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三个火葬场

今年是梁折鹅任白瀑城隍府君的第二十年。

原先她作为随行菩萨,跟着迦叶佛来此地传道,不曾想此地险恶,被人夺了信徒,她元气大伤,沉睡之际又被粗心的童子不小心摔了手,掉进了河湖里,飘了千日后又被捞起来。

对,捞她起来的,正是算计了迦叶佛化身的凡人,一身血红蟒袍,妖颜若玉,笑靥似花。

怕是圣佛亲自来了,都渡不了这个黑心肝的。

梁折鹅被宴享狠厉断了回升之路,只能坐镇城隍,重新凝聚业力。

今晨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

一个月宫大尊长,一个未来小天尊,跑来一个小小的城隍庙来求姻缘!

还求子?!

?!!!

梁折鹅当场就是眼前一黑。

不是,你们一大一小有没有点数啊,二生石都不敢刻你们的情劫命途,我一个被凡人拖下水的倒霉菩萨,还是圣陀天宫里不怎么爱管事的那种,老娘怎么敢接这种烫手的姻缘?!

本来她们菩萨的名声也不差的,都是前些年被一个郁罗佛女搅弄的。

这郁罗刚出世就越过六界功行,滥用盛世王朝录,强行惩戒一个凡间天子,好死不死,那天子还是渡劫的帝姬,等于同时掺合了神人两界,她有此一劫,也是在偿还郁罗当初带来的气运反噬!

谁让她们佛界也是气运共享相连的呢!

身为菩萨,要避口业,她不好骂郁罗是个蠢货,也得自己吞了苦果。

童子因为粗心害得他家菩萨被凡人利用,又是愧疚又是气愤,见此情形立即高声道,“这些凡仙是不是又贪心求您办事了啊?您庇佑此地已经是给那宴享极大的脸面了,他的国种怎么能这般厚脸皮?!”

又听到这个凡人名字,梁折鹅心头又是一阵郁结,然后发现这未来小天尊的身上,同样缠上了凡人宴享的情丝。

但关键是,此时跟她拜姻缘的,却是另有其人。

女城隍:“……”

她这到底是什么衰运啊,那么多城隍庙宇,怎么偏就选了她这一家呢。

我佛,我危,救救。

童子又尖叫一声,“啊,这俩大男人腻腻歪歪的,真不要脸,神前也敢!”

女城隍:“……”

果然,城隍戏台的丝须红绸之下,那年少的真是百无禁忌,掌心绕了一卷绸带,挡住了俩人的面孔,她揭开了半面粉蛇,在神前,在柏子香中,哄着那年长的,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蛇兔面具被堆到了额头,笼罩在黑暗里,他们鼻尖紧密抵着,口中热浪颠沛。

张悬素早在她亲过来的时候,就松了松唇缝,便于她更轻易地进来。

张悬素并非是那种喜欢纵身扑入的凶徒,他以为自己的情欲也是浅淡而克制的,但被弟子抵在这狭窄的神前,菩萨还是活的,都看着呢,他双颊微晕,忍着年长者向小辈索取的羞耻。

“……今晚,你晚些回去可好?吾,没在客栈过个夜。”

梁折鹅:!!!

啊啊啊我一个菩萨啊都听到了什么!!!

童子:!!!

啊啊啊臭男人快走开别玷污我家菩萨!!!

阴萝是准备回玄辞宫跟她哥过生辰的,又听得师尊哑声说,“你今日生辰,便是镜前,吾都允你。”

蛇蛇:!!!

梁折鹅跟童子很有默契,各自捂住了对方的耳朵。

机会难得,阴萝果断选择在外鬼混。

她笑嘻嘻作弄他,“那我不回去了,我捎个信,让我哥不用等我。”

“……嗯。”

年长者的面颊仍旧烧得厉害,他活了那么多个年头,第一次利用色相诱惑弟子,还把她从哥哥身边抢走,陪他过夜。

他……是不是欲求太重了?

只是他舌头,身心,都是软的,都交给了她,他既然有这么一具身体,他想跟他做一些不一般的事情。

“师尊,那里有驯象玩呀!”

阴萝还不饿,不急着吃他,又兴冲冲地抓着他的手跑外边去。

张悬素并没有将面具扯下,仍露了半边优越仙家的鼻唇,他随着她跑动,低声提醒,“……怎么还叫师尊?”

他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先生也是,这总在提醒他不要逾越,不要妄想,偏偏她就喜欢用这种背负着罪恶的敬称。

她回头,彩棚下的她眸彩亮亮,“大夫君?”

张悬素:“……?”

夫君前面添个大是什么意思?

每当这个时候,张悬素又一次深刻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年岁差距,他很难跟得上幼神一些活泼又古怪的想法。

见他懵了,她才孩子气冲他扮了个鬼脸。

星象漫天,彩棚高架,出了城隍,就是一道四通八达的御街,正有一列煌煌烨烨的象群在人群游行。

正是在这种情形里,少年弟子朝着他回过头来。

稠丽鲜红小盘领,笔直腿肚束进毡鞋里,他脸庞跟闪闪碎光的猫眼睛一样,偏圆无害,发量蓬松浓密,却半扎着一根小狼尾,额前还束着一条黑纱罗抹额,整个人都锋利野蛮起来。

余下的长发披落下来,曲曲绕绕如黑色小蛇,还缠着一两枚冷质金银环,少年的意气与蓬勃灼烫他的眼。

他忽然有些胆怯。

这样一具年轻热情的身躯,眉眼弯弯招人喜爱,嘴里又有无穷无尽的甜水,什么样出色周正的爱侣寻不到呢?

少年覆在他身上寻欢时,是否会觉得他年老暮气?

是了,他说过他喜欢紧的,果然是嫌弃他太老太松了吧。

阴萝跑远了,见师尊周身环绕着寒气,待在原地不动,只好主动跑回来,主动牵手手,还跟他说,“您放心,我都瞧了这附近,没有博士跟弟子,绝不会扰了您的兴致。还有,张博士摔了腿,正在家休养呢,逮不到我们的。”

被少年弟子牵进手里,年长者不安的情绪大大消减。

师徒俩都是冰凉体质,在人海里挤一挤,捂一捂,手心也热烘烘的,指缝里粘稠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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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萝还想凉快,但被拽得不放,只好作罢。

很快,她被象群吸引过去。

她眯起猫儿眼。

这一列象队是长生宫的,按照惯例,长子李长治会代替仙皇游街,当作皇族祭祀,但主持象队的,竟然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四品臣子,他对此事并不熟练,足可见匆忙与慌乱。

这什么意思?

二品以上的重臣都在同一天有事在身?这是冬节,国中小岁,他们怎么敢这么敷衍了事?

直觉告诉阴萝风雨欲来,她当即松开师尊的玉手,“您先逛着,我有事要办,很快就回来。”

没等她脱身,仪鸾司的心腹就寻到了象群旁,她欲要禀告,忽然见那一张玉兔面具下,那完美优越的鼻骨跟嘴唇,她顿时就是一震!

?!

这才多久,殿下就拿下了帝师?!

心腹压着声音,“殿下,不好了,您快回去吧,七殿下被宴大人扣押了!”

“扣押?为什么?!”

心腹又看了一眼身侧的帝师。

阴萝就把她拉走,“这里没人,你说。”

为了以防万一,她施下了结界,才听得心腹小声说道,“趁着节中混乱,有人告密您是妖魔,还,还是纸皮妖傀,七殿下先人一步,换了您的衣裳去受审了,五印法天坛城的确测出了一丝妖力,大庭很是动怒,说要活活烧死七殿下!”

阴萝反而冷静下来,“谁告密的?”

心腹有些支吾,“您,您不是让我去监看那些学宫妖魔吗?他们被帝师领回去后,起先是安分的,但今晚全脱了控制,看样子是使用了我们不为得知的秘法,我们根本寻不到它们!”

而在另一旁,张悬素同样收到了弟子的求救。

“尊师!还请救我们一命!”

罔象披着斗篷,跪倒在张悬素的跟前,“自从我们出了仪鸾司后,便察觉处处有人跟随,那定是公主殿下的手笔,我等实在受不住这种猜忌,就打算今夜脱出牢笼,去别处问道!”

“可是没想得事情那么巧,有人告密天听,说公主是披着仙皮的妖魔,混淆仙皇族血脉,今夜我们全体出逃,她手眼通天,定将这笔帐算到我们头上!”

它还掀开了斗篷,露出自己被缝合的兽皮。

“我差一点就被她剥了全皮!无妄之灾!何其可恨!”

“尊师,您最是仁心,您一定要帮帮我们,我们绝不能被李瑶笙找到,她疑心重,又阴毒,绝不会再放过我们!”

等阴萝返回街角,张悬素仍是一人,清清冷冷站在灯穗之下。

但她闻到了,一种令她恶心又反感的气味。

是属于妖魔的。

真是好得很,她前一脚被大家长们磨软了心肠,以为是自己重生戾气太重

,沉迷屠宰妖魔无法自拔,便也想转换策略,施行一下仁政,她难得大方一回,放走了牵涉文会宴的疑犯,可他们回报的她是什么?

果然妖魔天生就是个坏种,贪图万利,睚眦必报,她蠢得放虎归山了!

练星含为了入少皇,就敢祭祀四千万生灵,有什么是妖魔做不出来的?

她就不该听劝!

阴萝怒极反笑,像那一日讨戒尺那样,朝着她的师长伸出了手,掌心弯着,如同两枚小尖螺。

“大夫君,过夜的小香油费您还没给我呢。”

蛇蛇弯着一双笑眼,语气却是血腥强横。

“所以——”

“把那些蠢货交出来吧。”

让她哥顶罪,比剜她心头肉还教她动怒,这次她是不会让它们活着走出仪鸾司了。

张悬素察觉到了阴萝的戾气,若他真交出去弟子们,定然逃不过生死大劫,他又不像宴享那样八面玲珑,佛口蛇心,因而他为难沉默片刻,“抱歉,吾不能将他们给你。”

果然。

蛇蛇丝毫不感到意外。

早在前一场的抉择里,她的师尊就被江双穗哭软了心肠,更直观的例子就是杂草妖茸茸金,偷了她的灵液还能理直气壮活着,对她来说是污点一般的家伙,还借着女主的东风,入了她师尊的罗浮持明宫!

这些年长的神灵们,总爱偏向弱势无能的一方,好像她们这群傻白甜离了他们就会死掉,于是一个个争着抢着要当废物的庇佑者。

而强者呢,你聪慧,强大,还会为自己谋求,你本就拥有一切,你受点委屈又有何不可?

凭什么?她就问凭什么?!

我靠自己修的功行,挣的脸面,凭什么要给一个又懒又蠢又贪婪的弱者放在地上来踩?

就凭她是个可以躺平被爱的天选小锦鲤吗?!

呕呕呕!!!

阴萝重生之后,被她哥两次保驾护航,又经过魔种为她殉情祝道一事,已经渐渐消磨掉一些不甘心的戾气,但今时今日,曾经的耻辱与厌恶又一次涌了出来,让她四肢百骸都在烧着仇恨。

她没忘!从来没忘!

她为神洲出生入死,不奢求诸天都站在她这一边,但她的挚爱至亲,哪怕给了她偏爱,却从未站在她这一边。

从前是!现在也是!

“在师尊心里,弱者需要庇佑,总是比我重要的,他们得活着呢,他们不能死,所以我得大方,代替他们去死,徒儿明白了。”

阴萝牵唇一笑,收回了掌心小尖螺。

“……你?吾并非这个意思!!!”

张悬素有些心慌意乱,他上前一步,想要拉她,“或许你是真的误会他们了,他们一向是知礼循法的妖魔,我们不能带着偏颇……”

“是,他们知礼,他们听话,他们虽为妖魔,却比我这个正统出身的小神还要高贵纯洁呢,是我龌蹉,是我荒唐,怎么能怀疑他们,怎么能大逆不道惦记师长呢?想必师尊屈居我下,也觉得耻辱万分罢?”

“您既然要护着他们,麻烦您捎一句话,我只给他们一刻前来陈情!一刻之后,若是无人前来,让他们,逃得越远越好,若是被我逮住——”

红衣少年郎挡开了他的手,将那一张粉蛇小面具重新盖了下来,那种稚甜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必剿它们全族,直至灭种,腹子我也不放过!”

张悬素被她的狠戾震住了,他难掩失望,“郑阴萝,你这般杀生行径,又与妖魔何异?”

“我与妖魔何异?”

阴萝欺上他那一张菩萨唇,指头狠狠抵了进去,“您说的对,我与他们的确没什么差别,而且,我还会披着神灵的皮,做着畜生不如的事情。”

“师尊,今夜我哥若是出事,我会在这天穹至高处筑一座神台,您将会不着寸缕,囚困其中。”

她笑得阴寒。

“弟子会是您唯一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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