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珠看着跪在地下的小丫头,示意芸香把人扶起来。
有了李管事那件事,她如今知道没有天然忠心的人,就算是卖身做了奴仆,大多数人还是有自己的小九九。
必须得自身足够强大,才能获得别人的忠心。
这丫头要么是被人当枪使了,要么是古道热肠。
职场上的小伎俩罢了,她不想多干预。
正想把燕柳打发走,突然听到隔壁东间里传来曾祖母训斥她娘的声音。
“今日就先干到这儿,你把这些碎布头收拾好回去吧,明天一早再过来,这些鞋底子抓紧纳好,我要给你祖父做几双鞋。”
陶氏即使是给杜氏立规矩,也没使唤人敲腿捶背、端茶倒水,而是找了活计让她做,比其他人家磨搓媳妇的手段温和多了。
毕竟是亲娘,看她总犯糊涂生气,但若是她被磨搓得像是受气小媳妇还是难受。
就如同以前袁家大姑陈袁氏和袁树兄妹,看到他们亲娘钱氏做的那些恶,也是恨不得她立时就死了才好,真到钱氏死去的时候他们还是哭得肝肠寸断。
母爱,最初的时候肯定不会掺杂太多功利、目的,只是在时光荏苒中,有的一如既往,有些渐渐变质。
袁明珠还记得那最初不含任何杂质的母爱,记得杜氏的为母则强,记得她当初最美丽的模样。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她不会像大嫂那样轻易的放弃对杜氏的改造,让她在袁家变强的途中掉队。
因为她跟大嫂不同,大嫂跟杜氏没有最初艰难中的共患难。
袁明珠看着站在一旁的燕柳,决定再给杜氏一次机会。
对燕柳说:“带回来的东西是每个人都有的,你们来到袁家,只要忠心耿耿,家里就不会亏待大家,
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总得立些规矩,不然今天你打一摞碗,明天她摔一摞盘子,后天干脆有人砸了锅,日子还能过吗?
干得好的家里肯定有赏,做了错事的,也总得有所处罚,有赏有罚,赏罚分明,要不然干得好坏一个样,干活不干活一个样,谁还愿意好好干活?
燕草打的那一摞碗盘,是当初家里从晋地来的时候带来的,都是当年太爷走口外贩卖的成套的餐具中挑选的精品,每一只都价格不菲,
也就是家里仁善传家,没有打骂下人的规矩,放在其他人家,这样子毁坏家什,怕是早打一顿了,摊着刻薄的人家提脚卖了也不是没有,
虽然不会打骂于她,毁坏的东西总得赔偿,这些本来该赏赐的东西就不给她了,抵扣毁坏的碗盘,不够的部分再从每个月的月钱里扣除,直到赔够银钱为止。”
燕柳听了,小脸通红。
陶氏一贯宽厚,他们偶然打坏个东西从来没罚过,她都快忘记毁坏东西该赔了。
“以后这些账目我会嘱咐大少奶奶记账,你先回去吧,只要好好干活,家里不会亏待大家。”
他们在屋里说话,袁明珠这样细致的跟燕柳解释,实际是解释给外头的杜氏听。
能辖制管教下人的法子多了,无论哪一种,都比歇斯底里的叫骂更有效。
芸香送燕柳出门。
二人在门口看到站在那里的杜氏,屈膝行礼:“大奶奶。”
杜氏并没有冲动地冲进来,而是耐下性子在门外听完了她说的话,这让袁明珠觉得她还不是完全不可救药。
袁明珠撩了帘子出来,“娘你怎么在这里?”
装作不知道杜氏原本在外头。
请她去屋里坐,又吩咐芸香:“给我娘倒一碗水。”
杜氏在陶氏屋里拘着了,正口渴,水端了来一气就喝完了。
袁明珠把给她准备的一套脂粉拿给她,“这一份是给娘准备的。”
杜氏丝毫不领情,“我不用这个,不用给我,你这孩子,就会瞎花钱。”
袁明珠不理会她的拒绝,把脂粉往她跟前推过去,“刘家大太太,守备府太夫人,人家哪个不比娘年岁长,人家都用得,怎的娘就用不得?”
又说:“我们家如今做的就是脂粉生意,也费不了多少银钱,娘以后得习惯用脂粉。”
杜氏依旧摆手:“我可不用,画得跟老妖婆似的,哪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年岁大的良家女子就没有涂脂抹粉的,涂脂抹粉的要么是道婆,要么是牙婆,又或者是乐户家的女人。
她一个正经女人,孙子都抱上了,肯定不能把脸抹得跟猴儿屁股似的。
说到底还是旧思想在作祟。
画龙画虎难画骨,杜氏看似出门应酬像模像样,其实像模样的只是一层皮,骨子里依旧是还是原来的她。
袁明珠“呱哒”把脸一撂,“娘怎的总是这样不经斟酌就说话?娘若是出门应酬的时候也这样乱说,得得罪多少人!
本来出门应酬的目的是跟大家亲近,你这样子得罪人不如不去,待在家里让大嫂领着二嫂去好了!”
杜氏被说得惶恐不安。
袁明珠乘胜追击,“还有姐姐跟姚家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杜氏被她的咄咄逼人惹得有些冒火:“还不是因为你?姑娘家就该温和柔顺,你看看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是你娘,不是你的仇敌,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姐姐的亲事怎么回事?不是因为你姚家会退亲啊?你也不掂掂你那天都做的什么事让姚家人非得要退亲?”
隔壁屋里,陶氏听了杜氏的话“嚯”的站起来,就要过去袁明珠屋里。
还是袁弘德把她按着坐下,“让她们娘俩自己处理这事。”
他相信袁明珠能处理好。
当然,如果曾孙女处理不好的话不是还有他们的嘛!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只要最后胜利的是他们小宝,一切都不是问题。
陶氏看看丈夫的神色,才不再坚持,继续听下去。
就听隔壁袁明珠接道:“我做什么了?顾重阳是我们家的仆人,我教训的是咱们家的仆人,他就算一朝翻身成了安阳侯府的大少爷,没离开我们家之前他也是奴才,
没听说过教训犯错的奴才是不应该的,如果是这样,今天燕草打了碗盘娘也不该说话,谁知道燕草以后会不会有勋贵来认亲啊?”
论口才杜氏肯定不是袁明珠的对手,被女儿驳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找不到话语回她。
隔壁陶氏听了,不禁露出笑容。
她就是嘴拙,想教导杜氏的时候总是抓不住重点说不到点子上,闹得总也管教不好她。
袁明珠说了这话还没完,无视她娘已经变色的神情冷哼一声,“哼。”
接着说:“先不说姚家退婚这事怪不怪我,我只问问娘,姚家说跟姐姐退婚是因为我,那我现在还是咱家闺女不?”
杜氏无话可说。
“什么都没改变,我还是咱家闺女,之前这婚事不成了,现在怎么又成了?他们家一张嘴,想把谁说死就说死?想把谁说活就说活?
估计这世上也只有娘你相信他们家的鬼话,娘你想相信他们没人拦着你,但是出嫁是女儿第二次投胎,你不能明知道是火坑,还拿姐姐一辈子的幸福去赌姚家是不是良配!”
袁明珠和杜氏都不知道,袁珍珠此刻就站在门外,把妹妹和娘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此刻,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不想跟姚家继续这门亲事,但是娘一直在劝她,不仅是劝说,娘的态度仿佛她不答应就是不贞洁的女子。
因为曾祖母在私下里劝她千万不能答应,娘就把她拘在大嫂屋里,不让她有机会跟曾祖母单独见面。
这也是吃饭的时候袁明珠没看到她上桌的原因。
那姚家已经不单是是不是良配了,他们的人品都已经败坏,不仅反复无常,为了达到目的居然陷害小妹这样的孩子。
陪着袁珍珠的燕草高声劝道:“小姐你别哭了,一会眼睛该肿了。”
没人的时候杜氏虽然还不愿意服软,但不得不承认小女儿说的确实有道理。
一有人围观,杜氏就只剩下被人拆穿的羞恼了,“唰”的一声把帘子撩开,“你们在这干嘛?我不是说了你跟着你大嫂住,也帮她照看照看蓁姐儿?”
陶氏和袁弘德也闻声出来,一群人就围在当间里。
当着袁弘德夫妻俩,杜氏不敢再说什么,改口道:“既然来了就陪你妹妹住吧,照顾好明珠。”
离开后院去了前院。
袁明珠想说的话还未说完,不过今天不适合再说了。
挽着姐姐的胳膊,“芸香,打些冷水来帮姐姐敷一敷眼睛。”
又对曾祖父母说:“我会照顾好姐姐,曾祖父和曾祖母先去歇息吧!”
袁弘德夫妻俩看着更像是姐姐的袁明珠,对视一眼退回他们的房间。
袁明珠帮着姐姐敷了眼睛,把芸香和燕草打发了下去,“你们去歇着吧,今天晚上不用你们值夜。”
姐妹俩熄了灯躺在床上,袁明珠在黑暗里问:“姐姐你呢?你想不想嫁去姚家?”
问这话的时候袁明珠矛盾又忐忑,生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的姐姐可以柔顺,甚至可以有些软弱,但绝对不可以是非不分。
软弱不怕,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可以给她撑腰,但是没有是非观的话,就救无可救了。
袁珍珠轻轻的摇摇头,她不愿意。
她宁愿去庙里当姑子,也不愿意嫁去那种人品卑劣的人家。
摇过头以后才想起来妹妹看不到她摇头,开口说:“我不愿意。”
或许是因为刚刚哭过,袁珍珠的声音有些沙哑。
跟袁明珠解释:“妹妹,姚家说的那些话我从来没相信过,他们退亲是怕被咱们家牵连,想要讨好安阳侯府,根本不是妹妹的原因,妹妹别信他们的话,跟你没关系。”
袁明珠觉得鼻子酸酸的,真是个好姑娘!
善良的人只配得到幸福,她要护着她,这辈子只许幸福。
“我没相信,卑劣的人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错,就是有错也要狡辩给自己脱罪。”
屋子里很黑,不过袁明珠即使看不到也能猜到姐姐听了她的话以后脸上露出的单瓣茉莉花一般的笑容。
“别想这么多了,曾祖父和曾祖母会替你做主,大哥他们也快来信了,哥哥们不会犯糊涂,
明天我跟曾祖父说一下,等我们回马蹄巷的时候你跟曾祖母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咱们家的脂粉作坊,顺便也散散心。”
袁珍珠轻轻的“嗯”了一声。
在隔壁支着耳朵听的曾祖母和曾祖父。
曾祖父把油灯吹熄,“好了,这下放心了吧!”
陶氏:“那个,咱们家的新作坊是什么样子啊?”
袁弘德:“明珠不是说要带你和珍珠去看了嘛,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新作坊里这几日就开始赶工了,以前在晋地时候的那个侯广澈你还记得吧,他和固北李家在我们作坊预付货款定了一批货物,作坊赶工就是给他们生产的……。”
之后的几天,杜氏一直不愿意再跟袁明珠沟通。
杜氏觉得小女儿的嘴巴太利了,跟她说话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自打小女儿回来,家里人跟被洗脑了一样,都觉得姚家险恶。
就是孩子们的爹都觉得小女儿说的有道理。
袁树过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恢复,对周遭和家里的一切都在摸索和试探中,沉默的时侯居多。
之前还会四处乱逛,家里需要专门的人手看着他。
后来老王头被接了来,有老人家陪着,袁树才算是消停了一些。
这些日子家里给他们买了鹅苗和鸭苗回来,老王头带着袁树有了正经事情做,心里安稳了,在家里住得才安心了。
这两日家里开始摘棉花,老王头带着袁树去棉花地里帮忙。
这些日子听了些姚家又反悔想重新结亲的事,今日终于忍不住了,跟袁树说起这事:“俺觉得这事你媳妇做的不对,那是家什么人家啊!忒恶心人了,
真让大丫头嫁过去,日子不得跟熬油似的难受啊!那是亲闺女,不是捡来的,她要是以后过得不好,不还得是你们两口子的心病?”
让袁树回去劝劝杜氏。
袁树挠挠头,头顶上沾了棉花,应着:“噢!”
回去以后倒是没忘记老王头的交代,杜氏帮着他把衣服上沾的棉花捡赶紧的时候,他说:“俺觉得这事你媳妇做的不对,那是家什么人家啊!忒恶心人了,
真让大丫头嫁过去,日子不得跟熬油似的难受啊!那是亲闺女,不是捡来的,她要是以后过得不好,不还得是你们两口子的心病?
你回去劝劝你媳妇,孩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也不能拿这事给孩子置气,这可没有后悔药吃,嫁过去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完完全全把老王头的话复读了一遍,难为他那伤过的脑袋怎么记得一字不差的!
不过差点没把旁边的老王头吓得栽倒在地。
杜氏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我也不是晚娘,还不是都是为孩子好。”
拿手帕抹了抹眼泪,“你当我喜欢那姚家?这不是没办法嘛,自从珍珠被退了亲,来家说亲的都是啥样的人家啊?
有寡母带着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有丧妻的老鳏夫带着好几个孩子的,还有那些二流子老光棍,我这不都是着急嘛!”
丈夫病着指望不上,儿子们都在学里不在家,她怕大女儿难过不敢告诉她,又怕儿媳妇怠慢小瞧她闺女不敢把这些事跟媳妇们说。
杜氏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眼泪汪汪的。
老王头冲着躲在旁边的袁明珠招招手:“二丫头快来劝劝你娘,别哭了。”
袁明珠虽然只听了个囫囵,不过也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是委屈,但是好像她娘同样也很委屈。
叹口气告诉自己,家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不该去掰扯谁有理谁没理,掰扯也掰扯不清。
拿出帕子给她娘擦了擦眼泪,和芸香一起扶着杜氏回屋去。
“娘,这些来提亲的人就是打着捡漏的主意呢,不是姐姐是别人这些人一样也会请了媒人上门,你根本不用当真,
过一阵这些人见咱们家不搭理这些提亲的,就没有人来自讨没趣了。”
杜氏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真的吗?”
袁明珠:“我骗你干嘛!你要是不相信,回头我把牙婆喊一个家来,你问问人家是不是都这样?”
听袁明珠这样说,杜氏才有些信了,抽了抽鼻子:“过一阵就好了?”
“过一阵大家把这事忘了就好了。”
“娘你可不能再做姚家的打算了啊,姚家真不行,”
怕她娘再犯糊涂,“娘你知道工部尚书杨大人吧?”
杜氏点点头,不知道小女儿突然提起杨大人做什么。
她听说过杨大人还是在丈夫失踪的那些日子里,那时候州学想让她儿子们参加考试,家里就拿杨大人因为北直隶蝗灾抗灾没替父守制受政敌攻讦,失了首辅之位做例证,反对儿子们考试。
“杨大人宦海沉浮多年,早年家境贫寒的时候他家有个妹妹被他家乡的一个富户家求娶了去,那家更多的是看中杨大人是个读书的种子,后头果然步步高升,入阁拜相,
杨家族人被族老约束着,不给他拖后腿,反而娶杨大人妹妹的那家不顾及杨大人的声誉,打着杨大人的名号为祸乡里,处处给杨大人制造麻烦,有段时间把圣上都惊动了申饬于他。”
杜氏听得都顾不得伤心了。
袁明珠:“哥哥们以后入朝为官,以姚家的人品说不得以后也会做出杨大人的妹婿家那样的事。”
杜氏斟酌了一下,觉得小女儿说的没错,她真不看好姚家的品行。
不管是为了女儿的将来,还是为儿子的前途,姚家这门亲都不适合结。
袁明珠:“娘,有些事你拿不定主意就别自己做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大家讨论了共同定夺,省得你又惹出麻烦。”
杜氏低着头,“娘知道了。”
袁弘德原本想着家里这些日子摘棉花,留在家里帮两天忙呢!
结果事与愿违,马蹄巷脂粉作坊的李管事亲自过来请袁弘德回去主持工作。
“太爷,市面上现有的干花香料都被我们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