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府隍求师

目送武判离去,洛阳城隍微微颔首,轻抚胡须:

“判官分文武、也分地方,授篆八品,虽有千年长生,却不如地府一九品小吏,江佥事自京城下地方,官加三级,道理相同。”

生时做官,死后做官,分外有趣。

“原来如此,地府也讲儒家那套啊!”

“哈哈,江佥事莫要讥笑,地府幽冥,人以亿计,又同人间勾连甚深,岂无有儒家规矩?终不如灵空天域的清闲。”

两人边说边行,同入金庙。

金庙空旷,天穹金云朵朵,旁有山河巍峨,气象万千。

一朵金云下浮,香火味扑鼻、气息浓郁,幻为座椅。

入座仰视天穹,只觉外间金霞无边,山川秀美,恍如神仙洞府。

廊柱悬挂紫金铜铃,朱砂粉墙,琉璃缀饰。

地上,雕户金砖,奢华无比,紫禁城难及万一。

“江佥事,地界不比凡间,阴阳相对,方位相反,金云乃神道香火凝聚,每一朵香火可换天地功德一点。”

“老夫位居洛阳城隍一千余年,积累金云九千九百九十九,差上一朵便可升为天人。”

洛阳城隍徐徐介绍。

灵空天域生灵分三等,

第一等,得道果、证菩提的大神通者;

第二等,先天神圣、后天仙真,大神通者;

第三等,天人,生活在天界的凡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无有疾病痛苦,只有欢乐。

“老大人身居城隍尊位,可长生不死,等同地仙,为何要去做那万年寿元的天人?舍本逐末,岂非憾事?”

“神道威威,代天行道,不逆天条,不遇大劫,八品神只便可长生不死,外人觉得无比美好,实则不知酸苦。

“世人痴迷,因念生心,供给香火盛一时、衰一时,神力因之盛衰。”

“神力盛时,无可匹敌。”

“神力一衰,非但无法庇护生民,更有可能会被妖魔鬼怪侵害,神魂陨灭,神诏被夺,下场如何凄惨?”

“再若改朝换代,新天子不喜本地神只,金口玉言褫夺神位,千载劳苦一朝散,岂不寒心?”

“况神位加身,案牍劳心,不得自在,希求天人福果,怎是舍本逐末?”

洛阳城隍唉声叹息,双目呆滞,似在追忆。

“俗语说,行行有难处,老大人烦心案牍,希求天人福果乃应有之理,原本希望老大人即刻升天,享受福果!”

“无奈江某有一事请教,不知老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江鹤轩稽首请问。

“江佥事莫急,等老夫一吐心中郁结,倒时再由江佥事询问。”

洛阳城隍正襟危坐,轻言打断。

人求我时高一等,我求人时爱三分。

“老大人请说,下官聆听教训。”

“前日,地府传来诏令,言说孟津渡口有一九世善人,今生功德圆满,命陨在即,着令本司即可接引、保护。”

“自古以来,身披大功德之人,易招妖魔觊觎,本侯恐邪物环伺善人,急命发兵派将,亲自出征,于那北邙十大鬼王拼杀二日,激战十数阵,折损万余鬼卒,侥幸击杀南阳鬼王,破开凶路,方得行至孟津,得见十世善人,同善人简言细谈一番,方知天府金册早已堪定,来世仙根仙福,注定登仙。”

“老夫本拟登天为民,享天人福德,经此一唔,忽又散去,百般思量,计以天人福果,易得一上好禀性,转世投胎,再求一位仙真度化,虔诚自修,希求大自在果位。”

文城隍双手奉来清鸣,殷勤服侍。

文人,说话真绕!

天人转世,仙根只佳难差,强而论之,堪比十世善人。

“天人”本为一种果位,先天福源自不会差,唯独文城隍前世官职在身,招惹北邙群鬼,夙孽太重,待来日修仙,群鬼必充人劫,前来寻仇!

不对?

本座为他考虑九五属性做甚?

“据下官所知,神州仙真不少,单以玄门正宗论,峨眉凝碧崖、青城金鞭崖皆承太清玄门一脉,专修丹法、飞剑,道书天授,玄功可指大罗天仙,乃极好归宿,又有昆仑山麒麟崖玉虚宫,内传玉清玄门大法,丹、篆同修,法门无双,列为玄门正宗。”

“如若不喜丹元法门,又有阴阳独行的神仙位业,茅山、龙虎、灵宝等三山阳法,专修天篆,可证神仙,归属天庭,虽无天仙自在,却有莫名神威,亦为玄门正果;”

“再或不济,可去四海求法,那里世居地仙,仙福无量,旁门虽多,如以毅力贯之,可证太乙道果,同列天仙,可无灾无难。”

“玄门修道,只要不坠邪流,单以毅力、正心,定会霞举。”

“释家少室山禅宗祖庭居于左后,何必舍近求远?以老大人来世仙根福源,必有真佛来度,如此算来,老大人天人谪凡,前途无量,道途平坦,真个让人艳羡。”

言罢,呷上一口福建小种。

一抹阴柔异力,沿顺咽喉,窜至肚腹,流遍全身。

金色光人外,蓝色光华顿然闪烁,魂体似乎凝固。

内心暗喜:

“茶乃灵物,常服此茶,可凝练魂体,半旬可至‘显形’……”

城隍把目一定,因说:

“如论远近,须知仙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佥事屠人百万,安然无恙,武安在世,亦当弗如,况且佥事气运一片五彩,殿基自筑,宫阙影幻,青莲生根,来日必开宗立派,升为一代祖师,飞升天阙,轻而易举……”

城隍神情一悲,屈膝欲跪。

“文某有一请求,来世愿拜为师,请江祖师拔度。”

见他要叩首,元神轻轻一飘,躲避一侧,不肯受礼。

面目一冷,心道:“原是算计本座徒弟尊位呢?”

鹤轩转至身侧,急急去扶,言语规劝:

“老大人使勿得,你老历经千年,辈分高绝,又是七品神只,身负天职,岂可跪拜下官?倘若失了官仪,让天庭查出,不特自误,更累他人。”

洛阳城隍见他来扶,暗存心眼,默催神力,凝聚双手,等他一扶,双手如鹰爪紧扣鹤轩双臂,而后神躯跪转,硬生生拜了一拜。

文城隍为求出世,言语哀求:

“儒家讲辈论分,佛道只分先后。”

“文某痴活两千年,不得出世,同千古顽石何异?今遇见祖师,恳请收录,引文某堪破顽石迷障,超拔苦海。”

鹤轩被他硬生生跪了一下,元神一个震荡,方知事难:

“如果收,天庭念个师徒情谊,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失仪的责任,如果不收,简直在打天庭的脸,他现在实力弱小,必须忍一忍天庭的淫威。”

转念一忖:

“本来便要对付天庭,把天庭的人挖来,莫不失为一种方法!”

念头通达,遂而唏嘘:

“罢!”

“罢!”

“罢!”

“汝求道之志,坚韧如石,可谓毅才!”

“无奈入门时机不好,道家四九重劫、小元大劫将至,重重劫难叠加,修道日艰,汝须得卸去神职,转世为人,方可收录。”

“个中因果汝可自知?”

元神,修道人根本,重比元婴。

鹤轩方才着急,托扶城隍,不慎被制,心神大惊:

“好在此人一心求师,未生歹意,不然难逃一死,方才真是猪油蒙心、鬼迷心窍,怎会去扶?”

……

“叩谢祖师,暂请稍坐,弟子贡献拜师礼。”

文城隍,轻拍双手。

外间十位艳丽侍女鱼贯而进,个个俦容丽貌,皆用皓白玉婉托举南瓜金盘,莲步款款,向鹤轩元神行来。

嘶!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忽的有一位红衫美奴,莲步向前,左膝一屈,跪在鹤轩面前,以右手掩面,侧盼低首,左手擎举金盘,遮掩红面。

无限娇媚,女儿情羞,尽展无疑。

“好个徒儿,拿美人试验本祖师的功行呐!”

鹤轩心中腹诽,面不改色。

文城隍。箭步向前,打手介绍:

“祖师容禀,此物黑如枯炭,形如草茎,奇臭无比,实为黄泉珍品,唤作安魂,常服可凝固魂体,加深修为,弟子得朋友赠送三罐。”

“一罐打开宴客,这两罐未有打开,共计三十两,孝敬祖师。”

菩萨畏因,凡人畏果。

鹤轩最忌讳他人献媚,故笑:

“方说你求道之心坚韧,怎的又来儒家人事?若非本门所修,有那一层儒皮,待你入门,少不得教规伺候。”

鹤轩最恶献媚,盖因因果玄妙,一个不慎,千年功行一朝散。

“祖师,弟子是想尽一份心意,不知教规,企望宽宥!”

文城隍闻言一惊,垂手侍立,宛如学生。

“罢了!”

“你现在是城隍,本祖师管你不着,现有一事问你,岗坡岭的恶鬼张青云何方神圣,有何种法宝、道术?”

“可是岗坡岭恶鬼冒犯祖师?”

文城隍拧眉蹙额。

“本祖师的一件东西被他私截。”

文城隍斥退侍女,转往神坛,取来地册,仔细翻阅。

“恶鬼早年于北邙鬼宫旁听,得传道法,尤以一宝一法出名。”

鹤轩一旁谛听细忖:

“果真北邙鬼圣徐完的记名弟子?”

“后天灵宝冷焰刺魂针,专克阴魂,却难伤肉身,祖师拥有肉身,恰克法宝,另有一手黑云障神术,困人效用不俗,却难杀生。”

“只此两手绝活,便敢霸山为王?”

江鹤轩诘问。

文城隍把目一凝,忖说:

“回祖师!”

“张青云二百三十年道行,小鬼一只,不足为患,他能在北邙地界,独占山头,皆因习练《太阴鬼篆》,算是半个鬼宫弟子。北邙所居鬼神无数,有名有姓便有千位,十大鬼帝,百位鬼王,千位鬼仙,皆惧徐完太阴大法,特卖薄面,不特不赶尽杀绝,反允张青云,分润那一小小岗坡岭。”

“此鬼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他为修行,强令村庄,每年上贡童男童女十名,用以炼法,迫的庄上生民日益减少,枉死城中冤鬼无数,以至地府悬令,杀张青云者,增寿一百,死后招为地府神职。”

鹤轩闻言大惊,百点寿元,看似不多,实为“第二人生”,代表一丝生机,个中玄妙,仁者见仁,难以说尽。

文城隍嗣说:

“张青云不特干犯杀戮,更犯淫行,他每年下山一次,寻寡淫乱,长达一月,仗着鬼宫威势,败坏洛阳民风,吃民骨血,恶行至极。”

“三十年来,寡妇诞出鬼胎,难产而死,魂魄沦为鬼妾,供他淫乐;鬼胎收为鬼子,传以太阴法门,编炼成军;资质差者,暗中杀之,摄以魂魄,祭炼邪宝。”

……

“张青云背负人命不下千口,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叙说半日,文城隍方把张青云恶行阐尽。

“鬼子、鬼妾?”鹤轩惊愕,“张青云渴欲作王?”

文城隍回道:

“鬼子数足三百,专以人血炼法,道行累积百载,倚仗邪法,一般元神炼气士,难非对手;那鬼妾千余位,多供淫乐,少修术法,至多凝固魂体,甲子道行。”

“张青云欲登王位,却无实力,无非挖洞称王,自命自娱。”

鹤轩挑眉斜睥,因问:

“缘何不杀,以正天规法矩?”

“莫非内里有私情?”

文城隍面皮一紧,作揖释说:

“祖师容禀。”

“三十年内,本司向岗坡岭派兵三十余次,可不知为何,次次扑空,先拟府司内藏奸细,暗通款曲,特意虚征三次,无奈计策不成,未能纠出奸细,后经金册祈算,方知鬼宫内有能人提前通风报信,以至行军不秘,让他逃了去。”

“三十余次,悉数无功而返,对那张青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鹤轩回忆徐完的盖世淫威,不禁默然,但他不信徐完有那未卜先知的测算之术,因说:

“鬼圣徐完的太阴测算之术,可料敌先机乎?”

文城隍胡须一颤,神目如电,愤懑不已。

“哎……”

“除贼无力,愧对职守。”

——

咯……

咯……

咯……

鸡叫三遍。

察觉时间不早,鹤轩遂止谈话:

“到此为止,鸡鸣三遍,晨光熹微,某该归去。”

神域,金庙。

文城隍领张文判、二十四司主拱手车辇离去。

张文判拱手作揖,面露艳羡:

“使君不日即可功德圆满,非但可以天人禀赋转世,还可拜在祖师门下,将来飞仙脱尘,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日后仍需刻苦修行,不比神道无忧。”

文城隍抚须含笑,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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