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才貌罕见的出众,却迟迟没有再婚配,上京的士族都明里暗里有意与左相联姻,然从未听到左相与女子有过什么来往。
才子风流。周游少时就身侧美人环绕,他想不明白,为何沈朝珏对美色吝予一眼。现下若他愿意,上京多少世家可供挑选,他找一个能有助前程的亲家不是难事。
当初周游对沈朝珏娶鱼徽玉的事并不看好。鱼徽玉仗势欺人,多次以权势威迫沈朝珏,虽是侯府之女,但她父兄一直看不上沈朝珏。侯府独女看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小门户,她的父兄自是不满,别说是在朝堂上相助,添堵都是常事,沈朝珏算是被这一家人磋磨了。
何况鱼徽玉又不喜诗文,从小娇生惯养的,眼里只有脂粉珠宝,心境上又哪能与沈朝珏说得来。有这么多年教她六艺,还不是无所突出,多少人想进国子监都进不了,她少时又经历过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师,真叫人羡慕不已。
周游看着楼台下笑吟吟的女子感慨,他也羡慕她的身世。
周游想到什么,去看身旁的沈朝珏,他正看着鱼徽玉,眼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这是今年的京考状元吧。”周游开口,揶揄道,“这侯府小姐还真是多年来不变的偏好,对京考状元情有独钟。”
周游面露一笑,转头看到沈朝珏脸色不好,自讨没趣闭了嘴。
周游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欲缓解,沈朝珏已然转身离去。
今年的京考文章沈朝珏看过,他对林敬云的文章记忆犹存,与他之前的写法相似,太师张试也说林敬云的文章有他的风韵。
沈朝珏看过今年京考的考生自荐,记得林敬云是江东人,因为平远侯的老宅就在江东。和鱼徽玉在一起后,他见过的人里,只要说过是来自江东的,沈朝珏几近都有印象。
在同一处地方,如此看来,她与林敬云相识并不奇怪。
沈朝珏刚下楼台,就遇上九公主走来。付挽月已经看到他了,快步而来。
“沈大人。”
付挽月方才去花亭没有寻到沈朝珏,还失望而返,没想到现下正碰巧遇到了。
隔着距离,沈朝珏不得不应付上,“公主。”
“我还以为沈大人今日不会来了,以为是皇兄骗了我。”付挽月面上藏不住的喜色。
“礼已送到,臣公务在身,先退下了。”
见付挽月要上前,沈朝珏后移一步。
付挽月看出他的疏离,不死心,“沈大人,近来女师给了很多课业,我好多不会。沈大人文采过人,又是京考状元,能否指点一二。”
“不能。”
“为何?”
“宫中资历深刻的老师众多,皆在臣之上,有他们教导公主,何须臣来插手。”
付挽月自幼被人众星捧月长大,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栽了这么多次,被拒后有些委屈。
周游下来正看到这一幕,哄道,“若是公主不嫌臣才疏学浅,不如臣来教公主?”
周游的学识在年轻一辈中不算差,虽比不上沈朝珏,但与旁人相比绰绰有余。
“不必了。”付挽月语气并不客气,她听说过周游的风流事迹,十分不喜他与沈朝珏走得近。
有权有势的男子多多少少对美色执着,沈朝珏算是朝中的新贵,在权贵中显得格格不入,似一心只在朝堂之上。
看周游和九公主搭上话,沈朝珏有了要离开的动作,没几步,对上了迎面而来的二人。
正是鱼徽玉和林敬云。
林敬云说了什么,鱼徽玉笑着在听。
像换了位置。以前的时候,总是鱼徽玉在说话,沈朝珏在听。不同的是,沈朝珏很少笑,他总是看起来心事很重,给人一种与年纪不同的沉稳。
那个时候鱼徽玉最希望就是,沈朝珏多笑一笑。
同一条宫道上,之间距离不远,鱼徽玉也注意到了他。
她笑容浅了,鱼徽玉在江东将沈朝珏忘得差不多了,回京前突然想到他,她在想再见到他会是作何反应。
现在见到了,她没有因他的出现带来任何影响,好像一瞬间释怀了。那一瞬,如同遮天的乌云退散,日光放晴。
但也不会释怀到能笑面相谈的地步,鱼徽玉只当对面是个寻常人,有些讨厌的寻常人。毕竟是前夫,不是平静和离的前夫,不是婚后对她关照细微的前夫。
“沈大人。”
打破僵局的是林敬云。
林敬云知道了鱼徽玉的身份,自然也得知了她与沈朝珏的事。二人的婚事在京中不被看好,不论是成亲前,还是和离后,在种种风声中,多是鱼徽玉占下风。林敬云见过左相,也接触过鱼徽玉,他觉得事情定是有误会,鱼徽玉不像是难以相处的人,左相又是自持端方的人,二人之间,定有误会。
“嗯。”视线在鱼徽玉身上短暂的停留一瞬后,沈朝珏很快收回目光。
鱼徽玉看着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周游和付挽月听到动静看过来。
沈朝珏再次看向鱼徽玉,她看他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般柔和。
“回来了?”沈朝珏没有指名道姓,但话是对鱼徽玉说的。
“左相。”鱼徽玉话里听不出情绪,她实在不想与沈朝珏交集太多。在她看来没有必要,在沈朝珏看来大抵亦然。
“太师认识一位沧州名医,已写信邀医师来看你父亲的旧疾,这两日就会来上京。”沈朝珏道,话语平淡,像在说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从前也是这般语态,一时恍惚,彷佛二人还没和离,一同在商榷平凡不过的小事。
“张太师有心,我会登门道谢。”鱼徽玉顿了顿,淡淡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左相惦念。”
她的父亲从未正眼看过他,平远侯也不止一两次言语暗讽过这个女婿,两个男人也更不会出现利益上的交集。沈朝珏不是会主动讨好别人的人,他说这些来得有些突然。
“我走了。”沈朝珏说。
他没有明确对谁说,声音很轻,轻得没有温度。
等不到鱼徽玉的回话,沈朝珏从他们旁边走过,鱼徽玉也不停下。沈朝珏往后走,她要走的路在前面。同一条道上遇到的人,要走的方向不一样。
对上付挽月的方向,鱼徽玉微微行礼,“九公主。”
付挽月没有应她,转身便走。
鱼徽玉起身,没有多言,看着九公主离开的身影。
一旁的周游打量着她,被鱼徽玉看回去后,笑着道,“鱼娘子回来了。”
像老友间的问候,看不出端倪。以前她和沈朝珏还没和离时,周游面上叫她“弟妹”,背后说过她的不是,这些鱼徽玉都知道。鱼徽玉没有那么脆弱,她还私下问过沈朝珏“周游说了什么”,沈朝珏不会安慰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转述,只坦诚地说“管别人说什么”。
他不会管周游说什么,鱼徽玉也不会管。沈朝珏听过关于鱼徽玉的坏话,鱼徽玉听过关于沈朝珏的恶语。两个人都听过对方最不堪的言论,不会当真,不会受伤。
鱼徽玉看着周游,笑了一下,似有深意。周游挑了一下眉,没太明白鱼徽玉想要表达的意思。
与林敬云道别后,鱼徽玉去寻姚诗兰。她去的时候,姚诗兰正和一男子说着什么。
男子殷勤,姚诗兰看起来并不开心。
姚诗兰与鱼徽玉同岁,十九岁了。大康女子十五及笄,可以婚配,但十七八成婚的居多。今年年节,姚诗兰过了十九生辰,家中催婚事催得凶。姚诗兰虽性子直来直往,但在家中拿捏不了什么。她上头有个性子更凶悍的长姐,长姐比她大十二岁,母亲去得早,长姐如母,事事管着她。
去年家里都开始商讨她的婚事,姚家家世过得去,姚诗兰生得不错,在上京也有追求者。
看到鱼徽玉来了,姚诗兰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与男子说了两句,匆匆离开。
“他就是你阿姐给你介绍的?”
鱼徽玉又看了男子方向,男子也看到她了,对她有礼一笑,鱼徽玉回了一笑。
“你快别看他了!”
姚诗兰不满,拽着鱼徽玉的手臂往男子看不见的地方走。
鱼徽玉还没见过这样的姚诗兰,面上笑意止不住。
“你还笑!”
“他是谁呀?”
鱼徽玉只听姚诗兰来时提了一嘴,姚诗兰提起此事就抱怨,说两句又不说了。
“说是尚书家的公子,太傻了,是个肚子里没点墨的。我长姐全是看上他们家的权势了!”姚诗兰气道。
“你长姐不会害你。我刚才看他对你挺依顺,你性子又不好,你长姐应该想这样的人不会让你吃亏。”鱼徽玉按道理讲,她不擅长干涉别人的感情之事,只能在道理上思考。
姚诗兰的长姐对她颇为上心,这么多年鱼徽玉都看在眼里,再如何,她的长姐也应替她打探好了对方家底,不会让她嫁去受苦。
“你怎么和我长姐说的一样?她说我去了,日后就是我当家。我在想当家有什么好的,你和沈朝珏成婚的时候,不也是你当家,累死累活的,我看着就替你累。做男人就是好,只顾外头,家里不全凭我们女人管着?到头来好处全让男的得了,还说女人跟着风光,若没有女人管着家,哪里有他们今日。”姚诗兰说到此处,愈发郁闷,想起长姐在夫家操劳,又想起鱼徽玉在沈家忙碌。
鱼徽玉默然,想到了家里,不是之前她和沈朝珏的家,是自己家。她母亲去得早,没有母亲管家,父亲也没有再娶。父兄都是男子,各有事做,管不了她太多,一些事都是家里的嬷嬷在教。有时候她羡慕姚诗兰有长姐关心,而她连出嫁的事宜都没有家中女子可商议,还是问了一些妇人才知道的一些仪式。
姚诗兰还在埋怨长姐给她选的夫婿,鱼徽玉听着觉得有道理,有人管未必都是好事。鱼徽玉到目前为止都算是自由的,父兄不会管束她,沈朝珏也不会。被管是很矛盾的事,有好也有坏。有时候被管能感觉到被人在意,她管过父兄,管过沈朝珏。
“唉。”
姚诗兰停下抱怨,她叹了口气,片刻后,问鱼徽玉,“你兄长来了吗?”
“哪个兄长?”
鱼徽玉上面有两个兄长。
“......”姚诗兰幽怨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明知故问的人。
“......”鱼徽玉后知后觉点点头。“今日我看到他出府了。”
姚诗兰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鱼徽玉和长兄关系不好,姚诗兰鲜少会在她面前提起,兄妹相看生厌,鱼徽玉也帮不到她什么。
宴会过半。
鱼徽玉想离开了,姚诗兰也要走,去到供贵人停靠马车的地方,鱼徽玉看到了家中的马车。
车前的侍从眼尖地认出鱼徽玉,上前询问,“小姐,与公子一起回去吧?”
车帘被风掀起,霎起霎落,露出男子清冷的脸。
仅仅一刹,鱼徽玉与他对视上,凤目沉冷。
侍从劝说着一路回家,车轿里一直很静,没有拒绝的声音。
“不必了,我与诗兰一同回去。”鱼徽玉对车轿里的人道,下意识觉得得不到回应。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鱼徽玉很难想象和鱼倾衍单独相处该会多尴尬,这在之前从未出现过,想想是让人坐立难安的场景。
“随你。”鱼倾衍的声音传出来。
长兄本就不喜欢她,自从她一意孤行和沈朝珏成亲后,更是在婚后三年与她几近没有过来往。
和离后,回了家,鱼倾衍还冷嘲热讽过她行事幼稚,给侯府丢颜面。
下嫁之举,实在糊涂。她与沈朝珏的婚事,不被任何人看好,没有得到过谁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