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抛开事实不谈

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大主教霍拉米克·海顿,是一位饱受社会尊敬的贤者。

和那些思维天马行空,热衷于尖端技术研发的同僚不同,霍拉米克·海顿的视线常年聚焦在基层,他认真调查过工厂现状,深刻认识到了工厂主、工人们各自的需求.

世界上从不缺提出问题的人,但能同时给出解决方案的寥寥无几,霍拉米克·海顿相较于聒噪的新闻从业者,最亮眼的优点,就在于他总是对解决问题抱着极大的热情。

“历史研究基金会”第一次举办晚宴,还打着公益的名头,自然不可能把晚宴悄无声息的变成一场纯粹的推销、一场追求利益的拍卖,好在以霍拉米克·海顿为首的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成员的参加,不至于让晚宴冷场。

今晚成功交易里,古董交易不算多,新型民用技术尤其是大气改善领域的产品,占了大多数。

在王国大力推行产业转型和升级,萧条引发罢工、暴乱的当下,一项能带来双赢,同时满足工人和工厂主利益诉求的技术,无异于救命稻草。

得到这份万能药的竞拍者,看在霍拉米克·海顿的面子上,喜笑颜开卖份面子,买下“历史研究基金会”推销的古董、艺术品,有了这份业绩,基金会也算是能给投资方之一的“退伍军官俱乐部”一个交代。

总的来说,今晚还算成功。

宾客尽欢,满意后便是别离,目送一家又一家的马车驶离,身为理事主席必须最后立场的克莱恩,终于松了口气。

有了今天的铺垫,科沃斯·科兹这个身份基本算是进入了下一个经营阶段,再出什么事,只要证据不够充分,教会和王室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他的头上。

最后一家宾客也离开了,卡特布朗街三十二号,只剩下了仍在忙碌,收拾残羹剩饭的,从家政服务公司雇来的临时侍者,和本就受雇于基金会的文物维护人员。

“漂亮的开局。”

胸挎绶带,墨绿色军装冒着酒气的鲁恩王国陆军上校加尔文,不合时宜一脚插进了小情侣的窃窃私语。

面色略显绯红的莎伦恢复清冷,随便找了个理由轻声告退,孤零零溜去了里面,看样子是往克莱恩在基金会的私人办公室去了。

“艾芙蕾尼娅好像不喜欢我?”

克莱恩很无语,直到他确认加尔文并非在试探,而是单纯酒后意识不清醒,没把话过脑子的鲁莽抒发后,才开口。

“她单纯不喜欢军人。”

“为什么?”

克莱恩随口找的理由,勾起了加尔文好奇。

“之前的一些事。”

克莱恩解开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不知来自将逝的晚冬还是临门的初春的冷气,灌入单薄的衣物,替他驱散少许酒精营造的昏沉。

半神当然不至于被几杯酒灌晕,只是克莱恩一贯不惜饮酒,很讨厌酒气萦身的感觉。

“艾芙蕾尼娅太善良了,之前我们在南大陆,她就看不惯王国驻军和各个总督府的做法。”

“天高国王远,在拜朗和高地,总督和驻军军官就是土皇帝,说什么是什么,那边什么风气在国内也不是秘密,你应该也听说过……”

话说一半,克莱恩拍了拍脑子,看起来确实不太清醒。

“我都忘了,加尔文你是不是也在南大陆服役过?”

加尔文哼了两声,取出一根香烟点燃。

“不对没开化的土著苛刻,就要自己遭殃,女人么,总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少,她们哪知道要管理好一片殖民地需要花多少心思。”

“多少人在拜朗、高地流了血、丢了命,我们的士兵、军官们为王国赚了多少财富,大把大把的金子跟着远洋船运回国,国内的小姐、太太们是享受到了,不同样款式的金银首饰、珠宝钻石穿到眼花,一天天不带重样的,她们只顾享受就好了,好不容易分出一点同理心,也没用在自己人身上,好像喝茶泡沙龙的时候不同情两下棕皮猴子,就是对仁义道德的大不敬,哪里会思考自己的丈夫、兄弟要做多少事。”

“呵呵,什么时候假惺惺的仁慈也成了一种风尚,成了时尚了?”

一谈起南大陆,加尔文就压不住义愤填膺的倔劲。

“都他妈是跟该死的因蒂斯人学的,好的一点没学到,狗屁诗歌、画作自己弄不出来,天天吹捧别人的,坏的倒是全部学会,顺带着发扬光大了!”

对此,克莱恩只是听着。

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少不了民族主义者,无非是保守还是激进。

真要说起来,他还当社畜那会儿,大洋彼岸灯塔国金毛总统能当选,不就是靠着脖子红红的扎实基本盘吗?

越是国力衰弱,从鼎盛开始走下坡路,类似的群体就会愈发活跃,克莱恩能够理解加尔文不满和愤懑的根源,不外乎鲁恩丢掉了殖民地,再怎么欺骗自己,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如以前滋润了。

有时候,拉近距离最好的方法,就是同仇敌忾,靠树立一个或虚无或真实存在的靶子,表现“共同仇恨”,只要是人都逃不了这个,谁都愿意听好话,听和自己意见相当而非相左的。

“放着她去吧,生意完全是另一套思路,”克莱恩微笑道,“我也同情苦命人,但咱们自己国内的苦命人都这么多,我连同情都同情不过来,干嘛还管国外的?”

“再说了,谁会和金镑过不去?”

加尔文拿开夹在嘴唇里的香烟,左眉上挑。

“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怎么,我们的情谊就绑在金镑上了?”

克莱恩也不狡辩,一点不带躲的。

“还有比金子更牢固,更纯粹的?”

听这话,加尔文大笑,没拿烟的手拍起了克莱恩的后背。

“你小子,通透。”

后续则是无言,抽完一根烟,把挂着火星的烟屁股随手扔进台阶的角落,用脚尖捻了捻,加尔文向克莱恩告别。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让人再给你送来一批,隔段时间可以再来两次慈善性质的晚宴,我们就能试着搞拍卖会了。”

金子支撑的虚情假意中,克莱恩把加尔文送上了马车。

视线里,属于鲁恩军方的公用马车越来越远,克莱恩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热情霍然回归淡漠。

他眼瞳内色素加重,幽暗无光大致一扫,忠实的“灵体之线”视觉立刻标出了整个卡特布朗街三十二号上至地表二十米,下达底下排水管道网络最底部,所有活着的生物的位置和状态。

克莱恩熟稔排除鼠蚁蚊虫,又剔除了不具备非凡特质的普通人,在仅剩的几个目标中,锁定了躲在基金会小楼二层某个杂物间里的“梦境行者”。

果然,艾格隆先生沉不下气啊……失笑,克莱恩微微摇头。

这位退伍军官,铁面但心软的济贫院院长是一点没改,就像当初追击卡平一样,还是什么时候都喜欢亲历亲为。

随意吩咐了几句,把后续工作扔给了秘书奥利弗,克莱恩径直走上二楼。

拐入楼梯的刹那,两个相似的影子两存其一,嘴角噙笑的科沃斯·科兹朝偶遇的工作人员点头称好,在一道藏于暗处的目光中渐渐消失。

楼梯墙板夹缝里,金色的竖瞳飞快眨动,松针状的瞳孔快速扩散,退化为人类应有的模样,匍匐在地的艾格隆·科罗颂贴着地板缓慢起身,轻点地面的双脚一点一点后撤。

这位“梦境行者”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别人,就在他准备离开,去寻找其他线索时,他的后脚跟碰到了某个硬物。

一瞬间,无论是碰到东西的艾格隆,还是不明正体的硬物,都僵住了,雕塑一般静止。

突然,一阵无形的波浪霍然震开,浑身机灵的“梦境行者”猛地暴起,身体半空中回旋,左腿脚尖触地立刻抓准平衡,悬于空中的右腿收拢后迅速长鞭似甩出,打的空气一声急促爆炸。

非人足以致死的恐怖力量击中了目标,和地面接触沾染太多脏污的裤腿散开无数灰尘,瞳孔异化成针的艾格隆死死盯着尘埃后模糊的轮廓,身体刚想继续有所动作,却惊诧发现自己的右腿竟被紧紧锁住了。

“夏洛克·莫里亚蒂!”

艾格隆·科罗颂低吼道。

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肩宽体壮、下巴方正、五官立体,一双近灰色眸子透着凌厉,仿佛随时能洞察人心,黑色正装搭配猎鹿帽,给人深刻印象的侦探加重手上的力气,手肘轻轻一收,轻松打掉了“梦境行者”的平衡。

目视着艾格隆·科罗颂摔倒在地,几番尝试动用非凡能力无果,那侦探不由微笑,拍打着包裹在黑色皮质手套里的双手,蹲了下来。

“好久不见,艾格隆……院长。”

“你怎么在这?”

艾格隆没心思和夏洛克·莫里亚蒂虚虚实实相互试探,直击关键。

埃德萨克王子遇刺当晚,夏洛克·莫里亚蒂就登上了军情九处头号通缉名单,然后再不出现,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

谁也不清楚夏洛克·莫里亚蒂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间谍,还是伦堡的特工,又或者是某个邪教培养的走狗……

军情九处内部有过许多猜测,可时间长了,事情不见进展,渐渐只剩下一个可能摆在众人面前,一个他们最不希望看到,最可怕的可能。

“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

艾格隆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

“什么?”

夏洛克·莫里亚蒂侧头若似不解。

“别装了!”艾格隆自知中招,所幸放开手脚专心对峙,“你是‘密修会’的,是个‘无面人’对吧?”

“你接近我是为了接近王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当时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已经失了理智了,王子去世对艾格隆的打击超乎旁人想象,一次次争取、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求证均以失败告终,跌跌撞撞不断在原点徘徊,说真的,艾格隆·科罗颂还能继续坚持,一边背着军情九处强加的种种限制和威胁,一边照顾狂风骤雨里飘摇欲倒的济贫院,已经称得上一个奇迹了。

克莱恩很佩服艾格隆,当初卡平在东区肆无忌惮搜刮人口,艾格隆得到明确消息后孤身救人,从那时候,克莱恩就认定要高看、尊敬这个正直略显古板的退伍军人一眼。

如今,看着昔日硬汉落魄凄惨的模样,他难免心软。

于是,秘偶夏洛克·莫里亚蒂违背早早打好的腹稿和剧本,竟是挑挑拣拣把能说的事全盘托出了。

一个说,一个听,外面侍者和工作人员忙碌的杂音越来越小,秘书奥利弗忽然吆喝,大概是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去送临时雇佣的家政公司,夏洛克·莫里亚蒂才堪堪说完。

“所以,你的目标一直是‘玫瑰学派’里的‘放纵派’,是那帮疯子,只是因为‘放纵派’扶持的高原人黑帮抢了辛德拉斯替王子订的货,才阴差阳错和王子扯上关系?”

良久沉默后,“梦境行者”整理心情,以较为清晰的逻辑发问。

“是这样。”

夏洛克·莫里亚蒂近灰色的眸子和“观众”的竖瞳对视,也不躲闪。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关系户,我不需要为帝国的情报部负责,我只做我感兴趣的事,而当时我最感兴趣的,恰好是惩恶扬善,驱逐潜伏在东区的邪神势力。”

艾格隆忍不住冷笑。

“真实造物主的信徒,给别人扣邪神的帽子……”

其实艾格隆对真实造物主信仰没多大偏见,他是去南大陆前线见过世面的,他太清楚帝国部队的真实水平和作风了,和特伦索斯特人作战,与王国同因蒂斯、弗萨克等等北大陆国家作战,没有任何区别。

与其说真实造物主及其信徒都是一帮疯子,他倒更愿意认为,这个疯子和邪神的名头,也是像北大陆三神互相抨击一样的蔑称而非写实。

但要求一个人时刻冷静、公正显然是不可能的,盛怒之下,艾格隆口不择言夏洛克·莫里亚蒂也表示理解。

秘偶背后的克莱恩盯着瘫倒在地的艾格隆瞧了一会,向秘偶投入了全部精神。

……

“邪神……”

“真要说起来,帝国确实干过不少堪称恐怖的暴行,在战争和冲突中,我们都有守不住底线犯下过错的时候,你我都一样。”

“但平心而论,艾格隆先生,你见过帝国恶的一面,我也见过鲁恩的残忍,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那么难道我们因此,就要否认同为事实的,你我曾联手解放那些被罪恶囚禁的可怜人们的事吗?”

“我想,在这方面,你我是可以达成共识的。”

“不谈背后与你我关系不大的庞然大物,先谈自己,我们平心静气好好聊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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