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好端端地行这么大的礼作甚?”丹娘笑道,给尔雅一个眼神,“快搀起来,别拜了,我来之前太太就说了,说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奴最是难得。”
“跟着一道去圣京享福的,怎么也比不上你们,是以这一趟我便要回来看看,一来瞧瞧祖产田庄料理得如何了,二来中元节祭拜一二,也求祖宗保佑。”
她温温一笑,抬手轻轻抚着尚不显怀的小腹,笑容越发温婉柔和,“更是为了子孙后代积福,你说是吧?”
那婆子哪敢说什么。
勉强借着尔雅的搀扶站了起来,闻言又忙点头赔笑。
只是那笑容再不如刚进门时那般热切了。
丹娘心中冷笑,继续用着早饭。
不慌不忙吃完了,又用香茶漱口,这才擦了擦嘴角,她笑道:“对了,孙老头如何了?我们夫妻当初走的时候,可把他留在了庄子上帮忙照看的。”
那婆子根本没想到丹娘还会问及一个下人。
而且还是这般点名道姓,叫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慌了神,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这会子还在庄子上养病呢,大奶奶也不必太过担心,不过是人到了岁数应该有的老毛病。”
丹娘装作听进去了,了然地点点头:“也是,田庄上的劳作多有辛苦,孙老头都是为了府里才这般拖累了身子的。”
“新芽。”她转脸唤道,“取五两银子来。”
新芽应了一声,从里头拿出一只红封来递给那婆子。
“这些银钱且托你带回去,给孙老头,就说难为他这些年辛苦了,我们都记在心上呢,叫他只管看病吃药,若有银钱短缺什么的,来报我便是。”
“到底是为了咱们沈家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我可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就托这位妈妈跑一趟了。”
那婆子这才松了口气:“大奶奶放心。”
“对了,你方才过来说话,是想说什么的?”
这话锋转得猝不及防,那婆子又磕磕巴巴了一会儿,才把话说顺溜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庄子上备好了这些年的账目,还请大奶奶得空了过去瞧瞧。”
丹娘打了个哈欠,早起似乎叫她精神不济。
用帕子轻轻掩口,她眼睛都挣不开,过了一会子,才倦态地摆摆手,苦笑道:“你瞧我这样子,如何能过去瞧瞧?罢了,也不急着这一时,你只管叫他们备好了就是,什么时候得闲了我什么时候再去也不迟。”
那婆子忙又点头哈腰,说了好一通的奉承,又得了些个果子铜钱的赏赐,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望着她走远,新芽微微蹙眉:“夫人,您当真信这人说的话?”
这会子,丹娘脸上可没有半点疲惫了。
她垂眸冷笑:“人都过来了,区区基本账簿却带不过来,这像话么?都是身强体壮的庄户人家,可别告诉我这几本书册子就叫他们不堪重负,背不动了。”
尔雅明白过来:“他们竟敢这样糊弄夫人!咱们走的时候,人可都是安顿好的!”
“傻瓜,我们安顿好的,是我们的人,那会子太太才给了多少地?他们这些是捏在太太手里的,照看的也是太太那头的田庄。”
丹娘心里门清。
笑着摇摇头,鬓发上悬着的流苏轻轻晃动着流光溢彩,显得她越发容光极盛,端艳无双。
那双噙着冰雪的眸子格外明澈动人,泛着点点碎光,涟漪阵阵。
“他们竟然这般大胆!”新芽都有些坐不住了。
“诶,这是好事,人家上赶着来,不是白给咱们送把柄么,我方才问了孙老头,这老货也是不老实,明明孙老头不是他们庄户上的,却还是不懂装懂地答了。”
丹娘笑容加深了。
对手有点心机,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再说那婆子匆匆离了沈府后,直奔自己的牛车。
牛车就停在一旁的无人巷口里。
见她匆匆过来,车上的几人纷纷将她围住了。
“怎么说?”为首一人赶紧问道。
那婆子道:“瞧着不难对付,我说什么她信什么,我方才略微显得很惧怕,她便心软了,到底年轻。”
这会子这婆子脸上可半点瞧不出刚刚的恐慌了。
一双掉三角眼显得精明十足,笑出了一嘴牙花,止都止不住的得意张扬。
还未笑完,为首那人便沉着脸呵斥:“徐婆子,你莫要高兴得太早,大奶奶突然来了,昨个儿她的书信才道,今日人便已经抵达云州,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你别掉以轻心,回头把自己坑了进去。”
“瞧你说的,我哪里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了,我已经试探过了,你就安心吧。”
徐婆子笑得满脸花开,全然不知自己在丹娘跟前已经露了馅。
“账簿的事情……”
“大奶奶说了,她如今事儿忙,又怀了身孕,哪里能顾得到那么周全。那会子太太在的时候,也没见将田产什么的交到长房手里呀,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婆子嗐了一声,“这女人家呀有了身孕,可不比平常,也就是这大奶奶爱折腾,咱们家大爷居然也不拦着点儿,全让她冲在前头,从圣京到云州多远呀,竟然也安心叫她回来。”
“指不定是大奶奶不得大爷疼爱,不在意呗。”另一个年轻点儿的男人笑道,满眼都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众人都笑了。
对于开主家玩笑这种事,他们乐此不疲。
反正又不是拿他们的顶头上峰沈夫人玩笑,他们才不管呢。
牛车缓缓离去。
仿若从未来过。
他们走后,丹娘在沈府里生活依旧,照看祖宅,重新修缮,又请了专门的工匠班子过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就连祠堂门外的青砖都换了一遍。
内宅上下见大奶奶这般认真,顿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更不敢懈怠。
丹娘似乎是真心一门心思地只管祭拜先人祖宗这一档子事,其余的全然不管。
就这般忙活了几日后,中元节到了。
沈府上下齐备,丹娘沐浴斋戒,身着一套素服,主持府内一干祭祀事务。
她甚至还请来了沈家的旁支长辈,宗族耆老。
总之,能请来的都请来了。
众人见她恭敬规矩,上下都挑不出错来,不由得对她也改观不少。
当得知,她还带着身孕回来主持祭祀,众人越发感叹敬佩起来。
一场祭祀结束,可把丹娘累得够呛。
送走了众人,回到屋内,她瘫软在榻上,半眯着眼睛。
陈妈妈进来了,步伐匆匆,轻手轻脚:“夫人,原先悄悄派去的人回话来了。”
“噢,怎么说?”
丹娘都没睁开眼,声音轻倦。
“孙老头怕是人已经不在了。”
闻言,丹娘呼吸一沉,缓缓睁开眼:“云州这头的账目你是看过的,应当知晓那边一应的份例每个月都有发,错不了。”
陈妈妈应道:“怪就怪在这里,孙老头人不在了,可这份例的银子却一分不少全被人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