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比我想象的平易近人。”
……
“荣幸之极，白银城的首席。”
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常常受限于或这样或那样规则的克莱恩，又一次选择了任性。
罗曼教给他对尺度的把握被他束之高阁，他从没有想过启用那些上位者的技巧。
早些时候，罗斯德群岛解放运动尾声，为了打压“疾病中将”身上的海盗脾性，他的确挑选了一两个小把戏，去模仿天使们常做的那样，咄咄逼人、以势压人。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另一群完全不同的人们，这些深耕于黑暗的战士值得他付出真心，得到最高的敬意和礼遇。
因此，他自然有权利任性，以平常姿态，接近自身原本面貌的姿态，去和他们交朋友了。
“午夜游魂”如此说道。
“阁下，让我们抛开乏善可陈的论调，来谈实事吧。”
宽大的袍子掠过黑暗，“古代学者”和东大陆上最常见且无处不在的阴影仿佛融为一体，他不需要火和光，也不会被黑暗吞噬，无声无息消失或招致野兽的围攻。
那些诞生自诅咒的卑贱生物惧怕他，而黑暗对他呵护至极。
从这一点看，他已经说服了“黑骑士”洛薇雅，白银城首席特意找来的审查员，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来帮助我完成一些私事，”克莱恩冲站在科林身后，充当警卫角色的戴里克点了点头，“这不是造物主的命令，而是我个人的请求，所以，你们有拒绝的权利。”
“我不明白。”
白银城的首席拒绝了神使传递的好意。
“主的敕令命我们驻守在此，为祂看守最后的纯洁之土，每隔一百年，‘圣言天使’会从外界归来，造访各个城邦，同时为我们下达新的命令。”
“祂是王座的代行，为我们这些犯下罪孽的人带来主的怜悯，让我们得以短暂沐浴太阳的光辉，灵魂得到洗礼。”
“但祂从未真正将那些命令称之为‘命令’，祂也与您一样，总以请求作为托辞。”
竟然是这样……出乎克莱恩的意料。
他不惊讶东大陆人可悲的固执与死板，自顾自将那些过于遥远的罪责强加在自己身上，实话来讲，这有些傲慢。
克莱恩尊重他们的选择，因为他本就没有评价的资格。
真正令他吃惊的，是“圣言天使”的善解人意。
那位天使绝对知晓更多内情，却仍选择放低姿态，既顺着东大陆人的脾气，又不断尝试潜移默化改造他们错误的思想……
这在神话生物中可不多见。
圣言，某种意义上，这或许能够代表造物主的态度。
“看来我无法说服您。”
微笑加深了一些，克莱恩很确定，继续争执只会浪费时间。
他想起了帝国军队和鲁恩军队，同为暴力机关，东大陆之外的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都不曾像白银城这般……矛盾。
他们绝对的忠诚，又在一些问题上坚决保持自己的见解，而军队往往是不需要过于独立的思想的。
“好吧……”
克莱恩叹息道。
“这的确是来自造物主的命令。”
黑色的罩袍上鼓起轮廓，一只惨白的手臂从中探了出来，那是几捆报纸。
幸好罗曼有收藏时效信息的习惯，虽然不够全面，但这些报纸也足够白银城笼统认识外界，对目前的世界局势有个大致的了解了。
科林很快就将那些带着刺鼻味道的油墨印刷纸翻完了，快的惊人。
克莱恩搞不明白，在这样简陋甚至能够称为荒芜的环境里，“银骑士”到底从哪得到了堪比外界最老练文职人员的本事。
“我曾在山门城学习过一段时间，跟随上代伊德勒斯，大人。”
在听到克莱恩的疑问后，科林如此回答道。
他把报纸重新捆好，试着还给眼前的神使，得到拒绝答复后，没有一丝矫情，很自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您曾在山门城学习？”克莱恩好奇道，“我听说那里有东大陆最大的图书馆？”
“大司书库。”科林回答，“我们习惯称之为文明的墓场。”
很悲观的回答……没有就额外的话题继续纠结下去，克莱恩果断扼杀了跑题的苗头。
“总之，造物主希望补偿你们。”
他目视着三位白银城居民，睫毛遮住了其下的幽暗无光。
“但不是现在。”
“祂许诺，会还给你们应得的，在阳光下行走生活的权利。”
“祂也希望，你们能够帮助祂，帮助外界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不同于东大陆严苛环境的另一种苦难中的人们，早日脱离苦海。”
“祂希望天国能够重新建立，不。”
克莱恩斟酌着语句，咀嚼着从切尔诺贝利深处感受到的，那些深藏在记忆碎片深处的情绪，放慢了语速。
“祂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国度，与天国类似，又不尽相同。”
“因此，你们将在摆脱永夜后，立刻迈入新的战场，没有休息的机会，直面新一轮的斗争。”
克莱恩感叹。
“我很抱歉。”
造物主本意如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加工，克莱恩忠实传达了那位受诅咒者的难言之情。
“那您呢。大人？”
科林对即将到来的艰巨任务不觉意外，对日日期盼的太阳也未表现出过多的激动。
事实上，他表现得极为平静。
“您说，除了造物主的任务，您还有个人的请求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
“是的。”克莱恩不置可否。
他从黑暗中汲取力量，目光不自觉瞥向了若有所思的戴里克。
他不确定塔罗会议是否还在继续，或许“诡秘之神”已遣散了玷污祂城堡的低微凡人；又或许，祂把自己叛变的那套说辞，选择了广而告之。
克莱恩相信“诡秘之神”做得出来。
换位思考，如果他站在“诡秘之神”的立场上，大概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他了解周明瑞，派出温和的“宣告天使”，而非命令“影武者”捉拿叛逆，已然是一个明确的态度。
至少现在两人之间的矛盾尚未恶化扩散，仍处在私人的思想分歧上。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他们之间……就好像一位严厉的父亲，选择以相对温和又一定严肃的手段，给坏了大事，分不清主次的儿子一个教训。
“我需要你们帮我见证。”
克莱恩说道。
“这片大陆对我太过陌生，我需要一个向导，帮我获得其他城邦的信任，说服他们同我、同你们一并前往一个地方，然后见证。”
见证……科林将这词反复消化。
“您在准备仪式？”
经验丰富的“银骑士”很快得出了结论。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另外的可能，见证这宽泛而虚无的事物，还能在哪里发挥作用。
“没错。”克莱恩又一次被惊到了，“我正在筹划‘奇迹师’，也就是‘占卜家’途径天使的晋升仪式。”
想了想，他决定透露一些信息给他未来的帮手。
“那需要让一段失落的历史回归现实，考虑到东大陆和外界灵界并不接驳，我必须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剩下的不必多说，科林也不会多问，这涉及到隐秘。
出人出力，对白银城来说这不算什么负担，科林短暂权衡利弊后，几乎马上要答应下来。
他刚刚挪开紧闭的嘴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花白的眉毛向中间蹙去，花了两秒思考。
“阁下，我很乐意成为向导……”
目视着克莱恩鼓励的微笑，科林放下了最后一点迟疑。
“同时我也有一个请求。”
“请讲。”
克莱恩大概猜到内容了。
“最近白银城和山门城一带，发现了‘恶魔’活跃的迹象，您可能已经发现了。”科林快速说道，“山门城的伊德勒斯认为这是‘深渊’污染的泄露，我们曾组织数次探索队伍前往，都未发现根源。”
“通往其他城市，白银城坐落在大陆最西，通往大陆腹地唯一的道路，便是途径山门城的古道，而那就必然经过‘恶魔’盘踞的荒野。”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调查，清理那片区域的‘恶魔’。”
科林略显浑浊的眼睛往边上移动。
“其他城邦没有像戴里克这样幸运的孩子，他们不了解外界，对侍奉主的二十六人修会也知之甚少，说服他们相信您的神使身份，需要不小的力气。”
“如果……”
“如果我能获得一份荣誉，在东大陆建立的荣誉，得到白银城和山门城的背书，他们会更容易接受我？”
克莱恩微笑看着科林。
相比一味的付出，他更喜欢这种彼此利好的交换，这让两方都多了几分凡人的味道。
白银城的首席没有开口回应，但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我明白了，我会的。”
克莱恩答应了。
他也很在意那些污染。
“玫瑰学派”溃败后，“神孽”斯厄阿失踪，带领“恶魔”和“异种”的残兵败将退往了海上。
“被缚之神”的赐福令精灵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亵渎的风暴平息后，海面上早已不见“玫瑰学派”标志性的黑帆，邪教徒的去向成了谜团。
来的路上，“时天使”偶然提到，祂在第四纪时建造过一座特殊的陵墓。
很巧，正是兰尔乌斯发现，打算利用的那座，那座陵墓直接连通着“深渊”。
而“时天使”对“深渊”的描述，则是：可以作为踏板，直接去到世界任意角落。
克莱恩问祂，是否能够无视造物主陨落在东大陆沿海制造的屏障，“时天使”的回答是肯定的。
隐蔽发动着“小丑”的能力，克莱恩尽可能不让忧虑爬上面颊。
如果“玫瑰学派”残部真的去了“深渊”，那就不太妙了。
保守估计，一位得到邪神赐福的大天使可以随时出现在东大陆，还有难以计数的仆从军。
“恶魔”们可不需要遵守能量守恒和非凡特性守恒定律制造爪牙。
它们邪门的不讲道理，克莱恩还记得罗斯德群岛和星星高原上发生的，那些绝对危险的“恶魔”，既非人类转化，体内也不蕴含非凡特性，可它们造成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根据之前戴里克转述的情况，东大陆出现的“恶魔”，也属于这一种。
不过，还好，他不是独自前来。
“大人，我需要安排城邦的防卫，召集小队，大概两次更替后，才能随您出发。”
科林的话打断了克莱恩的思考。
“当然，我理解。”克莱恩很好说话。
毕竟“银骑士”不像他孤家寡人，还需要对一整个城邦负责。
听说白银城地下收容了不少危险封印物，平时需要六人议事团长老亲自镇守，这次修正也包括对那些封印物的收容进行加固吧……
克莱恩转念一想，清了清嗓子，趁机问道。
“我们在哪汇合？”
迎着“古代学者”隐隐的期待，“银骑士”纠结了一会儿。
“您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
回城内？
这引起了戴里克的警惕。
他当然愿意相信“世界”先生，但“愚者”先生……“愚者”，另一位主才是绝对的权威。
祂既然说“世界”先生叛变了……
戴里克不确定，让“世界”格尔曼·斯帕罗进入白银城内，真的是一个好决定吗？
如果“世界”真的堕落，会不会成为灾难的开始？
东大陆历史上，多少强大的城邦，那些在永夜下伫立数千年，无数次抵御混沌和邪恶的城邦，便是倒在了内部崩塌的洪流下。
不行……他想到。
他必须做点什么，给首席提示。
顶着“黑骑士”洛薇雅诧异和不解混杂的目光，戴里克贸然上前，强令自己和克莱恩对视，开口问道。
“‘世界’先生，您是如何来到东大陆的？”
“您是，一个人吗？”
……
一个人……
克莱恩嘴角勾起弧度，看破了“太阳”所想。
他缓慢舒了口气，做着心理斗争。
罢了，不可能一直瞒着，早晚要坦白，而且……
他的目光飘向旁边，笑容中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和名为报复的意味。
“当然不是。”他说道，“我得到了两位天使的帮助。”
“古代学者”的手深入了虚空，在王座信使的帮助下，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将另一个不情不愿地黑色影子推了出来。
“向你们介绍。”
“主的信使，王座真正的代行，‘宣告天使’罗曼·安布罗修斯。”
“以及……”
“神之次子，‘时天使’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