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冰碴子和鹅毛雪花的狂风一巴掌一巴掌地往克莱恩脸上身上招呼着，让他在打量周围环境的同时，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略微佝偻地颤抖了起来。
失……失策了……哪怕是半神，克莱恩也没法摆脱基本的生理反应，不用提他还是“诡法师”这般孱弱的类型。
也怪他从穿越以来，都没正经经历过冬天，在廷根和贝克兰德那会儿，九十月顶多风大一些，时不时有雨，后来到了拜朗、高地，靠近赤道的南方地区，在一月时候正值夏天，不见潮湿和阴冷，更不必谈下雪了。
但现在他才明白，绝对的低温和刀子一样的狂风，才是要命的组合，如果高地战争那会儿是这般天气，恐怕除了弗萨克，其他部队都会因难以战胜天气而停摆。
还好，之前阿尔杰提醒我，海上到了一月零下十几度都算正常，预先加了毛衣和绒裤，否则真要成冰棍了……克莱恩不敢在恶劣环境内耽搁，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灵体之线视觉同步开启，偌大的风雪使他无法通过肉眼分辨，只能依靠不受物理干扰的偏招。
这一看不要紧，附上黑白滤镜的视野中，他捕捉到的灵体之线竟是密密麻麻！
数以万计的漆黑丝线飘荡在空中，沿着望去，克莱恩发现这些灵体之线的主人，大多聚集在地底。
也是，严寒不代表没有生命迹象，说不定为了避寒，动物都把巢穴建在了地底……他找到一片黑压压中，最醒目的灵体之线，边朝那边走，边做出各种尝试。
他先是找出阿兹克先生的铜哨，试着召唤栖息于冥界的白骨军团，尝试无果后，又转而召见福根之犬，目视着呼啸的狂风，等待了两秒不见动静，克莱恩也有了判断。
果然，这里的灵界和现实不连通，或者说，和东大陆一样，这里的灵界独立于现实，只不过东大陆属于大灾变后，被迫同断绝形成独立的闭环，而这里最开始就是虚假的……
嗯，不知道向“诡秘之神”祈祷有没有用，被吸入游记的除了莫贝特·索罗亚斯德和鲁恩士兵，还有一位精灵、一位信仰造物主的苦修士，精灵不谈，那位苦修士应该天天都在向造物主祈祷，这么长时间没能得到回应，就算神灵没时间关注每个信徒，但一个声音持续上千年，甚至是两千年，真的不会被注意到吗？
“有发现吗？”
克莱恩拉紧羊绒大衣的开襟，迎面走来的特里斯坦比他好了不少，看起来根本没有受到低温的影响，敞着领口，混着冰碴子的风呼呼灌入，也不见他打哆嗦。
“你……”克莱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不冷吗？”
“冷？”特里斯坦好笑道，“你‘诡法师’魔药喝了只是为了给自己捏张好看的脸吗？”
他拉起袖子，露出了完全异化的手臂。
“临时改造身体结构，就按你见过的，最抗冻的动物来，反正外面衣服罩着，除非把你扒光，谁能看出来？”
改造身体结构，嘶……好像是个方法啊……
“该怎么……”
克莱恩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感觉到外面有股疯狂暴虐的气息由远及近，那种来自高位生物的威压宛如实质，足以令不具备神性的非凡者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战栗。
但是……冻得浑身发抖的克莱恩同特里斯坦对视了一眼。
好弱。
“不是半神。”
像食物噎在喉咙，不上不下的感觉堵得克莱恩难受。
“确实，顶多算稍强一些的序列五，连不完整的序列四都算不上。”
“古代学者”反手抽出前一秒的自己，双目显得呆滞的影子旋即虚化，体表浮现星光，迎向了飞翔中的巨兽。
“这就是所谓的北方之王？”
“我不清楚。”克莱恩诚恳道，“不过游记的主角格罗塞尔，看起来最多是序列五，也就是‘守护者’，他的另外几个同伴也是相近水准，唯一一个以普通人身份进入游记的鲁恩士兵，在他们的帮助下，最终也晋升到了序列五。”
特里斯坦歪了下脑袋。
“你想说，尽管有五个序列五，对上真正的半神也没胜率是吧？”
“连活下来的机会都很难争取。”
血肉停止蠕动，暂时改造了身体结构，褪去寒意的克莱恩，整理了一下方才被他揉的发皱的外衣。
从刚才直面那股威压得到的反馈看，“北方之王”不像是正常途径上的半神，它更像是聚集了许多冰霜类非凡特性的失控怪物，在特定领域可以媲美半神，其他方面则存在缺陷，又因为不具备核心的神性，大概是不能显露神话生物状态的……
若是对上真正的半神，比如由我来当它的对手，即使只用最基本的操纵灵体之线的能力，我也能在一分钟之内解决战斗，利用晋升仪式给我带来的特殊，或许能更快，压缩到几十秒也不是问题。
想到这，克莱恩扭头看向特里斯坦。
“直接解决掉它？”
“不，先监视着，必要时候再动手也不迟。”特里斯坦笑了笑，“先找到格罗塞尔的那支小队，天国时代的苦修士在现在这个年代可不多见。”
“好。”
不再受寒冷影响的克莱恩右手发出滚烫的红光，“收割者”特性制成的封印物成了临时火把。
不得不说，和一位“学徒”作伴，赶路就会变成一件轻松的事，外界时间凌晨十二点前，根据占卜启示，翻越了两座山峰的克莱恩与特里斯坦，找到了生火、露营的痕迹。
绕过一块凝结着厚厚冰层的巨大岩石，他们看到了一处黑幽幽的山洞，入口有站着位拿古拙弓箭的女子看守。
类似的长弓，克莱恩只在罗思德群岛附近的精灵聚落里见识过，还是在供奉“诡秘之神”化身，刻意保留了古代风格的神庙内。
打量着那位黑发柔亮顺滑，在脑后绑成简单马尾，五官轮廓柔和秀美，穿着棕色古朴猎人外套和长裤的女性精灵，克莱恩在对方敏锐投来目光前，做出了反应。
第二纪末期或者第三纪初期……他做出判断，右手在胸前熟稔勾勒凌乱线条。
果然，在看到这一动作后，精灵的敌意消失了许多。
箭头上闪烁流动着银白电光的长弓缓缓落下，女性精灵两步并作三步从岩石上跳下，踩着风，落到了克莱恩两人面前。
“‘奇迹之神’的信徒？”
“我主名为‘诡秘’。”克莱恩强调道。
他是故意的，“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在位时期，没有一个精灵认同“诡秘之神”的名号，到后来虽然出于传统，称呼“诡秘”时，精灵仍喜欢沿用“奇迹之神”等尊称，但也做出了让步和妥协，成为了教会中的边缘分子。
女性精灵微微颔首，把武器挂回身后。
“你们也是被那本游记吸进来的？”
“我们是主动进来的。”
特里斯坦抢先克莱恩一步，回答了精灵的问题。
他边做出“诡秘之神”教会内部的祈祷手势表明身份，边搭话道。
“我叫特里斯坦·欧根，他是克莱恩·莫雷蒂。”
“我们受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公爵的委托，来找一个人。”
这不算假话，临行前，帕列斯确实希望他们找到莫贝特，最好能带回莫贝特的尸骨。
遇上这般奇遇，帕列斯不觉得祂只有序列五的后代，能落得善终。
“索罗亚斯德……”女性精灵喃喃，“是莫贝特的亲属？”
“您能替我们引荐一下吗，美丽的女士？”
抓住机会，特里斯坦微微欠身，试图打动明显动摇的精灵。
精灵稍作思考便同意了。
“往这边走。”
看着女性精灵的背影，克莱恩幽黑眼底思索流淌。
刚才精灵说的是精灵语，他懂这门语言，能完全理解精灵的意思，流畅对话也是自然，但这和那种在脑中过一遍意思，翻译成他更熟悉语言的一般过程不同，他不需要思考，在精灵说出那一个个单词时，相应的含义已经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就好像不需要语言，他们也能相互理解，仿佛在直接用心灵交流……
心灵层面的能力，不愧是“空想之龙”的造物……这是不是从侧面说明了，除了空想，这本书还被施加、固化了“观众”低序列的能力？
思考间，克莱恩不快不慢地跟着进入了山洞。
“你们可以叫我夏塔丝。”
领路的女性精灵忽然道。
紧接着，她快走两步，挡在了克莱恩与特里斯坦前，先是安抚了最为激动的巨人。
“格罗塞尔，他们是‘诡秘之神’的信徒，受莫贝特长辈的委托，来找莫贝特的。”
“那就是客人了！”
一座灰蓝色的山峰拔地而起，拨开堆在巨剑上的积雪，它胸腹和腰胯间裹着厚厚野兽皮毛，和克莱恩与特里斯坦见过的所有巨人相似又不同。
有着竖直独眼的巨人哈哈大笑，俯视着两人，往身后聚在火堆旁的几个影子招了招手。
“莫贝特快来，你家里来找你了！”
“找我？”
那是一个有点轻飘的声音。
他长得还不错，亚麻色的头发、深棕色眼眸配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就是举手投足间，时刻都透着大家族的骄傲。
这位打扮奇特，穿着无一处对称的男子，走到克莱恩两人面前，满脸的不相信。
“家里人，你们可不是我的家里人。”
“小子，不记得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特里斯坦身上的衣服换了个遍，那身符合现代审美的黑色风衣与正装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和莫贝特身上风格相似，处处透着不对称审美，扭曲、畸形的华丽礼服。
“古代学者”指了下胸口绣着繁复花纹的徽记。
“欧根，有印象吗？”
“还真是帝国的贵族……”莫贝特摸着后脑勺，眼里透着迷茫，“但是龙泽尔不是说，所罗门帝国早就没了，第四纪结束了，现在是第五纪，只有鲁恩、因蒂斯这些国家……”
龙泽尔，这是哪位鲁恩士兵的名字？
克莱恩往火堆旁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铠甲，有鲁恩特征的古板男子。
“你当我是特例好了，”特里斯坦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他用下巴指了指火堆，“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同伴吗？”
莫贝特明显更想知道是哪个“家里人”委托两人进入游记，他深深望了“古代学者”一眼，又熬不过，只能先挨个讲起。
“先说说格罗塞尔吧，他来自巨人王庭，他生活在现实那会儿，还是‘巨人王’奥尔米尔统治，没听说过造物主的存在，他认知里的敌人，只有巨龙和精灵，嗯，主要是巨龙。”
“然后是夏塔丝，她和斯诺曼，哦，也就是那个，看到没？”
指了下背对着众人的单薄身影，莫贝特继续道。
“夏塔丝和斯诺曼进入游记一前一后，中间几乎没差多少时间，两个人都生活在第三纪，夏塔丝先进来，斯诺曼后面才到，据斯诺曼说，他进来之前，精灵已经有不少迁徙到了陆地，和’诡秘之神‘的信徒生活在一起，两个人中间大概差了六百多年。”
“夏塔丝属于比较保守的精灵，她常年跟随在‘天灾女王’左右，一直生活在海洋，当初她听我说‘天灾女王’平安度过了大灾变，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甜……哎呦，你别打我……”
看着两人打闹，克莱恩嗅到了某种熟悉的酸味。
没想到莫贝特只是看起来冷淡，内里相当热情么……
他看着莫贝特偷走了夏塔丝一刹那的念头，快步拉开了距离，劫后余生的“窃梦家”拍着被夏塔丝用力拧过的胳膊，撇了撇嘴。
“如你们所见，夏塔丝是个非常暴力的女人，只要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就会揍我一顿，很符合我对精灵的刻板印象。”
女性精灵脑后的马尾霍然散开，银白肆虐，吓得莫贝特赶紧转移了评论对象。
“然后，然后是斯诺曼，造物主的信徒，天国时代鼎盛时期的见证者，就是几十年都不会说一句话，整个一闷葫芦……”
“可是也没办法啊，在这除了他们就没别人，我只能找他们说话，否则我肯定会疯掉！”
“哦，对了，嗨，龙泽尔，快醒醒，有新同伴了！”
睡觉的黑甲骑士慢慢醒来，睁眼望向了克莱恩等人。
他像是没看到特里斯坦似的，目光锁定在克莱恩脸上，猛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后，凑了过来。
“鲁恩人？”
“你是鲁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