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测还有三米零四十四厘米。
两米多高的巨人摆动双臂，于黑暗中奔驰，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他覆盖全身的银白甲胄反射着永夜中珍惜的光芒，拖出了一道模糊的惨白。
在这种速度下，将手中的剑送入敌人那已被破开防护的伤口内，也就是一秒钟的事情。
伴随腐臭味的火焰如帷幕，悬挂在无牵无挂的半空，静谧的燃烧，虚幻且缺乏厚度的不可触之物，此刻反馈给科林·伊利亚特，却不亚于表壳坚实的山壁。
平刺很难有效，劈砍挥舞会被火焰纠缠，顶点吹破附着在剑锋上的黎明……
躲藏在火焰之后的怪物同样为该如何反击而为难，这头没多少智慧的怪物，凭着惊人的野兽的敏锐天性，意识到它最擅长的火焰无法捕捉高速移动的巨人，只能把唯一完好的眼睛对准黑暗中奔袭的银白，等待巨人的影子在它眼内重合的那一刻。
默默在心里掐了下时间，科林·伊利亚特突然松开了剑刃，沉重的兵器砸在干硬开裂的土地上，掀起一阵棕黑色的尘土。
黎明的光辉膨胀到了极点，接着爆燃，热风吹破紧绷的光晕，崩飞的碎片打着旋，在空中撞上了散发着腐臭的黑色火焰。
两道不同性质的高温瞬间被各自蕴含的能量冲破解体，泄露的灵性接触小部分躲过黎明风暴，仍孤独悬挂在半空，摇摇欲坠的黑火，轰然化作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褐色的火球，其中橘红闪烁。
宛如金属的坚硬碎屑，巨大的热量，一切探测手段均被爆发的火焰阻挡。
怪物的灵性在尖叫，它顾不上瞄准，能以诅咒的形式点燃火焰的眼球疯狂转动，视线掠过每个巨人可能出现的地点，手足无措。
事实证明，即使受到不可忽视的创伤，即使失去一半的肢体，限制了许多能力的发挥，但半神层次且早已失控，不用再担忧疯狂折磨的怪物，是无法被轻视的。
除去“恶魔”标配的硫磺火焰，怪物的脊背上，一块块疤痕似的硬壳忽然龟裂，蓝紫色的深邃在怪物身体的缺口处凝聚。
每一个“魔鬼”的能力偏重都不尽相同，它所擅长的便是制造雷电。
电浆的温度之高，足以蒸发火焰本身，一时间，在怪物垂死挣扎的刹那，空气中逸散即将解体的火球，犹如实体一般被戳出了无数的伤口。
深紫迎上了银白，一个扭曲的人形，将火焰彻底撕开，他仿佛融化的金属汁液构成的身躯还挂着未燃尽的火焰，刺眼的银白超脱了一般灵性，不被实为诅咒的黑火牵扯，静谧的黑色只能徒劳的扒着他的肩膀，在背后拉出一条长线。
主动抛弃了武器不是问题，“银骑士”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剑，只要黎明尚未熄灭，他随时可以捏造任何形态的武器供自己使用。
科林·伊利亚特手持着一柄凝固着耀眼金黄的双刃剑，“水银化”的身体在接近敌人的那一刻恢复成固体，修长壮硕的手臂猛地一挥。
一剑斩落了怪物的一面翅膀，“银骑士”踏着怪物断裂的紫黑色肢体，扑向前，准备下一次进攻。
两者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任何一点破绽都足以左右命运的走向。
久经搏杀的“银骑士”动用着鲜血和敌人尸骸堆积的猎杀智慧，快速做出了判断。
没有适当的角度，无法一击毙命，“银骑士”科林的身体旋即扭转，左手放开了剑柄，仅凭直觉抓向了背后。
他扼住了一头妄图偷袭的怪物的头颅，五指发力，直接捏碎了那畜生的额骨。
而因防备错失的良机，似乎也只能以随手挥舞剑刃，重整旗鼓应对敌人下一次可能的攻击画上句号。
无声间，带有明显“恶魔”特征的，眼下最为强大的敌人停住了动作。
它狰狞的面容裂开了道道缝隙，绚烂的银白从中迸发，紫黑色的移动肉山碎成了数不清的肉块，具有腐蚀性的温热鲜血泼洒在科林盔甲的表面，发出阵阵嘶嘶声。
“银骑士”拾起地上失去光辉缠绕的长剑，扔掉临时凝固的武器，环顾四周。
“没有非凡特性。”他如此判断道。
不远处另一轮角斗仍在继续，山门城的“正义导师”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挥动斧枪和钉头锤，每一次送出手腕，都伴随着一条亵渎生命的终结。
“黑骑士”洛薇雅也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对手，她手中细剑宛如骤雨，她背后的骑士虚影巍峨如山，在她的庇护下，山门城和白银城其余的战士几人一队，同样以高效加速着战局的终结。
周围怪物的嘶吼又变得刺耳了起来，科林收回视线，视线掠过“恶魔”丛中寥寥几个序列五，实在提不起兴致。
他单手持剑，向前摆了摆手。
“来，继续。”
……
炮火渐渐停息，大片大片带有因蒂斯特征的部队正以松散的阵型，向平原上聚集，克莱恩目测大约有五百人。
和杰利·查拉图自告奋勇潜入凯撒港得到的情报不符，这远低于凯撒港排除守备需求后能分出的人力。
从克莱恩等人抵达昂特莱斯算起，过去两天里，因蒂斯陆陆续续派出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七百。
难道之前管辖凯撒港的那位天使回来了，派出的只是接收凯撒港后用来维持安定的宪兵？克莱恩放弃了用来充当望远镜的秘偶，深思着。
“走吗？”
“回去吧，看不出更多了。”
克莱恩拢了拢被风吹开的风衣前襟，呼出的空气泛着淡淡的乳白。
他侧过头，留意下身边的同伴，发现今天莎伦小姐除了标志性的黑色繁复宫裙，还套了一件毛茸茸的披肩。
那天晚上的争吵后，几人重新分配了组合，这几日一直是克莱恩和莎伦同来同往。
“如果因蒂斯还没有动作，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凯撒港。”
两人站立的在一座土山上，距离因蒂斯集结的平原将近一千米，很难被发现，也就没有动用非凡能力。
克莱恩走在靠前一些，莎伦则如幽灵般漂浮着，结伴沿着缺少灌木丛覆盖的土坡下山。
“因蒂斯的‘猎人’基本都去了前线，驻守在凯撒港的守备军主要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人。”
“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工匠’们很擅长使用封印物。”
莎伦突然道，没头没尾的，是很有莎伦风格的提醒。
确实，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地盘，除了他们的教士，炼金傀儡比普通人要多得多，除非顶替一个教士的身份，否则以普通人的面孔去接近，也很难靠近能探到秘密的核心……克莱恩右手摩挲着下巴，嘴角无意识地上扬。
“当初罗塞尔是和蒸汽与机械之神联盟，推翻了索伦家族。”
听闻同伴忽然提起陈年旧调，莎伦愣了一下，过了一瞬才缓慢点头。
“是。”
“刚推翻索伦王室，把因蒂斯帝国改共和国，担任执政官那会儿，罗塞尔和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还没有决裂，以他的性格，确实有可能带头扣押了索伦家族在政变中损失的特性。”
“说不定蒸汽与机械教会，确实还掌握着不少的‘猎人’途径的封印物。”
这猜测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上述克莱恩的推断，二则是那个迟迟没能确定的，有关蒸汽与机械之神真正态度的猜测。
反正无论从哪点来看，“工匠”们都有足够的可能熟悉并善用“猎人”的能力。
杰利·查拉图之前就是忌惮于“猎人”半神和部下的精神链接，才草草探查一番后就紧忙返回了昂特莱斯。
“大部分‘工匠’教会的高层，都比较喜欢使用人偶。”
“他们认为自身的造物比雇佣的仆人更安全。”
谈起还算熟悉的话题，莎伦也不免话多了一点。
“是吗？”克莱恩刻意表现得诧异了一些，“不过傀儡确实更能保守秘密，也比普通人能应付更多的意外情况。”
“不。”
莎伦很不给面子的坚决否定道，她半低着头，没能注意到克莱恩脸上一闪而过的怅惘。
不过等了一会，见迟迟没有下文，莎伦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开口解释起她否定的原因。
“祖父在因蒂斯有一位老朋友，他不知道祖父的身份，一次宴会上，他告诉我，早些年里，常有仆人被实验引起的意外爆炸波及受伤，这是他后来选择傀儡而非雇佣侍从的主要原因。”
不知道“提灯天使”的身份……听杰利的意思，查拉图家族在特里尔该是有一座不小的庄园，“密修会”的第二总部也在那……
能让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看作老朋友的“工匠”，真的不清楚自己在和谁交朋友吗？
虽然怀疑莎伦的判断，克莱恩却并不想当个没情商的傻子，对这点小事刨根问底。
他对查拉图家族在特里尔的庄园，和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在特里尔究竟以何身份示人更感兴趣。
于是，他也确实问出了这两个问题。
“查拉图在因蒂斯，就是查拉图。”
面对莎伦给出的云里雾里的答案，克莱恩一时有些发懵。
“没有任何掩饰吗？”
莎伦摇了摇头。
“自从因蒂斯从帝国变为共和国后，罗塞尔便宣布‘密修会’取代索伦王室建立的情报机关，成为共和国合法对外安全部门，简称‘第八局’。”
“帝国时代前期，‘第八局’是最炙手可热的公务部门，罗塞尔晚年稍有冷落，但仍然占据着重要位置。”
“后来帝国虽然灭亡了，可是‘第八局’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
“就像新的共和国继承了罗塞尔的遗产，和最初的那个共和国除了不再有执政官这种带有独裁性质的职位，几乎没有区别。”
“‘第八局’也仅是被要求放开了部分职位，由政府直接控制，其他仍保留在‘密修会’控制下。”
或许是在特里尔的岁月还算美好，莎伦又一次刷新了克莱恩心中那个“莎伦小姐一次性发言字数”的最高纪录。
“所以查拉图家族作为‘密修会’的主体，干脆放弃了伪装？”
“他们在特里尔社交场上也都是直接以查拉图之名行事？”
这是真的惊讶到克莱恩了。
“查拉图在特里尔，还有一个至今仍被法律承认的爵位。”莎伦没有察觉到，她的嘴角有了弧度。
“是罗塞尔册封的那个？”
“是的。”
还真是，让人难以评价，“永恒烈阳”教会竟然能忍住真实造物主方的天使在本国首都大摇大摆，以贵族的身份走动……克莱恩揉着太阳穴，感觉认知受到了冲击。
他记得，明明除了“极光会”，就属永恒烈阳的信徒最为狂热，以没有理智的无条件虔诚著称，时常会做出一些震惊正常人认知的，堪称恐怖袭击的事故。
和洽的氛围加速了时间的流动，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下了不算高的土山，昂特莱斯小镇的影子落在地平线的尽头，藏在山的轮廓与飞扬的尘埃之后，若隐若现。
方才的对话终究只是难得闲暇的调味剂。
目视着昂特莱斯越来越近，克莱恩调整神色，重新变得严肃。
“最近矿场上又失踪了一批矿工，被带到了那间宅子的地下，杰利和A昨晚确认过。”
他伸出手，莎伦则熟稔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上面一点，旋即渺小的火星瞬间膨胀，吞噬了两人的身影，神秘的橘红色填满了他们的视野，等现实的景色再出现，已是安全屋后的小花园。
“两方都在准备，你们怀疑的冲突快来了。”
到了地点，莎伦不紧不慢地松开克莱恩的手腕，两只手臂都缩进了毛茸茸的黑色披肩下。
“是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是次不可多得机会，也可能会把我们卷入风险里。”
说着，克莱恩四处张望了一圈，鼻翼嗡动。
他停顿片刻，决心先不提这严肃的话题。
“走吧，今天是A做饭，不知道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