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利将手上的血抹在了衣服上。可血却越抹越多,他自暴自弃地甩了甩,跟上活人们的脚步,离开了会议室。
在他身后,烈火逐渐延烧,火舌翻卷木质的会议桌,再将所有可燃物质卷入。斗篷男踩在“荆棘”机械人的身上,毫不惧怕受伤的风险,与来时一样飞向地底的黑暗。
一场没有说再见的告辞。克劳利此时没心思在意这几件事,他与店主在马克尔的安排下换了身衣服,从隐藏通道徒步走下塔楼,钻进需要弯腰才能通行的甬道。钻出时,周围已经变了副景象。
出口是一处书房。攀着油亮的扶梯爬入房间,克劳利的手肘碰到松软的地毯,先是看见了几排书架,再是一处大壁炉。比自己睡前盯着看的壁炉要豪华些许,炉口围着防火的铁栅栏,一旁摆着燃烧用的物料。
马克尔作为带路的,第一个钻出地道,此时已经陷在了造型夸张的座椅上,还用匕首修理指甲。好不悠闲。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狂热的梦。
店主掸去手臂的蜘蛛网,终于有机会说明来意:“马克尔,我想你开一条从敦伦拿货的渠道。他们有几项新技术我想了解。还用,这位小兄弟想找你打听些事。”
马克尔撅起嘴巴,连连点头。对第一个要求表示默许,反倒对第二个要求更感兴趣。
“要打听事情的话,还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的话语直至克劳利。他脸上仍覆着面罩,即便边缘的颜色已经被血色加深,他刚才更衣时也没有选择摘掉。
此刻,他一把扯下布匹。
马克尔将手上一甩,匕首直挺挺地插在桌面上。
“……克劳利·博伊德,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如果刚才会议室里的人们知道是你,他们不会安心待在那的。”
他似乎认得克劳利,听他的话,刚才整间会议室都认得克劳利。
克劳利对此略感尴尬,挠了挠头。
“大家对我的误解很深……不过我需要这种误解。包括您,下集的新王。”
马克尔笑着点了点头:“很好。我很喜欢这股感觉。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被戳破的。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
克劳利向前走上几步,讲起了他与“诺德·费舍尔”的不解之缘。
……
“诺德……对异科吗?”马克尔把玩起一只钢笔,其中没有装墨水,“克劳利·博伊德,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追查这件事,究竟是于公,还是于私呢?”
克劳利刚要回答,但马克尔又续上了话头。
“你肯定会回答于私。对于套出情报,又或者对于逻辑推断而言,都会是最优解。诺德的案子大体结束,就连督察们惧怕的‘不定性暗影’也至今没有造孽,多半不会再出现,所以你肯定是以私人原因追查。”
“可真的是这样吗,真有这样简单吗。仔细回想,如此理由就能支撑你今天这样疯狂的行为?以一位督察的身份擅闯下集,带着个口罩就想掩盖自己的身份?斯科特这老逼想带你来坏我的好事,那你怎么想都没想就这样答应下来了呢?要不是运气好,所有人在我的努力下都将注意力死死集中在那坨该死的肉上,你今天能完整地走出这里?”
他连续发问,将克罗利逼问得无话可说。同时,如同炫耀一般,将本来纯蓝的虹膜变作了金色。是“要素”在凝聚,克劳利发觉他的瞳孔的形状也在变化,逐渐拉长成为了竖瞳。
“我运气向来很好。”
克劳利回应道,手不自觉摩搓起光滑的下巴。
“哼哼……我没有在秘史与传说中找到过运气二字。我只听说过这样一个词:‘命运’。你或许打心底觉得自己是出于私人原因才开始调查,但这说不定也是一种错觉。”
马克尔的眼睛变回原状,不怀好意地笑着,没有将这个话题延续。笑声有些尖锐,伴随着壁炉的火光拉扯阴影,有种莫名的诡异感。他又谈回了诺德·费舍尔。
“如果你要调查他,那免不了与云端城的机密打交道。你准备好应付‘清道夫’们了吗。”
“清道夫?那是什么。”
观察者克劳利觉得这词有些耳熟,似乎巫女理事在闲谈云端城时提到过。
马克尔听见克劳利的回答,将震惊毫不掩饰地摆在了脸上。
“不知道吗?啧……无知者无谓啊。那……这样吧,我给你几点意见。”
他似乎有些纠结,开始组织起语言。在思索期间,他不断用手整理起发型,这或许是他缓解压力的方式。
“没办法直接和你道明,但……‘清道夫’们是云端城的帷幕。它们遮盖舞台时,你我皆是台下的观众,度日也等同于枯燥乏味的等待。可如果你穿越了帷幕,看到的事情和面对的风险便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有可能化为舞台的一部分。对于你的调查,我个人建议:第一,你要单独调查,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你的行踪、在调查中振奋的发现,等等等等。其次,所有的记录如果没有完全保密的储存方式,要立刻销毁,告诉你一个最保密的地方——”
他用手指指向太阳穴。
“这里。”
大脑。
“记住这些话,然后执行,记住了么?”
克劳利连连点头。
诺德·费舍尔是一位患有双重人格的家伙。早期在云峰孤儿院里接受治疗后似乎有所好转(不懂为什么孤儿院里会有治疗精神疾病的业务,马克尔如此说道),不过马克尔·何塞发现,所谓的治疗只不过是在另一人格出现时用电击、注射镇定剂、肉体折磨等方式将其压制,使他的另一人格强行沉睡,“不敢再出来”,又或者,使他的副人格被迫伪装成主人格。
“这样的人深受舍潘的喜爱”,马克尔如此说道,他似乎意指罹患精神疾病的人。
在云峰孤儿院解体,许多孤儿在东区流浪时,马克尔将他吸纳进了自己的情报组织“顽石”,他也很快成为了得力干员。
舍潘或许是一位执世者的称呼,祂与马克尔和其手下携带的印记有关。
但早期在云峰孤儿院里的治疗并没有根治,另一人格似乎有清醒的迹象,还在暗中调查不能碰的机密。诺德与马克尔有过几次谈话。
至于流传甚广的最近一次。聊天的内容是“清道夫”已经盯上了他,下集“城市森林”酒吧的爆炸也并非他副人格的手笔,而他需要时间和地点研究,研究什么呢:另一位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才被“清道夫”们盯上。
——说到这,马克尔忍不住笑出了声,表示完全没法理解精神病患者身上发生的事情。
又是一阵闲谈。克劳利与马克尔从诺德的孤儿身份谈到了以克劳利为管理者的“孤儿工会”。克罗利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同他讲了一个发现:
就他这十几年的观察,云端城会在不定的一段时间内涌现孤儿,同间歇泉似的,要不就零星冒出几个,要不就涌出一大群。使得工会成员的年龄有很明显的断层。至于再往前的数据他没法查到,而在云峰孤儿院时期则有这样的组织吸收孤儿。他称这个现象为“孤儿潮”。
对于这件事,马克尔似乎很感兴趣,奈何手头上没有任何与孤儿相关的资料。不过,在闲谈中,他觉得这件事“很有神秘色彩”,建议也要秘密地调查。
——
这段记忆告一段落,再往后便是自己打理工会事务的日常。他签了很多合同,还参与了两场大型应酬,目的是与东区的工匠团体合作,日后将一些孩子送去当学徒。
隔日去上班时,听到别处部门的人讲:昨日督察们集四区之力倾巢出动,似乎目标是挫败下集帮派众们邪恶的计划。这等同于与黑帮们撕破脸皮,违背了许多年前签下的“某个条约”。他们先是在地表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最后强攻入下集。至于收获,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将下集的首脑们一网打尽,有人又说目标是为了一件珍惜的古籍……
塔那警员对此表示肯定,她与克劳利说,埃德加昨天一整天见不到人,或许就是参与了这个行动。
克劳利喘着粗气,瘫坐在昏暗的飞艇屋中。
观看过去的记忆格外累人。克劳利强撑着笔,开始在面前的纸上续写线索。
“索引:诺德·费舍尔
1、‘最后宴会’之兽被下集的人引出(克劳利将其划掉)……被督察们引出,它又出于什么目的前往云朵边沿呢?
2、可以询问巫女是否存在名叫‘舍潘’的执世者。
3、由刀剑构成的机械人与那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是谁?一位的名字叫“荆棘”,那另一位又用什么植物称呼呢?
4、清道夫究竟是什么组织?
5、白枪关联着哪段记忆?
6、南区、老教父、肉块、红色要素。似乎有着微弱的关联。
7、店主怎么和自己认识的?他又是怎么和下集大佬认识的?
8、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调查诺德·费舍尔?他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名字,还要带上口罩,并不为保护自己,而是为了让别人不惧怕自己?”
似乎这段记忆就总结到这里。克劳利将最后一点圈了起来,无奈地笑了笑。
现在他可以和精神分裂患者共情一番了,毕竟大家都不知道另一个自己在干些什么。
想到这,脑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虚假的疲劳感也加速消散。看来刚才的自己是被巨大的信息量压迫,才感到了格外疲惫。
克劳利在凳子上重新振作,直起了腰板。还有余力进行记忆的探索,不过这次,他想尝试一种新的探索方法。
虽说只进行了寥寥几次探索,谈不上经验总结,但这几次克劳利探索的方式,都是在记忆中寻找能勾起自己剧烈反响的,看两眼就能穿梭到另一段回忆的事物;亦或者是顺着线索,瞎猫碰死耗子般遐想事物。
此次,他决定找着一只羊猛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