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孩儿们开心地跑向坊内,呼唤着“二哥”出来的同时,同行几人除了楚歌外,却是别有心思反应。段怀皎此时主动开口问道:“王娘子不是姓王吗?为何这些孩子称呼你为展姐姐?”
王良倒也有点儿急智,尴尬地答道:“人在江湖,哪能不多备几个身份傍身……姓王、姓展,对几位也就是个称呼罢了。只要不涉及师门,为生意上和气生财,小郎对诸位可说是无需隐瞒……”
几人虽还是怀疑,但也理解这道理,只有段怀皎还喃喃地补上一句道:“就怕你给我们说的也是真假难分吧……疼啊……”可惜话说一半,姜文心从背后轻拧了一下他的腰间,示意其莫再多言。
几人闲聊间步入坊门,原皆以为就刚刚欢闹的情景,坊内会有人夹道接待,哪知道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坊间大路,左右房舍尽皆闭户,楚歌不禁笑道:“看来王娘子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吃得开嘛。还以为会有人扫榻置茶,整装相迎咧……这街上的随处弥散的粪味道是真够鲜亮……”
王良一听倒也没有还嘴,只是奇怪道:“疠人坊中虽多是贫贱之人,平时无闲暇活动,也会懒散游荡,不至于现在就锁紧门户啊……不管了,我们先去那坊正家里坐坐,顺道探探风声。”
段怀皎闻言不禁奇道:“你个做缺德生意的,还和这里坊正识得?人贤物洁,人贼物脏。此处脏乱不堪,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呸!把你个穷酸少爷嘴臭洗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知百姓疾苦?这些人若有正常活路,谁愿到这普救病坊来?”
段家三郎遭女儿家臭骂,下意识回敬道:“那朝廷在此间订立的规矩你又知道的比我清楚?当年圣上下令禁断京城乞丐,全部令病坊收管以糜之,官以本钱收利供给。这些人有官资供养,却还要行这偷盗之事,哪值得同情?”
谁知这时候李白出面斡旋,劝说道:“段小友此言略有偏颇……若都能分毫尽用于这民生,倒也无话可说,可那朝中官员……”
“……就是,钱款虽多,经不住层层下拨时雁过拔毛,到了这病坊还有多少?若不是还有少许‘悲田’劳作,各处接济,这些人早就饿死了。要想过些凑活日子,只能走点歪门路,且在元叔叔的监管下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王良抢着理论,急得小脸也泛起红晕。
段怀皎不是死读书的呆子,哪能不明白这理,况且对着李白所说的经验之谈,倒也不好多做反驳,只好不做出声,却由姜文心看准时机出言解围道:“那此处坊正倒也可算‘为民谋福’,不知是何方人士,为何到了这坊中?”
众人心下也经不住好奇心盛,王良想了想遂道:“我也不知元叔叔乃何方游士……元叔是我家爹爹旧识的好友,出于情谊照拂,这才与小郎有了交情。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这不前面就是了,你们自己进去见识见识呗。”话说完,直指向了坊中看着相对规整的一家门户。
众人快走几步,来到门前,王良正想领头上前敲门,身后王坤却立马道了声“慢着”,见小丫头回过头来露出犹疑询问的目光,李白则适时朗声说道:“周围的朋友,也合该现身了吧,还待等着请客吃酒吗?”
几人听闻李白所言,皆开始戒备了起来,只静了片刻,听门内传来一道男声高呼道:“现!”街道四方墙内忽地一下翻出了十来个精壮汉子,全部穿着破衣敝履娄嗖,补丁各色,乱发脏面,手持长短约与人齐的木棍或竹棍,霎时就将众人合围了起来。这伙看来都是练家子,有些本事,围着众人一边以木棍拄地,一边口中低吟着什么“乞遍天地内,讨尽山海中……”的号子,甚是怪异可怖,扰人心神。
同行几名武者默契地将姜、段二人掩于正中,正凝神戒备着。只见院前木门缓缓推开,门口站着一略显瘦削的汉子,同样穿着棕黄补丁单衣,但面色却多上几分干净精神。来人大眼环视,浓眉一扬,拍了拍腰间一个尤为明显的红漆酒葫芦,双手横握白杆齐眉棍,对着王坤几人叫道:“尔等何人?快放开展家妹子!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话音刚落,王良就连忙摆手阻拦道:“程师哥,千万别忙动手,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这般劝说未生作用,只听男子急道:“你怎么反而帮他们说话?之前盯梢的兄弟分明看得真切,是这些人擒了你,又将你带来了这里,不是上门找事儿的还是什么?”接着转头又指着楚歌喝道:“尤其是那个小子还伤了你,待老子来为你出气!”
段怀皎一听,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有意胡搅蛮缠,于此双方对峙间仍不忘玩笑,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地戏言道:“楚家兄弟,看来今天比试得还不够啊,生意又主动找上门了。”
楚歌斜了他一眼,正想开口回敬,说些什么,谁知那汉子听后,以为楚歌不仅欺负了自己师妹在前,如今还小视自己这方人马,哪还能忍得住,直接将王良一把护到身后,立棒吼道:“臭小子莫跑!可敢接老子三招?”径自地舞棍上前,使出一套颇为不凡的棍法。
楚歌见状向着一旁闪避,随即则从腰间连鞘抽出障刀,顺手使出《金风刀法》中“纹风不动”的守招来。二人连过几路,那程姓青年越发手重,也不顾王良在旁边着急喊道:“你们快停手,误会,误会啊!”
见喝止无果,王家娘子遂又对王坤和李白道:“二位大侠快叫他们住手,追回财物要紧,双方伤了和气总是不好的……”谁知那汉子反而斗到兴头上,又开口制止道:“好妹妹别怕,有程师兄在此,定为你教训他一顿好打!”说话间手中棍法变化又凌厉了三分,左虚右晃攻向楚歌。
王良一听他一再自说自话,像是蛮牛般不听劝告,因此气火攻心,忍不住骂道:“谁认作是你妹子了!别乱叫!楚哥哥,给我揍他个满头包!”
“呵呵呵……这人倒也使得一手好棍棒,已成几分火候了。师弟想要拿下他也不是易事……”李晟一旁冷静审视,轮到李白这边细看了看,方神情怪异地说道:“……仅是学了个皮毛而已,这棍法可名列当世棍术绝艺之一,常人难对,只是那姓程的后生还没领会神髓罢了……若换个他门派中的老手来,楚小哥这番只守不攻的让招,恐撑不过十合……有意思。王家丫头,你居然识得那整天伸手吃白食的头头?”
忽然被李翰林招呼,王良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少顷才喃喃道:“吃白食的……李公认识蓝叔叔?你们二人身份差别甚大,不像是有交情的啊……”
李白像是回忆起一些事情,面色一肃,“哼”声一起,念道:“我称‘酒仙’,他是‘酒鬼’,而且是个小气小鬼……有道是“神鬼殊途”,有什么可认识的?想来这病坊后有他的家业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千年传承不断,弟子遍布天下,这些穷苦都可算是他的门人吧。”
段怀皎听着不禁对着姜文心感叹道:“他们江湖人弯弯绕绕太多,且都爱夸大其词,动不动就是什么百年、千年的恩怨情仇……这不又一‘酒鬼’什么的,果然不适合我这种正经读书的儒生。往后还是多看点儿四书五经,不语怪力乱神也。”
姜文心听后抿嘴笑劝道:“行了,听青莲先生说完吧。说不定后面要找回钱财还非得这弯弯绕绕不可呢……”
“小娘子说的不错,若较真按儒家祖制来说,你小子那钱丢的不冤,算是孝敬先人了。只是可惜了我那几样还想作礼数的文房珍品……”李翰林如是补充说道,让众人又生疑惑,却是王坤这儿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对着李白询问道:“师兄说的‘酒鬼’,莫不是那‘乞圣庙’主—蓝乞合?”
李白闻言眼神稍动,微微点头,玩笑道:“师兄也听过他的‘黑’名?”
“蓝叔叔的黑名?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你俩肯定有过过节……”王良正在猜测着,老道人也忍不住调笑起来,说道:“看来江湖传闻非虚,那蓝庙主宗师之下第一高手的旗号早就如雷贯耳,否则怎么会让仙兄吃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