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城头铁鼓,匣里金刀(陆)

“苏公想要的火候应该差不多了,眼下却是拖延不得,传令下去,此地只余二百兵众,辎重队带火炮与大部往北城墙增援,张翼姑且留下,你不是想与那……”朱兴盛摆了摆手,随后看往城外那委实醒目的白袍小将。

这时马秀英上前轻声提醒道:“长兄,那位是张天祐。”

“哦,他便是张天祐。”朱兴盛一边颔首,一边眺向白袍小将,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登时恍然那张天祐此前对自己的恶意从何而来,回头瞧了眼马秀英,不禁失笑一声。

摇了摇头,转而对张翼道:“那张天祐与郭子兴干系至亲,是否出战应是两可……罢了,且待这三轮交战落幕,你再引余下士兵赶往北面城墙……相较而言,那边当是真正的战场,防线若失守了,会死很多百姓的。”

“咱懂,寨主放心,他若上阵,咱定会快刀结束战斗,不延误增援之事。”张翼咧嘴笑了笑,右手摩挲着戚家刀,目光越过城下鏖战厮杀的场景,盯往远处似与郭子兴正言谈什么的张天祐。

朱兴盛看着张翼,并未言语。其实与阿速军交锋过后,不仅一些士兵们桀骜、浮躁起来,便连张翼也发生了某些变化。

他变得张狂是一方面,他确有着如此的底气,而另一面虽未表现分明,但那愈加黩武嗜战的轮廓在一点点清晰着,是好是坏,朱兴盛不愿去多想,只觉于当下而言,合该是这般模样才行。

“寨主。”陈平生待到那边言谈歇下,这时携俩女走上前,看了眼一旁的马秀英,随后正过身,对朱兴盛迅速汇报起城北的战况。

“孙德崖动用了投石机,瞧那炮林石雨的轨迹,多是些单梢或双梢的投石机,石弹松散,不足为虑,但其间竟有十三梢的重型投石机,使城墙摇撼,越墙头而入城……

平生记得这等利器是叫‘西域炮’抛出的石弹重逾二百斤,可入地七尺。因威力可骇,元廷对其的经管与调控向来严苛,断然不会叫其流入民间亦或怀远下县,平生以为,应是有人从中襄助……”

“西域炮?可清楚究竟几座?”朱兴盛眉头顿时皱了皱,此物他依稀有些印象,是元朝在军备方面为数不多的一次革新。

早些年蒙元为一统中原,南下攻打襄阳,而襄阳城固若金汤,那场战事本应旷日经久,岂料元军拉出上百座西域炮,昼夜轮射之下,城池不日便沦陷了。

在蒙元往后的统治期间,西域炮无坚不摧,被奉为破城利器。若眼下那孙德崖坐拥的西域炮不在少数,濠州北城墙,定然危矣。

陈平生沉吟片晌,应道:“平生未着甲胄,稍一靠近便遭人呵斥,不得登上城墙,难以目睹,但从石弹的轨迹推测,约莫二十座。”

朱兴盛默然颔首,濠州与襄阳的城墙孰胜孰劣他不得而知,但二十座西域炮的确是潜在威胁,毕竟这时代瞧着再如何坚固的城墙终究只是砖块的垒砌,又能抵住多少次重逾二百斤的石弹。

这一点武二郎怕是已有所察,可他总归无法脱身,若自己不去想办法处理,北城墙的士兵、城北的百姓面对孙德崖的大军,终究是要重复历史的轨迹……暗暗叹息着,一个个计策走马观花似的朱兴盛眼前闪过,如此琢磨时,那边陈平生复又说道:

“寨主,另有一事,苏公那边的医棚迁去了‘钟离瓦’但战事实在惨烈,只二十来个郎中,难以照料更多的伤兵,不少士兵就那么死了……苏公从情报司处得到消息,昔年在提举司任职的医官近期于濠州筵席宴飨,不少精通药理的医户子弟如今都齐聚一堂。

苏公想请他们襄助濠州城,只是其间一些人的品性实在难言……那尉叔尚在城内奔走游说,一些粗通医术的妇人得了消息,倒是赶去出力了,奈何事情纷杂,少了苏公坐镇,很多事情不得章法,方方面面委实混乱……”

到得陈平生汇报结束,朱兴盛一边琢磨着处理西域炮的计策,一边转头吩咐道:“这事倒好办一些,张翼,你且带一个排,去将那医官与医户子弟请去医棚,百室,你往医棚一趟,以苏家身份处理那边的事务。”

张翼稍一愣怔,想要说起之后的交战如何少得了他,但看着自家寨主俨然严肃起来的面色,当即收了心思,领命离开城头,到得下面整顿大军。李善长领命过后,并未离开,他稍作沉吟,忽然提醒似的言道:

“适才陈举人所言西域炮之时,倒是叫我想到了当年襄阳战事,其城池沦陷,此物当是元凶,我观重二面色沉重,想来亦是此般着想……欸,咱们既然以身入了乱局,依着重二你的性子,自是不会对如此威胁坐视不理。”

顿了顿,迎着朱兴盛转来的视线,复又出言道:“百室倒有一计,算不得完善,虽不能摧毁北边的西域炮,但或可从中延缓一二……”

“百室请讲。”朱兴盛目光落去,自己能想到的隐患,李善长又何尝无有所察,只是他此前对自己襄助濠州一事本就几番劝谏,更无意在濠州方面付诸过多精力,眼下不知其间转变缘何,但这心思总归是与自己一致了。

“重二应是知晓,怀远县到得濠州须渡淮河之水、越莫邪山峦,车骑辎重颇为不易,那十三梢的重型投石机运转已是困难,而与其相应的石弹无论如何也不该出自怀远县,百室以为,他们当是就地凿取的他山之石……

当然,这番姑且只是设想,须得进一步验实,或如陈举人所言,其幕后另有官宦相助,那却是更为棘手的事情了……不过眼下,重二只需遣一个连的士兵,以轻骑绕后,掩其不意,赶往莫邪山察探,倘使巨石取自莫邪山,那里也该有着辎重兵在修凿可供使用的石弹,一个连的士兵足以焚北地山道,清剿山内敌兵……”

“洞若观火,百室大才。”朱兴盛眼前一亮,登时豁然雾解。

跟着似想到什么,抬步追下城墙,叫住张翼,问道:“阿尔希德此行怎未随同?”

张翼正在那边说着“二营一排的兄弟出列,与咱去行件善事,其余人马都往北城墙增援,辎重队……喂,那个白净的小子,你别又和出兵前一样,落下了火炮……”如此之类的事情,这时听到朱兴盛的声音,张翼稍一愕然,回身应道:

“咱先前回去时,倒想着叫他一齐前来,但那波斯人尚在梳理徐州的消息,听说徐州那边伏尸数万,什么流血漂橹的,他言说当下需要整理一些措施出来,之后用得上……”

徐州……朱兴盛心头立颤,不由暗自轻欸一声,不久前,他本想着不日便可前往徐州寻找姜丽,但如今的状况,却是再难预料重逢之日。

回过神,朱兴盛言道:“尚想着焚火一事他该兴致盎然,罢了,你从大部抽出一骑兵连,个中兄弟须得机警过人……你亦欲往?不可,此行踪迹却须隐秘……你体格这般醒目,只会平添破绽,且依适才交办的去做吧,擒了医官赶往北面城墙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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