里的人,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太太手里,如何敢对姨娘和小少爷下毒手,那白粥却是我要的,可也是为了姨娘好,她吃些才有力气往下生,真的不管老奴的事情啊。”
说完连忙磕头,砰砰砰的声音有些厚重,一如此刻的气氛。
钱贵又把目光聚焦在那个端白粥的小丫头身上,“你呢,粥是你端来的,你作何解释?”那小丫头知道迟早是要轮到自己的,于是一到自己这里,就猛的哭喊着说道,“爷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姨娘对奴婢很好,奴婢……怎么可能下毒害她呢!”
周围的丫头纷纷冷眼看着她,眼中似乎有责怪,若不是她不当心,此刻姨娘早就生下小少爷,她们一行人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哪里会像如今这模样。
于是个个都恨不得吃了她,眼神自然没有什么好的。
那丫头吓得脸色惨白,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更是抖得不行,以钱贵看来,如此胆小之人怕是不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吧,于是又进一步问道,“既然你说不是你下的毒,那么你去拿白粥的时候,可有见到什么人,听见什么话,又或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怕她答不清楚,又追了一句,“想好了再说。”
听得钱贵如此说话,那丫头似乎看见了条活路,拼命的要朝那边跑去,于是使劲的想,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稳婆说要白粥,我就匆匆跑去了小厨房,那厨娘是太太送来给姨娘的,平日里姨娘的吃食都是由她经手的,绝不假他人之手。那厨娘想着姨娘最近吃的清淡,所以白粥是早就备好的了,我等了片刻,那白粥也就熬出来了,接着我就端了过来,路上……路上并未见着什么人啊。”
“可有遗漏?”
小丫头又细想了一遍,坚定的摇摇头。
“来人,把那个厨娘给我带过来。”钱喻礼对外头候着的小厮说道。
不多时,小厮就把不明所以的厨娘提了进来。
一身粗布,身上还有些厨房的烟火气息,手指粗厚,看得出来是个常年做活的人。
那老妇一直以来都在后院做事,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丫头跪了一地,而堂上坐着的少爷面色可不大好看,于是抖着声音说道,“老奴,见过……见过少爷。”
一旁的钱贵见人提来了,于是继续问道,“姨娘的饮食可是你一手操办的?”
那厨娘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但事实如此也不多辩驳,于是点点头。
“那你可知,姨娘吃了你今早做的白粥中了毒,连带着肚子里的小少爷一并去了。”钱贵的话不重,但却如同闷棍一般打在厨娘头上,“什么?中毒!怎么可能呢?”
若说原先还不明所以,如今这话一出,她也就明白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于是也顾不上其他,爬着爬着的就往前去,哭喊着说道,“冤枉啊,老奴冤枉啊,我和姨娘无冤无仇,何苦要下毒害她,还有,还有小少爷,那可是太太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怎么敢啊?”
厨娘的一顿哭天抢地,倒是把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钱喻礼冷哼一声,“人人都说自己无罪,可姨娘确实被毒死了,孩子也跟着死了,如今你们跟我说无罪?”说罢就一甩手,把桌上的茶碗打翻在地,溅的跪在前面的丫头们一身茶渍,好在茶已冷了片刻,也不烫人,就是如此,也无人敢动弹,只能匍匐在地上低声哭泣。
“厨娘,小厨房里的食材,是你亲自盯着的吗?可有离开的时候?”钱贵继续探问道,那厨娘被吓破了胆,怎么敢有半分隐瞒,于是半哭腔调的说道,“食材都是从太太处送过来的,每日新鲜送来,我就新鲜的给姨娘做了。一日都不敢有马虎,送食材的也是太太身边的得力人,我们决计是不会坑害姨娘的啊!”
这话倒是说在了钱喻礼心上,无论是稳婆,丫头,厨娘都是母亲一手操办的,按着她对琥珀肚子的重视程度,这些人一定是细细挑选过的,不会有问题,那么到底会是谁呢?这琥珀若是生了儿子,对谁又会有威胁呢?
想到这里,不由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副面孔,不过很快就被他给打破,辞颜对于生儿生女的事情似乎从未有过介意,即使是连生两女也未见她气馁过,一直是好生照看着二人,倒是这春雨院里头住着个晴翠院的人,难不成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