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利昏迷过去,两眼蒙上黑夜。此段记忆算是彻底结束。
——
回忆像是褪去的潮水。克劳利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身处锈迹斑斑的飞艇改造房内。
此刻身上很是清爽,不见了泥泞。巫女小姐方才告诉他,此处颇为接近他的脑中,自然可以用主观的意识改变一切。
克劳利遂即闭眼想着,自己方才被世界上最为清澈的水冲刷,随后进入烘干机将浑身吹得暖烘烘的。
待到再度睁眼,他确实感觉自己暖烘烘的,身上的泥污与黏湿都消失殆尽,尔后似乎还有热风残留的错觉。
巫女趴在桌子对面,头发散了满桌,表情很是疲倦。
“操纵海水,操纵钢铁,或者更加恐怖——操纵物体的形态。这都哪门子力量……你的过去真是奇怪。这可是我第一次觉得别人的记忆没什么趣味,你可要负责啊!”
克劳利也跟风趴在桌子上,桌子很大,两人的头没有机会相撞。
“我怎么知道啊……你真的没见过那种力量吗?钢铁的话……说不定敦伦的人懂得怎么操纵?”
他脑中浮现出那帮铁像。听说智能机械一开始也是敦伦人制造出来的,他们或许擅长操纵钢铁。
“不不不,没这个可能。”巫女连连摇头,“敦伦那帮浑身臭汗的技工只懂得修机械,你也不是没见过他们的动力外骨骼。他们的‘印记持有者’顶了天也就能徒手搓出些火花来。”
巫女郑重其事地指向克劳利:“而且啊!你要清楚操纵实物这件事有多么困难。你的海水,过去的你的钢铁,世界上是有很多‘规则’束缚着这些‘常见实物’的,像是‘水往低处流’,‘钢铁很坚硬’,缺了这些基本常识世界就彻底崩坏了啊。而你们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力量凌驾于这些‘规则’之上,懂了吗?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克劳利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
“哎。你不知道你有多么炙手。”巫女摆了摆手,“很多地方还能继续探查,下次再继续吧。不过,你刚才说那幽魂身上写着的是什么语言?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哦?”克劳利对巫女的问题饱含热情,毕竟和自己遥远的故乡有关,“中文啊,你没有听说过吗?或者官方一点,汉-语-文字。”
克劳利以为是自己咬字不清晰,但似乎用这里的语言也找不到相近的意思,他干脆用中文念出了“汉语”。
“啊……”
巫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克劳利有点犯迷糊。巫女曾展露过现代人的认知,她知道那些电子产物,自然和自己的年代差不了太远。在那样一个经济全球化的年代,会有人不知道华夏国与中文么?
他托起自己的下巴,把这个旁枝末节的问题放在一旁,继续整理着脑中的信息。
方才所见在脑中不断盘旋,像是舞动的飞蛾,他只是盯着面前的景象出神,脑中却一直循环播放着些许片段,太过混乱了。
他突发奇想,询问巫女:
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会消失吗?
巫女此刻正和桌上的一处污渍作对。她用略长的指甲对着黯下的地方刮来刮去,听见问题后,她思索了一阵,斟酌着回答:
“应该是不会吧。毕竟是你的地盘。只要你不想复原的话,把这屋子一路拆了也不是不行。”
“哦。呃,我想说的是……”
为何不拿出纸笔整理一下现有的情报呢?
克劳利打起精神起立,开始在房间中翻找。他从门边的抽屉里拿出些许纸张,拿来一支羽毛作杆的笔,还喘着粗气搬来一尊尤其厚重的烛台,点起了烛光。
拿着纸时,他发现纸的质地稍显软与韧,不像是木质的纸张。
在梦里也管不得这样多,纸上能着色就行。他在桌上铺开白纸,用占满墨水的笔尖轻点出几处痕迹,随后便刷刷书写起来。
巫女呆坐在原地,头停不住地转来转去看着他忙活。最后弱弱地问了句:
“你,你真要做记录啊?”
用不用这么认真啊,大哥?我们合作第一天耶,还刚出完事故,你态度还这么好搞得我都要无地自容啦。
克劳利眼神坚定,点了点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笔尖碰触这纸张,黑色的墨水晕开。克劳利迟迟没有划出第一笔。
要对现状进行整理的话……他想了一阵,决定先概括一下方才的事件。
“索引:督察证件。
曾经的克劳利·博伊德隶属于云集东区督察局的‘对异科’,负责调查神秘事件。在成为‘正式督查’后,与搭档塔那托斯·黑泽一同前往云朵边沿地区调查居民身上的怪病。他们发现云朵边沿的水源中满是‘光’要素,这也是当地居民们罹患眼疾的原因。可好巧不巧,在他们赶到时病情已经到达最后一个阶段,所有居民们眼中孵化出飞蛾,夺走了宿主的生命。
疑点:1、塔那说克劳利是混混头子,克劳利让想要救助的小孩去东区寻找胸前携带雏菊的人。
2、两位搭档督察一个能够看见‘要素’,一个能闻见‘要素’。”
“这个绝对有问题。”
巫女在不知什么已经时候凑在克劳利臂膀旁,指着第二点尤其强调。
“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看见那些东西,克劳利。闻到还有些许可能——有人天生对这种事情敏感,但用双眼看见完全没道理。要素这种东西只是人们方便讨论而约定俗成假设的事物,大家说‘要素富集’‘需要xx要素’只是为了方便表达一种神秘的氛围,这种东西连是否存在都存疑。你拿点……别的东西,就是为了方便完全假设的,类比一下就懂了。”
嗯……这段话让克劳利若有所思。
就像是磁场线一样吗?人们能推断磁场的存在与其运动的规律,但是这种线条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是为了方便直观展示而假设出来,所以,有人能看见的话就显得颇为荒诞。又或者“要素”只是一种没有被研究透的自然现象,如果能被人眼所视,就像是自己对墙壁干上一拳,在手痛得死去活来之际,突然蹦出来一条“牛顿第二定律”提醒自己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想想就很怪啊。
他继续书写:“3、天空上好像有人掉下来,这件事不太重要,可以忽略。
然后,在同一时间,「最后宴会」之兽从远处冒出,突然朝着云朵边沿前进,多半是奔着克劳利与塔那督察来的。这时的克劳利记忆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一处地下室,手上还抱着一篇文章。”
克劳利添上一些墨水,又列出几处疑点。
“4、自己此段记忆为什么会突然断裂?
5、这处地下室与自己有怎样的关系?那篇故事讲的是什么?
随后,正当自己要离开房屋时,自己似乎被「最后宴会」之兽催眠,看见了一段颇为诡异的记忆,差点要发出声响暴露位置。好在搭档塔那先发出了声响。自己决定赶去营救,却又冒出了一个身着校服的幽魂占据了克劳利的身体,操纵周围的实物拦住巨兽,最终等来了救援。
6、自己嘟囔说那段记忆属于‘诺德·费舍尔’,这个人是谁?他与‘云峰孤儿院’有关,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7、那个身着现代衣服的幽魂又是谁?他为什么会拥有操纵钢铁的能力?
8、自己的搭档塔那督察与东区督察局局长是父女关系。局长实力强劲,可为什么他身上冒着红色的光,如果他身上满是要素,又是什么要素呢?
9、一帮教士穿着的家伙最后赶到,他们似乎能手搓各色的光球。他们是塔那督察曾述的‘辉煌之光教会’的教士么?”
笔尖停在最后一个字上。
克劳利看着满目的问题,腰一阵酸软,突然整个人趴附在了桌上。
哪来这么多问题啊!自己得从哪个方面下手呢?如果从某个地方下手,结果冒出更多问题又怎么办呢?疑虑像是套娃,一层接一层地冒出,克劳利似乎陷入了焦虑的迷宫,无论怎样前进都会绕回原地。
巫女以示安慰,拍了拍他的背。
双眼在字里行间上下腾挪,她无奈地说:
“从中途切入记忆就是这样,会缺少很多关键的信息,导致看着云里雾里的。不过用不着心急,顺着这些线索一路调查肯定会明晰许多的。你是个督察,得相信过去的自己。”
克劳利嗯了两声,算是同意她的说法。
他突然想起了些事情:“那你们有收获吗?从我的记忆里,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巫女满脸疑惑地看着克劳利,表情里蕴含的意味大概是“你什么时候有闲工夫来关心我了?”
她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那你能告诉我吗,你究竟想在我的记忆中找到什么呢?”
克劳利其实想问很多,他不明白革世军为什么会拥有自己的信息,而且非要找上自己,像是早就认识自己一样。同时,这样毫不保留地将穿梭过去的技术倾囊相授,似乎也十分笃定自己的过去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巫女将视线别去了一边,舔了好几次嘴唇,最终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觉得先不告诉你比较好。”
她站在烛光的边缘,光芒没有越过她高挺的鼻梁,只照亮了半边脸庞。
克劳利感觉到自己胸膛的起伏。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知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延续这个话题。
巫女尝试着转换话题:“我看你也写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离开这个地方的方法也很简单……”
克劳利忽然打断巫女的话头。他直起了腰板,指向纸张上其中一条疑点。
“诶!对了,刚才忘了说,有一样东西我倒是想看看来着。”
“……啊?”
巫女皱着眉头,将头伸往纸张上方,看见了手指放置的地方。
“我想看看那篇故事。”克劳利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脸坏笑,“碰见故事还不看,可是会困扰我一整天的啊。”
巫女茫然地盯着纸张,眼神中似乎有些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