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不安,即使胜利了,我们也不能放松。”
伫立在克莱恩身后,特里斯坦饱含唏嘘的感叹令无论是思想还是肉体都一片混乱的新晋半神,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关注后续的转折。
“你又有什么内部消息?”
克莱恩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在他右后方的伯爵,更多的目光仍在默默关注着废墟中行进的炼金造物,观察那巨炮和机械蜘蛛的产物,是如何将完全用于杀戮的身躯,投入到善后工作中。
他不害怕特里斯坦吐出些什么对当下罗斯德来说的惊天消息,毕竟该来早就来了,他只是单纯好奇。
克莱恩一贯准确的直觉告诉他,“古代学者”接下来会讲的,大概和某些他逃不掉的麻烦有关。
“我哪有什么内部消息。”特里斯坦嗤笑道,“如果我已经成为天使,成了高议会的议员,或许还真能捕风捉影,弄些不太危险的秘密,和你分享。”
“可事实上,我不过是个落伍的老古董,与其想从我这听来什么,你还不如去求弗里德里希。”
特里斯坦带着自我调侃意味的否认语气并未令克莱恩失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克莱恩很清楚,以上看似嫉妒和自怨自艾的碎语,其实不过是特里斯坦用来铺垫真正重点的小把戏,这个老东西,肯定还留着一句转折。
“我只是从你‘昏迷’那段时间本国下发的一些命令里,总结了几个猜测罢了。”
“比如?”克莱恩追问道。
“比如‘天灾’回归后,时隔近千年,我主终于再次下达了一则针对内部的神谕,是关于你的。”
目视着特里斯坦恍若深潭的蓝色眼眸,克莱恩藏在风衣袖口里的手指,不太明显的颤了一下,几乎用尽全力,才没让视线跟着一齐躲闪。
“主……说了什么?”
特里斯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故意拖延,沉默成了施压的手段,亦可能是单纯的无言,是凡人的话语很难提炼神灵的意志。
总之,过了大概十几秒后,这位伯爵才开口道。
“其实,上次你让‘福根之犬’送信的时候,它一个称呼差点吓坏我。”
“称呼?”
送信……这次不需要直觉和回忆,克莱恩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特里斯坦在说哪件事。
那时候他刚和“福根之犬”建立联系,这些生活在历史迷雾的“源堡守卫者”错认了他的身份,误以为他就是“诡秘之神”,是复苏的“源堡之主”。
不,其实也不完全错了……
我确实是周明瑞,算是“诡秘之主”的一部分,毕竟以“占卜家”途径的特性,很难说到了序列零的层次,秘偶和本体还有多少区别……
克莱恩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但仍保持着机警。
他并不知道“诡秘”在神谕里,到底将他们之间的关系透露了多少。
“是啊,称呼。”特里斯坦继续说道,“它当时称呼你为主,说真的,就算是弗里德里希也会被这个美丽的误会吓到,毕竟谁都知道‘福根之犬’只有一个主人,就像冥界真正的‘看门人’绝不会错认死神和你那位老师一样。”
“这次的神谕很奇怪,主并没有提及祂的归来,但是提到了你。”
对于神谕中的惊天内容,特里斯坦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似乎是之前的误解已经让他锻炼出了一颗大心脏,再面对什么局面都不会慌乱了。
“主承认了你的‘神眷者’身份。”
只承认了“神眷者”,其他什么都没说?
克莱恩倒是有些惊讶,只不过更多是因为“诡秘之神”颁布的神谕内容,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因为“诡秘”不愿透露当初祂成神仪式发生的细节吗?
“我以为我早就是神眷者了。”克莱恩皱眉道,“造物主的神使,难道不是每一个都有神眷者的身份?”
“你在和我说笑吗?”特里斯坦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我就是上任的V先生,你在我身上看到哪怕有一点神眷者应该享受到的优待吗?”
其实神眷者的待遇完全取决于神灵的态度,罗塞尔那般顺风顺水,能得到所信仰的神全部支持的,即使放到第四纪皇帝们的子嗣身上也不多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大多数神眷者来说,眷者的身份更多是一种政治勋章,是一段已经注定却还未到来的命运。
接受了这一名号,可能会在日后变成神降容器,也可能早已成为了神灵计划中的一环。
总之,大多数时候,除了真正的狂信徒,对一般人来说,成为神眷者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神使和神眷者不一样的地方多了。”特里斯坦解释道,“造物主的神使们最开始是个非常狭义的概念,单纯指代有着强大实力和纯粹信仰的‘牧羊人’,直到第二帝国建立后,才放宽了选拔条件,允许其他途径,甚至是主的信徒担任神使职务。”
“在帝国建立后,神使更多是一个有着宗教和政治双重意义的特殊职位,而神眷者完全不同,眷者往往是神灵意志的延伸,眷者的分量仅次于教皇。”
说到这,特里斯坦瞟了克莱恩一眼,眼中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什么。
“主一直没有选定教皇,只由几位天使分摊教皇的工作,现在得到神眷者称号,你也可以说是和弗里德里希平级,在我之上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选定教皇?”
克莱恩的疑惑其实也是第四纪其他诸神教会和下属中许多人的疑惑,他们无法理解“诡秘之神”的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诡秘之神”和造物主的紧密关系,认为这个在第三纪就甘愿做影子的伟大存在,已经习惯了屈居第二,最后干脆连教皇的权力都甩给了造物主的教皇兼使。
“……有一个传闻。”特里斯坦摸着下巴道,“教皇的位置本来是要留给上一位神眷者的。”
上一位?克莱恩不禁疑惑。
他记得“诡秘之神”圣典里,好像从未提到过神眷者的存在,即使是备受宠爱的几位天使,也只得到了学生一类的名号。
特里斯坦的问题仿佛一把危险的钥匙,打开了禁忌之门。
克莱恩止不住胡思乱想,毕竟他在“天灾”的陵寝里,接收了不少有关“诡秘之神”过去的记忆碎片。
比如,“诡秘”座下的天使里,和祂最亲密的其实并不是跟随时间最久的罗曼,还有位有过更亲密接触关系的存在。
好在特里斯坦的耐心没那么长,等待一会儿后,见迟迟无法继续话题,他干脆自己说出了答案,也无意间阻止了一场“史上最快神眷者身亡”的悲剧。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你很像一个下场不太好的公爵来着?”
神眷者……预选教皇……下场不太好的公爵……克莱恩眉毛微挑,试探问道。
“那位亚伯拉罕家族的先祖,‘门先生’?”
特里斯坦打了个响指。
“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所罗门第二帝国了,那时候伯特利·亚伯拉罕,也就是‘门先生’,支持的是‘血皇帝’图铎。”
“但是在此时前,传说在第三纪,祂是被我主一手提拔,甚至一度被钦定为神眷者,有望成为教皇的候选。”
“说实话,虽然不知道其他人,还有像弗里德里希祂们这些天使怎么想,但现在知道你眷者身份的半神们,多半会联想到这位被除名,且下场不太好的你的前任。”
“这也是我感到不安的原因。”
“不论怎么讲,神眷者的身份都太敏感了,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特里斯坦不再去看远处的海浪和正在被一点点清理干净的废墟,压低了嗓音。
“你也该意识到,等待你的会是接连不断的麻烦,而且远比你在罗斯德遇到的更棘手的麻烦。”
他说道。
“你会成为帝国内部一面新的旗帜,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会被迫变成一部分人口头上的大义。”
“这一问题会在很多地方体现,方方面面,包括你老师现在面临的问题。”
至此,克莱恩终于理解了特里斯坦所担忧的。
不同于之前的云里雾里,他突然想到近期百忙中几乎要被他忘记的拜朗和灵教团。
和在蓝山岛上埋伏了一手,出其不意给特伦索斯特和鲁恩制造麻烦的“玫瑰学派”不同,“灵教团”最近似乎太安静了。
上次分别后,阿兹克先生说是要处理一些过去的私事……克莱恩想到。
“说一些你以前不太关注的吧。”
特里斯坦又给了克莱恩一条思路。
“战争前,我说第二帝国的诞生源自造物主败局下的豪赌,这不是我为了话术编出的谎言,也不是激将法。”
“特伦索斯特,那位‘夜皇’和我们一直是敌人,奥尔索诺一世之所以后来皈依造物主,坦白讲是受到了我们的胁迫,是祂四面楚歌下唯一的选择。”
“后来即使造物主和乌洛琉斯教皇通过各种手段,团结了奥尔索诺的母族,和血族的天使乃至他们背后的血月始祖建立了联盟,皇帝派依然是帝国内部较为独立的一个团体,一个实力雄厚的团体。”
“虽然随着帝国渐渐稳定,造物主的状态日益向好,直到现在主的回归有望,帝国在高地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奥尔索诺无法再掀起风浪,手里不剩几个可以和造物主讨价还价的筹码。”
“可这也不能代表,祂会甘愿当好皇座上的泥塑木雕,只要祂一天没有放弃恢复‘夜皇’往日荣光,为父亲和亲族报仇的想法,就不可能只当个傀儡。”
“你老师的出现威胁到了祂的地位,破坏了祂本可能恢复旧都的执念,你明白吗?”
特里斯坦指出了一个又一个关键,克莱恩当然明白,但还是有些疑惑。
“‘灵教团’内部并不团结。”他看着特里斯坦,语速较慢,“‘皇室派’、‘人造死神派’,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派别。”
“除了领导人物不同,‘灵教团’内部在思想上也有诸多分歧,奥尔索诺一世为什么要忌惮一盘散沙?”
正如当初他和阿兹克先生在“黑色郁金香”号上得出的调查结果表明,多年内耗早就榨干了“灵教团”的潜力,挥霍掉了大部分死神和拜朗帝国留下的遗产。
复国派、中和派、投降改良派,三方互不相让,无法理解彼此的思想,再加上后来高地“玫瑰学派”的崛起,又分走了一部分对过去死神教派高层失望的拜朗人,就算阿兹克先生以死神亲子,“死亡执政官”的身份回归,也很难重整大局。
但是,特里斯坦又给出了理由,一个克莱恩无法反驳,且隐隐认同的理由。
“在所罗门皇帝出世之前,北大陆也是一盘散沙,‘黑皇帝’登基的消息传开后,统一的速度超乎你的想象,哪怕当初的六神都无法阻挠。”
“奥尔索诺真正忌惮的,是阿兹克·艾格斯得到造物主支持后,有可能收回‘皇室派’掌握的死神途径序列一特性,成为‘苍白皇帝’。”
“到那时候,无论是从实力上,还是名头上,阿兹克·艾格斯都会更有资格配得上皇帝的称号,甚至仅凭对帝国的贡献,都足以和奥尔索诺抗衡。”
话题走到最后,特里斯坦也不再遮掩,讲出了最有价值的消息。
“而且,不知道弗里德里希是否暗示过你,罗塞尔的女儿,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的重要性。”
“和她关系纠缠不清的嘉德丽雅现在就在蓝山岛上,为的就是在帝国找一个可靠的后援,为她自己,也可能是为了贝尔纳黛……”
特里斯坦目视着克莱恩,犹如浮光月影,真相掠过克莱恩眼前,令他感到不太真切。
“我确实荒废了三百年的时光,对期间发生的事情多是一知半解,可就是我这种人,都能从罗塞尔的生平履历和弗里德里希对贝尔纳黛的态度上,看出些端倪。”
“当初是罗塞尔率兵终结了苟延残喘的拜朗帝国,而贝尔纳黛手里掌握了罗塞尔留给她的丰厚遗产,你敢判断其中一定不包含原本属于拜朗皇帝的那份序列一吗?”
“你觉得,嘉德丽雅为什么这时候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