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时天使’阿蒙在跟踪我?”
克莱恩语气激动,这不怪他,毕竟事发突然,没谁听了这般噩耗还能平心静气,一板一眼的去梳理头尾。
至于推测“时天使”的想法?
那根本不现实,连造物主都猜不透的谜底,难道指望他看破吗?
“命运之蛇”能理解克莱恩的激动,但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祂也只是敷衍的连连点头。
“放心,据我的观察看,你们的命运在近期不会有太多交集。”
“这说明,祂本意也不是要对你做什么,而是想通过你,揣摩你背后那位的想法。”
说到这,“命运之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其实祂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毕竟这种事,你背后那位是有前科的。”
前科?
听着克莱恩不由一愣,不过他很快想通了。
“命运之蛇”说的应该是当年“诡秘之神”和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的矛盾。
“命运之蛇”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的从神之一——“幸运之神”,“诡秘之神”本来和精灵王谈的好好的,尽可能用和平手段解决精灵同造物主领导的人类的矛盾,利用“偷盗者”的权柄取出“风暴”途径的唯一性,精灵王依然可以作为强大的天使之王,继续领导精灵一族,就像平乱后的巨人和巨龙一样。
但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谈好的事情,临到快结束,双方突然闹崩了,造物主大怒举兵讨伐精灵,最终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身亡。
虽然有“诡秘之神”背书,苏尼亚索列姆身死后,精灵一族也确实过上了安稳日子,连苏尼亚索列姆的配偶“天灾女王”都不觉得哪有问题,现在还是帝国的深度合作对象,可总有事情是讲不清道理的。
苏尼亚索列姆对精灵不止是王、庇护者这么简单的形象,祂是新生的象征,是过去的见证,也是支撑精灵在混乱世道里继续生活下去的精神图腾。
对于那些心思敏感的精灵来说,他们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诡秘之神”。
你不可能指望保守的老人们,和一个“背叛”了种族的叛徒共情。
幸运的是,时间会洗去斑驳,岁月大浪淘沙,那些不愿放下的老人总会慢慢老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而不幸的是,总有些人高于其他,生死束缚不了祂,那个时代最后一点叛逆、固执的印记,就这样孤独的留在了舞台的角落,被人遗忘、被人惦记、发烂发丑,直到迫于现实不得不找上祂,从祂手里求得一把钥匙。
“命运之蛇”的顽固,克莱恩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他不会去和一个执着找个说法的老古董辩论,他很轻松的略过了自己的上位,把权威扫到一边,摆出足够恭谨的态度,去同对方交流。
最后的结果也是喜人,当克莱恩对造物主发誓,不会把契约带到“诡秘之神”身边,“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很容易松口了。
两个人花费数十分钟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敲定了一个合理,但需要许多幸运和偶然才能百分百成立的剧本,柔软的陷阱新鲜出炉,被摆在了一无所知的猎物的脚下。
当克莱恩离开济贫院,冒着雨回到齿轮教堂,赶上剪彩仪式的尾声时,心不在焉随众人一并鼓掌的他,那副从容、淡然的面具悄声瓦解。
他眉眼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愁容,是在担忧动机不明的“时天使”,也是在担忧已经盖棺定论的古老往事。
像苏尼亚索列姆那般的悲剧历史上数不胜数,日后也会接着发生,再碰到这种事,又该如何解决呢?
……
生活不会因为一点点不如意而停止,麻烦也不会看你可怜停下脚步,接下来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好像释然的克莱恩,似乎忘记了悬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完全沉溺在了温柔乡。
他每日除了应付“历史研究基金会”的事务,就蜗居在家,或和莎伦纠缠,或两人结伴侍弄花草,中间扮演助理的“倒吊人”阿尔杰不知急了几次,任他怎么旁敲侧击,上司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也没得一点办法。
哪怕周一的塔罗会照常举行,“隐者”星之上将嘉德丽雅抛出了高价,替“神秘女王”贝尔纳黛发布对鲁恩奥古斯都王室次要成员的悬赏,甚至不需要人头,只要一点血液样本,使用“世界”代号的克莱恩也全装没听见。
这次塔罗会还挺热闹,跟在“隐者”嘉德丽雅后的是小“太阳”戴里克,他也做了次代理人,是替白银城发声。
那位城邦首席知晓戴里克所参加的神前会议有自由交易环节,迈过心里那道坎后,开口就是拿非凡特性换物资和知识的离谱报价。
这下本来还想劝克莱恩振作、积极一点的“倒吊人”阿尔杰彻底坐不住了。
他干脆抛开了顶头上司,跟着同样野心勃勃的“战车”特蕾西一起,试图寻找一个不确定的晋升机会。
经过“愚者”的公正,最终双方以“猎人”等五途径的秘密换一份“铁血骑士”特性的报价成交。
没东西可换的阿尔杰看的牙痒痒,他羡慕“战车”特蕾西私藏的秘密,更羡慕白银城的出手大方。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后来的归顺者,都背弃了原本的派别、教团,“战车”特蕾西还能拿出卖得出价的资源,而他辛苦奔波得到不过“等着排队”的通知和不重要的金镑。
好在阿尔杰是知轻重的,他不会随便发泄不满,把心里真正的想法洒出来,惹同僚、惹上司不快,而看出这一苗头的“正义”奥黛丽·霍尔,且不说她的性格不允许她随便显摆别人的秘密,近来饱受心理折磨,思路一团乱麻的她,也顾不上在意他人了。
这次的塔罗会,既轰轰烈烈又平淡如水。
往常最活跃的“世界”成了闷葫芦,没人知道这位实际意义上的聚会老大在想什么,就像他们不知道,克莱恩其实早已心潮澎湃,没法再遏制冲动,迫不及待希望取得战果一样。
……
原来“猎人”、“魔女”两途径还能和“黑夜”、“战士”、“死神”途径互换?
怪不得特蕾西有一段时间天天围着伦纳德问东问西……一想到那会儿自己竟然误以为“疾病中将”转性,喜欢上了男人,克莱恩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但这点廉价的情绪是不值钱的,很快那道弧度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成不变的寡淡。
从上次分别,听了“命运天使”装傻充愣,假装忘记“时天使”存在的建议,克莱恩的心情确实平和了许多。
他发现,当他不去刻意聆听棘手的弯弯绕绕,那些曾被他认为永远失去的安宁就回来了。
和莎伦消磨消磨时间,等待机会的降临,没事翻翻典籍,磨一磨“古代学者”的消化进度都是极好的。
卸下担子,他能过得很舒服,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是他一直想要的。
只是……
他明白,再精妙的伪装,也有被打破的一天,而今天就是,平淡生活的假象即将一去不复返,且是被他亲手推向了坟墓。
签下办公桌上最后一份文件,批准了一个名叫班森·莫雷蒂的年轻人的求职申请,克莱恩合上钢笔盖,离开了空气流通不畅气味发潮的办公室,坐上了私人马车。
靠着四面八方把他围得严严实实的柔软靠垫,克莱恩放空大脑,开启了灵体之线视野,并努力将范围释放到最大,试图捕捉不同于一般人群的目标。
很好,没人察觉到科沃斯·科兹的异常……望了一圈,得到满意答案的克莱恩拍了拍手,坐在车厢角落的阿尔杰立刻起身,熟稔倒酒加冰,进行着前几日重复了多次的工作。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上司在接过那杯无论是口感还是温度都刚刚好的香槟后,还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的文件包拿了吗?”
阿尔杰花了两秒才弄懂克莱恩所指的东西。
严格来说,“我的文件包”这个称呼是错误的,因为科沃斯·科兹从不把工作带到下班时间后,“世界”格尔曼·斯帕罗更是没有处理文书的习惯。
所谓的“我的文件包”,其实是科沃斯·科兹的秘书,奥利弗将每日整理出的重要文件放入保存,又在第二天取出,总会发现和之前放入顺序没有任何差别的皮包。
把文件包递过去,克莱恩打开这个他也没怎么碰过的皮包,翻找了好一番,才找到想要的。
那是一大沓有着大黑字标头的厚纸,拿到手克莱恩就把瘪了一半的文件包扔到了不知哪个垫子上。
阿尔杰看着克莱恩一张一张纸看去,又迅速扔掉了看过的每一页文件,脑门上直冒问号。
“先生,您这是?”
他大着胆子问道。
“我们即将得到一笔大单子,很大的单子,斯帕克。”
斯帕克·潘尼沃斯是阿尔杰的假名。
“加尔文上校对我们动作利落、不会贪多的行事风格很满意,对刚到他在辛德拉斯男爵那弄得新账户上的款子也很满意,所以他打算礼尚往来,也满足我们的小愿望。”
阿尔杰觉得自己的上司一定是吃错药了,否则一位强大的半神,怎么会突然谈起市侩的生意?
他不理解。
克莱恩也不需要下属理解,继续讲着台词,表演给看不见的观众。
“鲁恩保守党的党魁,现任尼根公爵,也就是我们原来在康思顿老是听说的小尼根公爵,他现在需要应付的局面可不算好看,急需一个契机,不求堵住底下那些真正的反对派,也要拉拢见风使舵的摇摆分子。”
“现在缺什么?”
“大家都缺钱,保守派的大贵族们缺钱,新党的银行家看到了起飞的风头,他们虽然嘴上唾弃贵族的不学无术,却希望自己也能穿上贵族行头,顶个老爷的称号,这些人是不会放给保守党的贵族钱,帮助保守党度过危机的。”
克莱恩停下了翻找的手,两指间捏着的薄薄纸张上,一个圆滚滚的红色印章泥印仿佛在透着光,就连坐在对面的阿尔杰也能清晰看到反转的文字。
军情……九处!
竟然是海关免检批文!
很满意“海洋歌者”的震惊的模样,克莱恩右手斜向上把纸张吊起,微微晃荡。
“这是一份敲门砖,也是催命咒。”
“特殊时期,特殊办法,特殊处理,特殊对待。”
“如果小尼根公爵底下的那些人,愿意偃旗息鼓不再闹事,我们就老老实实帮他们发财,如果他们继续不明事理,刁难可怜的小公爵……”
“斯帕克,你知道那帮保守党成员手里握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你就不好奇,最近形势这么差,他们还铺张浪费,一个星期七天里四天举办晚宴,接连不停的跳舞作乐?”
“都这样了,他们的钱包还撑得住?”
阿尔杰也是聪明人,很快便明白了上司想做什么。
他收敛狼狈和失态,冷静下来问道。
“您的意思是,您其实一直在等这份文件,想借这个机会,让保守派内部闹掰?”
指望全靠私底下搞小动作才不破产的刺头们,去向一位为了稳固地位,想着办法讨好王室,自断臂膀放弃发财机会,还不让手下发财的党魁举白旗,显然是不现实的。
把他们现在私下搞的发财办法搬上台面,然后等套牢了,再想办法把事情捅出去,等着警察带狗去咬人……
虽然自家养的狗绝不会真把主人们怎么样,但狗活动的时候动作大了点,不小心牵出别的东西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这东西是什么……
阿尔杰咽了咽口水,视线从黑字白纸盖着红章的批文上移开,再看上司笑吟吟地温和,顿时升起一阵恶寒。
他想起了一则传言,鲁恩所剩不多的稳定的海外殖民岛屿,近来最高长官换成了清一色的贵族。
这是教会的让步,也是王室对国内怨气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