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恒亲王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残忍无道?加上接近知天命年纪,跟花一样娇嫩的冯府三小姐完全不相称,因此这一桩婚事,在冯府张灯结彩、喜帖满屋时,那些路过的街坊,并无祝福之声,反而在一旁指指点点。
“冯侍郎是不是疯了?好好的一个女儿,居然嫁给恒亲王,这不是跳入火坑吗?”
“是啊,嫁谁不行非嫁恒亲王?听说恒亲王在女人方面好多花样手段的,这冯家千金小姐能不能受得了?”
“这个冯远伯把女儿嫁给恒亲王,难道是贪图这个皇亲国戚身份?冯府的官已经很大了啧啧,为了官位,居然连女儿性命幸福都不顾!”
“你们知道什么?我听说冯家小姐要嫁给恒亲王,是因为她跟恒亲王私通,珠胎暗结,眼看月份大了瞒不住,不得不嫁的。”
“不是吧?冯远伯可是礼部侍郎,懂礼教习俗,怎么教出这样一个不守规矩妇道女儿?按理应该沉鱼塘了!”
“居然有这种事情?这是真的吗?”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的关注点立刻转移了,纷纷揪着当中一个人问个究竟。
“当然,我听说在太后的寿宴上,文武百官亲眼看见的,这个冯家小姐亲口承认跟恒亲王私通,暗中有了身子。”
“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堂堂的将军府,怎么教出这样不知羞耻的小姐来?镇北大将军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这跟镇北大将军有什么干系?这是冯家大老爷冯远伯的女儿冯润。人家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冯浅可是清清白白,听说上次在兰花荟上,跟朱御史的儿子比试,胆量过人,直接把朱御史的儿子吓破胆了。”
“虎父无犬女,镇北大将军厉害!”
……
七嘴八舌中,最早散播冯润怀有身孕消息的那个人,暗暗地笑了笑,随即消失在人群当中。
这些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飞过了冯府高高的厚厚的门墙,穿过了栋栋高楼亭台,钻进了大夫人的耳朵里。
大夫人气得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茶杯哐啷地一声响。
“哪来的粗人,敢在将军府门外乱嚼舌头?张妈妈,去,把这些人给轰走,别玷污了门头两座石狮子!”
张妈妈赔笑道:“大夫人,这些都是闲着没事干的卑贱之人,您又何必跟他们置气?老奴这吩咐家丁把他们轰走。不过三小姐的吉时快到了,喜婆已经到了,得尽快梳妆打扮,误了吉时可就不吉利了,不过三小姐似乎不太配合喜婆……”
张妈妈所说的喜婆,就是出嫁前,替新娘子梳妆打扮的妈妈。冯润此刻在房间,赌气不肯让喜婆上妆。
大夫人知道此事,眉头皱成一团,转到冯润的闺房。
“滚!”
里面传来“啪啦”的一声响,跟着“啪啪”的两下清脆耳光,有丫鬟哭了起来:“小姐别生气,奴婢知道错了。”
大夫人走进去时,就发现屋里满地碎片,两个丫鬟在捡地上的碎片,一个丫鬟跪在地上,捂着脸哭。
冯润怒气冲冲地说:“下手不知轻重的小蹄子,让你梳个头发都把本小姐弄痛,这么不中用,我看把双手打断算了!”
“小姐饶命啊小姐饶命啊!”丫鬟磕头哭求着。
喜婆在一旁,不出声,似乎被眼前的阵势吓到。
毕竟今日是出嫁的大喜日子,哪里适宜打打杀杀的?
“润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夫人走进来。
“母亲,这个丫鬟给我梳头,弄痛我了。”冯润委屈地喊着。
大夫人立刻拉下脸,对这个丫鬟厉声道:“明知今日是三小姐大喜日子,居然不小心伺候。本来想依三小姐之意,打断你双手,但今日是喜日,不宜杀身,拖下去,先关柴房,等三小姐大婚过后再处置!”
哭哭啼啼的丫鬟就被拖下去了。
大夫人转而对冯润道:“乖女儿,时辰不早了,得让喜婆上妆了。”
“母亲,我不想嫁!”冯润到了此刻,开始恐惧了,“那个恒亲王,他,他是太可怕……”
大夫人心里一阵绞痛,谁不知道,嫁去恒亲王府,就等于跳入火坑吗?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是皇上赐婚了,圣旨已下,不得违抗,要是违抗,可要满门抄斩啊,女儿。”大夫人不得不把最严重的后果告诉冯润。
冯润本来还是哀求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
道理她懂,可她也确实怕。此前一直风平浪静,那是因为时刻未到。到了今天,知道要嫁入恒亲王府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跟一个像恶魔一样的人共度一生,这是怎么的生不如死?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法子逃避?
大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何况,你的肚子也慢慢显怀了。就算恒亲王再暴戾残忍,想必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就安安心心地出嫁,好好养胎,他日诞下一位世子,到时,你就享福了,母亲也跟着享福了。”
冯润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五官姣好,可是容颜憔悴,嘴唇发白。
她怔怔地看着,一动也不动。
大夫人看见冯润这样,更加心痛,强忍着眼泪说:“乖女儿,若是嫁过去后,觉得不顺心,可以唤母亲过去,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母亲,不用说了,让喜婆上妆吧。”冯浅缓缓说。
大夫人总算松口气,她多害怕冯润硬撑着不肯出嫁,到时恒亲王暴怒,冯府能承受得起吗?
喜婆听到冯润这么说,赶紧过来:“三小姐,奴才这就给您上妆……”
大夫人走到一旁,出神地看着冯润,心头如大石一样压着,沉沉的极为不舒服。
“三小姐,老奴得先给您绞面,这绞面有点疼,您且忍一忍,一会儿就可以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有什么痛不痛的,最痛的时刻我都承受过了。”冯润木然地说。
喜婆愣一下,但手中的动作没有停顿。
大夫人出嫁的时候也绞过面,知道不会很疼,但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己当时也忍不住发出一阵抽气声,动作有些躲闪。但是此刻的冯润,像木头一样,任由喜婆摆布,像是心如死灰。
“润儿……”大夫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喜婆瞧见大喜之日新娘子毫无喜色,像是将死之人,虽然不清楚事情底细,但也隐约明白几分,心中惴惴不安,动作做得更加小心谨慎。然而,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一支黄金凤钗,无论怎么也插不进发髻中。
冯润有所觉察,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喜婆。
喜婆喜婆想起刚才被打发去柴房的丫鬟,更加害怕了,一时满额大汗,双手颤抖得厉害,凤钗上镶嵌的璎珞碰撞一下,发出一阵叮当之声。
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从喜婆手中接过凤钗,稳稳地插进了浓密发髻之中。
“三妹妹,你瞧,这只凤钗多漂亮,你今日就是最美丽幸福的新娘子。”一把低沉的声音在冯润耳边响起。
冯润抬头,就看见了冯贺,眼圈一红,哽咽着说:“大哥……我怎么会有幸福?”
冯贺屏退了喜婆丫鬟后,说:“一定有,相信大哥。”
“哥哥,怎么有?”冯润忍不住了,声音沙哑,“恒亲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好好对我?我一嫁进去,这辈子就毁了!这一切,都拜冯浅所赐!娘不替我报仇,哥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放心,有哥哥在,一定会替你报这个仇!你什么都不用管,今日只须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做王妃,我保证恒亲王会好好待你。”
“真的?”冯润眼里浮起了希望。她最惧怕的,就是嫁入恒亲王府后,恒亲王会用当初在龙隐山庄那种手段折磨她。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冯润相信了,从小,哥哥就文采出众,聪明机警,他保证的就肯定是真的。
大夫人疑惑地看着儿子:“贺儿,你--”
她想问,难道儿子跟恒亲王有过什么约定?
冯贺知道她想问什么,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母亲不必多问,也无须担心,儿子自然会处理好。今日妹妹出嫁,府上还有很多事情忙,这里有我看着,还请母亲去打点吧。”
“好好好。”大夫人也是深信自己的能力,而眼下,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毕竟嫁女,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要不是为了安抚冯润的情绪,她还真不愿意在这屋里头待那么久。
虽然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冯润嫁给恒亲王,但既定的事实,总得要把出嫁办得风风光光,体面妥当,别让人家笑话将军府。
大夫人正要出门,冯贺说:“母亲,三妹妹出嫁,按礼俗,府上的姐妹都需要手捧一件嫁妆送嫁,并在恒亲王府用膳。冯浅这里,送子观音就由她保管,让她和罗妈妈一起过去。”
冯贺突然提起冯浅,显然含意很深,她心头一震,回头看着冯贺,两个人眼神快速交换,大夫人明白了什么。
“贺儿,这次你有把握?”大夫人想起了桔梗这件事,虽然桔梗已经被她毒哑了打发去了翠红楼做娼,但是冯贺始终是大意失策,否则一个毒害祖母之罪,足以让冯浅被鞭笞至残。
“母亲,相信儿子。既然她害得三妹妹这么惨,我必定让她十倍奉还,生不如死!”冯贺眼锋犀利,上次是大意,这次是万无一失。
大夫人没有再问了,她相信儿子。
“大哥!”冯润感动得又落泪了,自始至终,还是大哥好!
冯贺拍着她的背:“别哭了,妆容化了还得重新打扮。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没有回旋之地,就必须坚定地走下去,说不定会有一线转机。”
冯润似懂非懂,但是她听话地收住了眼泪。
吉时到了,府上一声锣鼓响,门前鞭炮齐鸣,劈里啪啦的声音中,盖着大红锦帕的新娘子被冯贺从闺房里背出来,送上了门前的花桥。按礼恒亲王需要前来迎亲,但他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只派一个管家前来,使得这场婚事变得极为尴尬。
所以,在冯贺背冯润上轿的时候,将军府门口围着的百姓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谈话若有若无的传到众人耳中,都说冯润不知廉耻、水性杨花之类的话语。冯远伯和大夫人听得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当众发火,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捂住?
喜庆的锣鼓笙乐中,一声悠长浑厚的“起轿~”,在长街上飘荡,伴随着花桥的,是一箱接一箱的嫁妆。只是前面引路的、骑着高头大马的,并不是新郎,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管家,满脸的皱褶,石青色的麻布衣裳,和喜庆鲜红的花桥形成鲜明对比,怪异的氛围,让站在冯府门前送亲的所有人,没有送嫁的欢喜,脸色都不好看,除了冯浅。
冯贺看着远去的花轿,深抽一口气后,斜瞥一眼冯浅,忍着憎恨,冷冷说:“今日二妹看起来心情倒好!”
“又不是我出嫁,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冯浅平静地说。
“你做什么事情你心里清楚,就不怕三更半夜做噩梦?”
“我做过什么事情?大哥你说说?”冯浅似是一脸懵然地看着冯贺。
冯贺脸色暗沉,对于冯浅这种假装无知很恼火,他说:“二妹,好自为之,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
冯浅看着散落一地的红色鞭炮纸,淡淡道:“我只知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福祸之间,在于一念之间,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冯贺侧过头,细细地打量冯浅,唇边勾起一抹阴冷:“没想到半年不见,二妹竟然像开窍了一样,变得如此聪明,大哥从前可是小看你了。”
“谢谢大哥谬赞。”冯浅好像一点都听不出冯贺话语里的讥讽。
冯贺握了握垂在腰间的手,到时就有你的好看,我保证你会身败名裂、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