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埔联合运动会过去了几周了,除了上课和排练以外的一切“有趣”的事,似乎都随着那天运动场上沸腾的呐喊声一起烟消云散了。
查小逸最终也没能参加混合接力赛,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她和郎豕的“传言”降了温。至少,没有让这个话题在高一和高二两个年级继续发酵。
为了让学生们好好准备期中考试,学校下力气减少了娱乐的氛围,就连那些经过“正式批准”的社团活动也被建议“暂时为学习让路”。生活恢复了点和线的结构,除了每周末还可以到大礼堂看免费电影以外,一切都平静得似乎有些单调了。
然而,这恰恰为查小逸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她终于有时间“做点什么”了。
在上次“表白失败”之后------如果那算是表白的话,尽管查小逸也有了些自知之明,有意无意地和郎豕学长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但有件事情还是绕不开,终归是需要请他帮忙出谋划策的,那就是------录音的工作结束了,她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工作。
郎豕纠结地思来想去,一方面,他知道梁哥的游子酒吧已经恢复营业了,可另一方面,他却说服不了自己介绍小逸到那里去。
“没事的呀!只要能有适合我的工作,游子酒吧也挺好的啊!”
查小逸眼巴巴地看着郎豕,她知道郎豕学长既然也想到了这里,那么这就一定是个可行的主意,没准还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郎豕学长不是也在那里打零工的吗?他现在已经混成了游子酒吧的半个“台柱子”吧?他一定能说得上话!
能在郎豕学长勤工俭学的地方找一份工作,似乎终于能与郎豕学长的生活有了一些额外的交集,单单憧憬一下就让小逸激动不已呢!
只是,郎豕好像并不太乐意,他阴沉着脸:“游子酒吧这地方……”
郎豕想了想,最终也没好意思说出“不都是什么好人”,毕竟他自己也常混迹于此,还与梁老板称兄道弟,说出来,小逸看他的眼光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可是没有办法,郎豕一时半会儿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在小逸的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硬着头皮带她去了游子酒吧。
一个晴朗的傍晚,下班的人们匆匆穿行于陈家街各式的店铺招牌之下。市井的味道在这个时候最为醇厚:小汽车按了一下喇叭,或是自行车的铃铛“哗啦啦”一响,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被驱赶得贴向了街边的小吃摊,烧着大锅小盅的摊主们就更加卖力地叫卖,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刺激着行人们的辘辘饥肠。
梁哥的游子酒吧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张。夜幕降临,灯箱点亮,与周围的老字号格格不入的这家时尚小馆也迎来了上客的好时段。
“叮叮当当!”门上的铃铛比平时更加清脆地响了一阵,似乎在提醒梁哥有重要的客人登门。
老实说,自从查小逸跟着郎豕进了游子酒吧,梁哥的眼神一亮,目光就几乎再没有离开过她。他甚至把两位衣着时髦的白领晾在一边,满脸堆笑地就来和郎豕握手:
“哎呀呀,还是说兄弟有缘嘛!你看,哥哥今天刚开张,老弟就赶来给哥助兴了?还带着这么一位美女,真是太给哥面子啦!呵呵来来来,里边坐,今天怎么也得算我的啦!……”
梁哥热情地把郎豕和查小逸领到了一组最好的沙发位------那里一般都是包场的大佬喝着洋酒看演出的地方,又大方地把原装进口的白兰地、红葡萄、威士忌统统招呼到桌上。
查小逸受不惯梁哥的热情,心里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她哪有心情客套。查小逸拘谨地站起来摆着手道:“梁叔你别拿了,我不会喝酒……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我可以在你这里找份工作吗?……”
梁哥一听先是一怔,随即更加难掩惊喜的神色,拍手称快道:“哎呦,那敢情好哇!可以可以可以,太可以了!……阿妹啊,以后叫‘哥’就好了嘛,‘叔’都把人叫老啦!来来……”
“慢着!”
郎豕按住了梁哥要开瓶的手,假装一副“很懂行”的面容看着酒瓶上的外文标签,“梁哥……就这点诚意啊?”
“呃……噢,噢!……对对对,忘了,你看我这记性……”
梁哥还记得之前向郎豕透露出过,他有的是好酒,只要他带小逸过来,什么路易不路易的,随便喝!郎豕今天终于把她带来,梁哥兴致大发,就算郎豕今天要榔他一棒子也认了。
梁哥折回去,在吧台最隐秘的角落里翻箱倒柜。
查小逸没想到游子酒吧的梁老板一点也没有张总那种架子。具体是哪种感觉呢,小逸也说不出,就觉得梁老板不像她所接触过的有限的那几位“成功人士”,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面带着假惺惺的笑容而内心满是轻蔑。自己找上门来请他给个工作,他竟然这么热情,小逸的心里还挺感激的呢!
只不过,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郎豕的视线,她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一切想简单了……“怎么了,郎豕学长?有什么……问题?”
“小逸,听我说,我是不愿意你来这里的。”
“为什么?学长你不是也在这里锻炼的吗?”
“那是我,”郎豕瞟了一眼左右,“我跟你说,来这里的人档次参差不齐!不都是你想的那样好的……”
“可是,我看这里装修得还比较文艺,来这里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差吧。这里比我上次录音的那地方好多了,上次那个张总,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恶心,我看梁老板人比他好太多了!张总那种人我都不怕,我……”
查小逸说着说着,忽见郎豕的脸色越发地难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似乎让场面有些尴尬了,她吐了吐舌头,忙改口说:“嘿嘿,不好意思啊学长,我真不是抱怨你给我找的工作不好……我真的,特别感谢你帮我的忙……”
郎豕抬手打断了她的解释,“我就是怕这种情况,我不想让你吃亏,梁哥他……”
“我怎么了?”
郎豕的话还没说完,梁哥已经抱着酒瓶和玻璃杯回来,正站在郎豕身后。
见小逸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仍然一脸真诚地渴望得到这份工作,郎豕一下子泄了气,瘫进了柔软的真皮沙发,嗫嚅道:“没事,但愿我多虑了。”
“来!今天梁哥我高兴就豁得出去!”
梁哥把一瓶看起来高级得不得了的洋酒毫不含糊地戳在桌上:“马爹利,这下满意了吧!臭小子,造!只要我弟和弟媳妇高兴!”
“梁哥,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带小逸走?!”
沙发里像是埋了个弹簧,郎豕听到梁哥的话一下子弹了起来,满脸胀得通红。
梁哥赶紧把他按回沙发里:“哎呦,别别别……开玩笑,开玩笑呢我的亲弟弟哎!怎么还认真了呢……”
梁哥倒了三杯酒,领头端起一杯,翘着二郎腿:“说吧,这位美女同学想做什么?酒保,服务生,还是演艺?为表诚意,价码你们开,多少我都答应!”
梁哥到底是混社会的老手,一眼便看出是这个叫“小逸”的女孩求职心切。
现在的学生呀,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需求,反正总是很缺钱,而又挣不到什么大钱,所以一份廉价的工作他们都会上赶着争取呢。
梁哥就喜欢这样的兼职学生工,他们要的那点薪水简直比一份正式工便宜太多了!好一个“什么都答应”,四两拨千斤,让郎豕的拳头像打在棉花上,挣又挣不到,走又走不脱,只得乖乖谈判。
“我建议你呀,来做主唱。刚开始会唱什么随便唱就好喽,唱着唱着就成‘角儿’了!
这儿的客人有时候会特意点那些在‘圈儿里’小有名气的歌手,你要是唱得好,他会给小费。能挣多少小费算你本事,跟梁哥我没有一点关系,好不好。
而且呢,我建议郎豕还可以给你弄个乐队,你们搞个组合,我给你们包装。嘿,看见没有,做个海报,往门口这么一戳,就凭你们俩这帅哥靓女,以后只要有你们的场子,上座率绝对不在话下!
咱们合作共赢,效果好的话,我保你们……这个数!”
梁哥伸着两根手指头,查小逸有些吃惊地看看郎豕,又看看梁哥,“两千?!”
“你们俩,每人!每月!保底!……客人给的小费我一分不抽,做得好再加提成。你们可以在陈家街随便打听,有没有一家给驻演开这么好的条件?
不怕跟你们兜底,梁哥我确实是想签了你,现在就问你一句,干不干?”梁哥挤弄着眉眼,嘴巴咧得都快到后脑勺了,笑得活像一条鳄鱼。
想想上次录音的工作,奔波几个月下来总共挣到五千块钱,小逸都觉得那是很大的一笔,这次一个月就可以挣到两千块钱,这还只是保底,梁哥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还不知道有多大。
更重要的是,郎豕学长在这里已经趟熟了路子,这应该是目前对她来说最好的工作了!
“考虑一下……”
“干!”
郎豕和查小逸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郎豕略显意外地看着小逸,眼睛睁成了一大一小:“你怎么这样武断?”
“一个月两千,还有提成,这样用不了两年我就能把那四万块钱还上了!”
“你就不讲什么条件吗?哪有你这样谈判的……”
梁哥抖着脚底板,两手的指尖对上又分开,得意地看着郎豕和小逸还在窃窃私语。梁哥笑得开心,两个小孩子家家,弄得还真像要谈判似的呢!
“讨论的怎么样了?弟弟你知道,梁哥从来不蒙人,没有问题咱们就把合同签了吧!”
“梁哥,你必须答应四个条件,”郎豕看得出梁哥也急于签下小逸,他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尽量再为小逸多争取一些,便一本正经地说:
“第一,你不能让小逸做夜场,最晚9点,我必须接她走;第二,任何人不得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第三,每次只有我来的时候才带她来;还有,小逸她最近生活很不宽裕,梁哥你先支付她半年的薪水,不算游子酒吧每年停业的两个月,先支付1万给她。”
梁哥咬着牙,顺了顺气说:“行,没问题,都没问题。可以签了吧?”
他从出纳员那里打印了合同,正要拿给小逸,却又被郎豕一把按下:“不行,把那四条写上!”
“靠!我特么才是老板,不是你,ok?换别的地方早把你小子轰出去了知道不知道!……
还预付半年薪水……
都预付薪水了老子还签个屁的合同!……
你们要是跑了呢?亏你想得出来!……”
梁哥嘴里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边气哼哼地把郎豕的条件写进了合同里。
写完,他旋紧金色的钢笔帽,一把抓起合同竖在郎豕眼前:“行啊,行,不愧是我弟弟,有点头脑!”
快到谷雨的时候,真的下了雨。
一场持续了两个礼拜的连阴雨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整座城市都被捂在了一片压抑的灰色里。同样灰暗而压抑的,还有柯佑楠的那张脸。
小逸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自从上一次柯佑楠在校医院向自己说了那些话以后,每次与他的相遇似乎总是让人尴尬得措手不及。
查小逸并没有想回避他,对于只身一人来到艺大上学的查小逸而言,她的朋友真的不算多,她希望留住身边每一位朋友。只是“朋友”这两个字现在似乎给柯佑楠平添了不少负担。
他不再谈笑风生,不再端着一副“班干部”的架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一副什么态度面对小逸,是继续在“本地人”、“家庭条件优越”、“成绩优异”、“班长”这些标签的加持下以高姿态来追求,还是以“我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这样的低姿态来乞求。
许多时候,柯佑楠把自己纠结成一条麻花,办的事情让人哭笑不得。
比如他总会把小逸和自己的作业本挑出来,放在全班一摞作业本的最上面,等着老师们念名字道:“查小逸,柯佑楠!”;
比如英语课练习对话的时候,他总是把小逸安排在和自己一组,也不管每次的主题是什么,上来都先问一句“Ilikeyougirl,wouldyoulikemeplease”;
比如二队排练的日子,N322教室长笛首席的椅子上总会莫名其妙多出一盒酸奶或是果汁……
查小逸和柯佑楠说过无数次不要这样故意让同学们说三道四,柯佑楠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小逸说:“那你就答应我吧?”
每次,只要孙晓看到都会不厌其烦地问一句:“哎?这次又答应什么?”小逸只好尴尬地抛下柯佑楠走开。
不知不觉,小逸竟被柯佑楠磨出了愧疚感:“我真的觉得,其实挺对不起他的,让他变成了这样……”
“我其实原来还觉得柯南比高二4班的那位更适合你呢,”蒋雯雯在陪着小逸去凡星社的路上劝她道:“可是你不喜欢就没有办法了,要怪就只怪柯南没这个福气,我们可爱的小七妹才不要委屈自己呢!要我说,不喜欢就干脆做得再绝情一些,你越是给他脸,他就会越来劲的!”
“雯雯,别这么说柯南,他其实也没有怎样啊。”
“还没有怎样?连老顽童都发现了有个男生老在二队排练之前拿着酸奶跑去N322等着开门,他前几天还问我是不是咱们二队有同学早恋了。”
“唉,他人其实挺好的,真不应该受这罪,还有舒文馨,她恐怕早已经恨死我了……或许,正是因为让他们这样难受,我才会同样遭报应……”
“看,看,你这就是典型的‘弱势少女综合症’。你不赶紧改,以后有你受的!我们女孩子啊,该拒绝就拒绝,该忘掉就要忘掉!”
“嘿,我说雯雯,上次是谁在后台拉着我说‘我紧张’,‘我害怕’……这刚多久,就摇身一变成了‘恋爱专家’了?”
“专家不敢当,不过嘛,‘过来人’帮你分析过,那坨‘狼粪’其实还真的不如班长大人呢!哪有忍心让女孩子热脸贴自己冷屁股的,这一点他就不如咱们班长。我告诉你,就他那不知好歹的态度,你不理他就对了,有他后悔的时候!咱完全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在你眼里就没有好人了?再说,说谁‘狼粪’呢你,说谁呢!”
“哈哈!啊哈哈哈,别挠我……我错啦!!……好哇,查小逸,我为了你好,你竟然挠我?你给我站住,别跑!”
天空依然青得沉重,小雨依然绵绵如丝。顶在头上的书包暂时遮挡了淅淅沥沥的小忧愁,皮鞋踏过的浅浅水洼,涟漪散去之后倒映着女孩们嬉闹的笑颜。
查小逸终于试着向蒋雯雯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不仅心里的负担轻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向朋友分享自己羞于启齿的小心思,这让她感觉终于融入了这个新环境。
十五六岁的小心思,是幼稚的善感,是小巧的多愁,是精致的自找麻烦。心解开束缚的那一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就像常年扎起的马尾,散开后才发现竟也可以是一川灵秀的清泉,垂颊而下,温柔及肩……
“等下!雯雯,我的头绳不见了!”
查小逸忽然发现不对劲,习惯了束着马尾的她忽然感到没了着落。
蒋雯雯俯身帮她一起寻找,两个女孩在细雨中往复着走过的路,时而将手伸进路边冰凉的水洼。蒋雯雯帮她找了好久,感慨道那条头绳都已经很旧了,为什么就不舍得扔掉,再买条新的呢?
“你们,是在找这个吧?”
这声音……不好,怎么又是他?
小逸抬头,正见柯佑楠俯身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一时又尴尬,小逸措辞半天,最终竟像陌生人般客气起来:“哦,谢谢你……”可她刚要伸手,柯佑楠却把它握进了掌心,收在了自己的胸前。
“绳子断掉了,我帮你修一下吧!”
柯佑楠目不转睛地看着查小逸的眼睛,仿佛是要从那两扇清亮的窗口看进去,读懂这一次的答案。
这并非有意的“调戏”让小逸羞低了头,心跳也因为紧张而稍有些快了。柯佑楠的眼神里有好多话,他难道决定了要死磕到底吗?
查小逸突然变得像小姑娘一样的胆怯和害羞,她用双手扒开了柯佑楠的手掌,夺下头绳,只留下一句“谢谢!”
柯佑楠看着查小逸跑开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将手掌移到了鼻前,体会着若有似无的幸福。
蒋雯雯追上了小逸:“喂,我说你跑什么?头绳断掉是好事,可能预示着爱情真的要降临了啊!没准就是柯佑楠呢?”
“不会……”
查小逸想了想,觉得荒诞就把话咽了下去,没有告诉雯雯“在我们那里,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