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兴正诧异,忽眼前一亮。
一头戴白色鸽羽环,扎着两根马尾辫,穿着蓝色袄子,脚蹬鹿皮履的女娃儿蹦蹦跳跳出现在城门口。女娃儿约莫二六年华,稚气未脱,脸颊红彤彤的,偏着脑袋朝正对面的姬兴看来,一双水灵灵的乌瞳扑闪扑闪的。
“呀,吓死我了。”女娃儿双手捂眼。
俩城门卫满脸尴尬,砸吧着嘴巴,却不敢开口说什么。这个女娃儿别看年纪小,可是主母的心腹,织衣部的宝贝疙瘩,轻易不能得罪的。
“嘿嘿,兴相貌丑陋,不想惊吓了小妹。”姬兴道罪。
姬阳听到此言不乐意了,从身后插上,不忿道:“小娃娃,我家兴哥还没成婚呢,堂堂汉子,怎么就吓死你了?”
女娃儿也不恼怒,反而定睛看了看姬兴,直言不讳:“还没成婚呢?这么丑,姐姐们怕是很难看上你呢。”
“你……”姬阳气结。
“哈哈,小妹妹此话说得太早,不试一试怎言放弃?”姬兴倒是坦然,从怀中取出离开灰石寨时鸠面老妪给的生庚凭据,递了上去。
女娃儿接过竹筒,捧在手心,又问:“你们真跟主母一起打过怪物啊?”
姬兴点头。
“没骗我吧?”
“不敢相欺。”
“那跟我来吧。”女娃儿蹦蹦跳跳在前面引路,姬兴等五人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城门后,紧接着就是一条三尺小径,乃用石头拼砌,一路铺陈过去,甚是规整,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沿途繁花似锦,箭竹娉婷。一幢幢的民居或依山石而建,或藏于古树之下,全是实木搭建的吊脚楼,以树皮覆顶,且自成院落,时不时可闻妇人的轻喃,孩童的丫丫之语。偶有花窗洞开,窈窕身影抱窗凝视,目光里带着挑剔,遴选着刚刚过去的陌生人,或与隔路窗台的姨姐儿打趣几句,落落大方问询可有中意的阿哥么。
莺歌燕语,填塞了这风情洋溢的小径。
走着走着,五人原本笔直的队伍变了型。除了姬兴还跟在女娃儿身后大步流星朝前迈以外,姬阳、姚涛、姚秋、姜明四人浑然找不着北了,面红耳赤,眼神躲躲闪闪的,可不敢张望那些窗口的倩影,有种恨不能把自己脑袋蒙起来的愚蠢冲动,靠着路边深一脚浅一脚的,时不时还打个趔趄,就跟乡下人头一次进大户人家一般。
于是,那些远远近近传来的笑声就更放肆了。
“咯咯,娘亲快看,那几个人好可笑!”
城内有一处全由灰岩构成的巨石,高约五丈余,形成了一处高台,占地十余亩,说其是一座小山亦可。山顶以木石混砌成数栋精巧别致的楼阁,亭台轩榭一应俱全,外围又以以无数石块修筑了围墙,环境清雅淡素。
此庭院位置如此显著,显然非一般所在。
从阁楼窗台往下看,可将附近楼宇庭院尽数囊括眼底。
一年约二九,鹅蛋脸,明眸善睐,长发披肩的蓝衣年轻女子立于窗前,芊芊素手指着姬兴等几人那滑稽模样,笑弯了腰。
“又看上哪家阿哥了,这么可笑?”楼内一竹帘后传来妇人的问询,珠圆玉润,竟比少女的嗓音还要悦耳动听。
“哪有?就是觉得那五个人很可笑而已,你瞧,那丑八怪胆儿挺大,脸上长那么大个肉瘤还觉得自己挺美的样子,倒是那四个长得标标致致的,反而跟土老帽儿一般,畏首畏尾的,真怕他们一脚踩沟里去。”
女子离姬兴等人少说也有二里之外,竟然能将五人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五人?长瘤了吗?”妇人的嗓音里透着疑惑,又似乎果然如此的释然,“看来灰石部的小伙子到了。”
“娘亲,他们是协助你杀青狼的那几人?倒是很厉害呀。”
“嗯,他们确实不错,其实以前咱们织衣部也不乏这样的青壮,只是近些年日子过得太安逸,荒废了。”
“娘亲,这还不是拜你所赐,该不会又后悔了吧?”
“怎么会?我们这地方野兽众多,大家生活太苦了,把几个部落整合起来,就能把各部族的优势集合在一起,把日子过好。”竹帘后的身影停止了吐纳,“你看大家现在安居乐业的,多好。”
“娘亲,你说嬴妈妈她们恨不恨你?”
“应该不会吧?当年我一一和她们比试神通,赢得光明正大,她们技不如人,自然要遵守约定。何况这些年来我几乎没有插手任何族内事务,各部族的事务依然还是她们自己管理。”帘后之人说到这里,迟疑了片刻,“不过,人心难测,至少表面上未曾发现任何不满……”
“比试时也是用的化茧术?击杀那头青狼也是?”
“是!所以要你好生练习术法,不要整天的在外头疯。”
女子只是抿嘴而笑,想了想,有些疑惑道:“那头青狼这般厉害,你怎么一个人就去了?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你姨娘说只是头普通青狼,我也就大意了。”
“姨娘也真是的,都没搞清楚就瞎说!”
“住口!不可对你姨娘无理!就算是头普通青狼也非你姨娘能独立抵挡的,她不敢抵近查看,消息有错误也不意外。”竹帘后的身影似乎有些心烦,沉吟片刻,“近段时间不许你外出瞎逛,多多修炼,将化焰诀修炼至圆满才能出去!”
“娘,我知道化焰诀重要,可我都二十五岁了,还不许出去啊?”年轻女子嘴巴嘟起,而实际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又如何?你可知化焰诀不过是基础功法,通行于各个部落,还有第二层赤焰绝,第三层烈焰诀……总之,没将化焰诀修炼至圆满前,我不准许你出门找阿哥!”帘后之人清冷的说道,“当年你祖母是这么要求我的,我也这么要求你,至于为什么,你日后自会知晓。”
姬兴一行五人并不知晓有人在评说她们,在女娃的带领下,达到了一处院落。院子似乎是新近建成的,不大,只有一栋三间房的吊脚楼,外加两间偏房。偏房的用途一为厨房一为厕所。先前走来时,只觉得眼花缭乱,现在仔细看看这些房子,其实谈不上有多精致,但是很干净整洁,结构与功能依然超出了五人的想象,不由一个个在心里嘀咕,原来房子还能这样砌,正是活久见。
“这里本来是要给一个大姐姐住的,主母有命,就给你们住了。”女娃儿笑眯眯的说道,“不要弄脏了哦,建房子可花了不少时间呢。”
姬兴等人自然连连点头。
女娃带着众人鱼贯而入,一面介绍院落内的摆设以及住在此处的规矩。比如房子里的被褥,木屐等等,起床后要收拾好;他们携带的行囊等等,要放进柜子里,当然有时间把自己身上洗一洗,外头有水井;厨房内的陶器要轻拿轻放,自己做东西吃,织衣部不提供食物,柴火自己去砍来等等。
姬兴对女娃所说的砍柴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一把长约尺许衔接木把的刀具,刀头宽,刀尾窄,呈现青黄色,刀背略厚,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姬兴将随手挥舞了两下,朝地上的一截木墩砍去,刀口瞬间切入木墩内数寸。
“喂,你轻点点剁呢!”女娃不满的尖叫起来,“每个院里就这么一把柴刀,坏了可没人借你,你知道要做这么一把刀有多费事?早先辅母把锻房的人全派出去找香薷草,那个草长得像个毛坨,可难找了,只有这种草长得特别多的地方才能挖到做刀的石头,为了把石头运回来还死了两个人哩!”
姬兴被女娃这么一通抢白,弄得满脸尴尬。好在女娃已经不在此问题上多说,又将他们引到了厕所前,说出恭后的排泄物等等不能私自处理,更不能随意倒出去,每月自然有专门从事农耕的人上门收集,这是保障植物生长必须的肥料,瞎搞要被处以重罚。五人见女娃说得如此郑重,自然连连点头。
“对了,我叫风雀,你们有事随便找人打听我姓名,就会告诉你们我住哪的,我找主母去了。”女娃说到这里,又连连叮嘱他们注意干净,等他们找到了合适的阿妹或阿姐儿就等于在织衣部安家了,要搬离这里,此处还要交给新成年的大姐姐的。
风雀一出门,姬兴等五人互相看得一阵,仍如做梦一般。姬阳说难怪姬兴一开始就打算往织衣部来走婚,原来这织衣部跟灰石部比较起来,真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的区别。随后,几人又兴奋起来,兀自朝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仔细观摩研究起来,姬兴扔抱着那把砍柴刀翻来覆去,姚家兄弟对室内的麻制被褥查看的同时嘴里啧啧不停,姬阳却对片石与木头混合建房的方式与构型赞不绝口,姜明一头扎进了对陶器造型与实用性的思考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人肚子里呱呱叫唤起来,才聚到一起草草弄了顿吃的,随后又去提了水来,将浑身上下仔细清洗了一遍,胡茬子都刮了个干净。也是奇怪,洗澡完了再拿起自己的兽皮时,几人竟然不约而同地闻到了一股膻味与汗臭味混合的酸腐味,不由嫌弃的皱紧了眉头。
“走!咱们卖东西去,争取整一套好行头。”姬兴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