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局势变好了。”
黑色巨犬粗短的坚硬毛发引起了泰勒的好奇。
钢铁化的骑士伸手抚摸巨犬的背脊，得到的确实与预想截然不同的反馈。
“我以为就算不至于很熟悉‘占卜家’的魔药来源，你也不会对他们感到陌生。”
悻悻放开了手，泰勒摇头回答克莱恩的问题。
“在圣典中，‘福根之犬’被我们视作另一位主的信使。”
“它们出没于偏僻的历史迷雾，从不主动将真身显露给外人，甚至连影子也只有过去那几个公爵家族的优秀后裔和天使本人接触过。”
“至于魔药来源……”泰勒顿了顿，“其实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古代学者’并不多，就算是帝国建立后，后来晋升的查拉图或者安提戈努斯，大多都是继承了家族内部的魔药。”
“都是特性和成品魔药。”
虽然“诡秘之神”从未公开承认过“福根之犬”的地位，但就像教会和圣典并不完全等同神祗的意识一般，下面的人总会在神不愿阐明的暧昧领域，给自己上一条额外的枷锁，以表示忠诚和敬畏。
“好了，阁下，我想您没必要再和我一起冒险了，您的仆从……嗯，也可能是助手，我想它们会很乐意帮助你扫清那个充当障碍的一级封印物。”
泰勒大概数了数受克莱恩召唤而来的灵界生物们。
即使不计算“死亡执政官”的亲卫军，仅不完整的“福根之犬”就有十四位。
当然，他并不指望所有的“福根之犬”都会参与进这场发生在丛林中的战争里，这不现实，也不理智。
比起现实的战场，现在罗斯德刚刚发生不明混乱的灵界更需要稳定。
如果放任不管，一旦灵界内部出现异变，或者躁动的灵界生物失控，都将会是仅凭群岛分部无法处理的灾难。
况且……泰勒不太轻松的皱了皱眉，真心关切道。
“阁下，您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他看得出，“受难者”这一承载“诡法师”特性的容器出现了损伤，克莱恩·莫雷蒂正在承受神性的污染。
还有“天灾权杖”，虽然泰勒·弗朗茨不知道这件零级封印物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负面效果，但从克莱恩脸上那皇帝灵装也无法掩盖的深蓝裂痕来看，哪一种猜测都不容乐观。
这恐怕是致命的。
“身体？”克莱恩下意识看向了自己握着权杖的那只手。
说实话，明明只过了几分钟，他却已经习惯了“天灾”带给他的疼痛，几乎要忘了即将身死的事实。
没有意义了。
死亡还是会以另一种诡异的形式复活，对克莱恩来说都不再有意义。
真相使他意识到，回家从奢望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狂想，罗塞尔，不，黄涛办不成的事，周明瑞也绝不可能办到，即使过去的他更为强大。
“不用担心我，上校，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算有把握。”
由克莱恩说这话，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在贝克兰德分部那会儿，就曾违背过米斯特拉尔伯爵的医嘱，把那位屈尊扮演临时医生角色的血族伯爵气的没少给他冷脸。
不过泰勒·弗朗茨不清楚这比较私人的私密小事，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克莱恩。
“在可控范围内，我不会随意驱动‘天灾’的权柄，同时也会向‘诡秘’祈祷，您大可放心。”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
泰勒舒了口气，蹙着的眉眼说明他绝不像他的回答一样轻松。
海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明显感到，从海底走了一圈后，克莱恩·莫雷蒂一扫先前黑夜教会和北大陆灌输的，先入为主的偏见，对造物主充满了钦佩和尊敬。
相反，在和“诡秘之神”的关系上，却是疏远了。
明明他实际上属于“诡秘之神”，造物主神使的名号才是烟雾弹。
泰勒深知什么答案是他可以接触的，所以他没有在一个小小的，对另一位主的不敬称呼上纠结，若思平常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那您就替我守住这条战线好了。”
“‘疾病中将’特蕾茜·佩莱，还有‘星之上将’嘉德丽雅，我建议您去找她们，直接表明身份。”
“这两个人的实力还算不错，可以有效缓解您的压力。”
说着，泰勒微微抬头，灵活转动长枪，一个枪花挑掉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弹。
“毕竟，没有人希望英雄倒在胜利之前，无缘之后的和平与繁荣。”
这话很直白，是“铁血骑士”的肺腑之言。
可面对难得的交心，克莱恩只是摇了摇头。
他呢喃自语，又像是在向虚无和远方的存在寻求答案。
“英雄……”
……
我们将会是教派的英雄。
我们，将呼唤神，呼唤更高的神的意志，成为高地民族的英雄。
赛尼奥尔不擅长发表战前演说，他甚至不适合当一个秩序势力的首领。
但他绝对是宗教狂热者的好领袖。
身先士卒的“血之上将”，第一个跳进了浸满拜亚姆边界地下排水管道内部的血池。
他的身体在接触到殷红鲜血的第一刻便溶解殆尽，唯留灵魂游荡在血池上方。
紧接着，从潜入罗斯德群岛，到将仪式准备完成的现在，仅存的二十名信徒，也跟随赛尼奥尔，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这些有着海盗、信众和反抗军三重身份的高地原住民，把从拜亚姆中悄悄绑来的无辜者用绳子拴在身边，拖着几倍的体重，艰难向血池靠拢。
怒骂、哭泣、尖叫、啜泣、求饶，在哪怕死亡都不可宁静的未知恐惧面前，无论是鲁恩的老爷、小姐，还是没什么地位的仆从和服务生，都爆发出了最负面的情绪。
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做出反抗，却又徒劳。
倒是生来就过着卑贱生活的罗斯德土著，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抗拒。
这些人同样是被虏来的无辜者，但不一样的是，当他们在知晓“血之上将”的计划时，就坦然接受了成为祭品的命运。
成为另一个不熟悉的神的祭品，和变成“海神”反抗军手下的不允辩解的亡魂，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多少区别。
战争打响的那一刻，没能逃回丛林，离开拜亚姆的土著全部被他们的同胞放弃掉了。
在极端主义者们看来，几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城里和他们流着相同血液的二等公民做出选择，既然没有离开，那就默认为背叛。
所以，面对没有区别的结局，被绑来的土著们宁愿自己的死亡更有价值一些。
至少从高地来的邪神，会杀死头顶的鲁恩人。
一声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后，血池开始沸腾。
此刻的下水道内空荡荡的，不再有活物的踪迹，大量的祭品满足了仪式的需要。
这场不需要祭司的仪式如期开启，被分解的生物质和早早储存在下水道内的鲜血，在神力的改造下，扭曲为别样的物质。
干硬的棕色树干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发育，转瞬间就成长到了三人携手无法合抱的程度。
它贪婪的吸收着血液，又分化出大量同样干硬的棕色树枝，长出血红色的柔软嫩芽。
这株荆棘状的大树才诞生不久，就在灵界烙下了属于它的倒影。
无数偏阴性的灵界生物被它吸引到周围，有的变成了养分，有的身体发生异变，长出额外的肢体或者器官。
外界，青黑色的屏障第一次震动，有了崩解的趋势。
一双从星辰中伸出的无形手掌，亲自拨开了那铅灰色黑压压的乌云，将一轮红月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界里。
太阳被驱逐了，妖艳的红月表面失去了环形山的轮廓，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形态模糊的木乃伊。
这真正的“受难者”被无数尖锐的荆棘贯穿，淌着鲜血，缠绕身体的破烂布条散开了一半，将腐烂展示给外界。
祂被缝在了另一个更为庞大的，山岳一般的生物上，活像血肉材质的人皮画，对于剥夺祂自由和意志的存在来说，比起俘虏和奴隶，更像是从路边随手采来的，取乐的玩具。
只是，下方看到祂影子的人类并不认为祂仅仅是一件玩具。
“被缚之神”托尔兹纳。
祂曾是“异种王”的从神，曾参加过无数只存在于神话的战争，也曾是高地的庇护者。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祂，许多人甚至已经遗忘了祂的名字，但祂的出现，使整个战场被按下了静止键。
然后，不消片刻，一切活着的，意志不够坚定的，常年在利益间摇摆的，心中充满恶念的生物，同时发出了疯子一般的狂啸。
他们褪下了文明的皮囊，变成一个个怪物，有的是狼人，有的是狰狞的怨魂。
死去的战士重新拾起枪，哪怕是不完整的尸骸也难逃厄运。
数不清的活尸加入战场，无分别的攻击着两方。
鲁恩与特伦索斯特对垒的前线，刚结束交谈的克莱恩和泰勒·弗朗茨震惊地望着天空。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慌。
泰勒第一个反应过来，平时还算亲和的上校突然变成了不容忤逆的独裁者，在精神链接和现实中同时大吼。
“所有人，退回分部！”
“阁下，确保不能有人离开蓝山岛，我不知道这污染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们不能赌！”
吼完命令，他又朝身后叮嘱，然后才化作火焰扎向前方。
克莱恩紧随其后回了神。
他把目光从天上移开，闪烁雷霆的双眼破灭视线道路上的障碍，锁定了从拜亚姆边界凭空冒出的血肉巨树。
这算什么？
“欲望母树”的分身？
克莱恩突然明白，原来眼前的邪恶造物，就是他刚接手“天灾”时无法看透细节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他的灵性一直没有反应，难道“欲望母树”的位格比掌控了灰雾的“诡秘”还高？
那至少足够媲美过去造物主的全盛时期。
“隔绝那棵树，清理活尸和异种。”
“福根之犬”和死灵军团同样受到了影响。
只不过前者的高位格还不至于被钻入青黑屏障的一点污染冲毁，后者受到了冥界的庇佑，对死神的忠诚更为坚定。
两边同时动了起来，宛如较劲一般，冲向了各自的目标。
口吐火焰，眼瞳燃烧的巨犬遁入历史迷雾，以原本三倍的数量从现实和灵界两个方向靠近血肉之树。
“福根之犬”的首领亲自带队，只留了两头不完整的序列三守卫在克莱恩身边。
而死灵军团就没有这样周全的考虑。
已经死过一次的它们，就像是完全遵从命令的刻板ai，半人半蛇的半神带着它全部的部下，冲进了活尸群，不断收割着受到污染的尸体。
或许也有愤怒的缘由？
克莱恩总觉得死灵们在对待活尸群时下了狠手，好多白骨信使用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能力。
“命运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
冠冕之下，失去了面部表达能力的克莱恩叹息道。
他紧抱着“受难者”，空气中飘动的黑色丝线突然有了方向。
两根被拨动的丝线下，倒霉的小动物身体飞速膨胀，眨眼间变成了较薄一些的，格尔曼·斯帕罗的样子。
他们突然出现在特蕾茜和嘉德丽雅面前，引得受到了惊吓的海盗将军颇为默契的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格尔曼·斯帕罗？”
“……是你？”
不同于保持着谨慎的嘉德丽雅，特蕾茜在看清了来者脸庞的那刻，便放弃了手中仓促凝聚的冰霜长枪。
穿着修身衬衣和米白色长裤，外披大衣的“疾病中将”犹豫着，朝克莱恩微微鞠了一躬。
“你是造物主的某个神使对吗？”
她们用了各自的手段，在刚才的红月照耀下没有失去理智。
借助秘偶的视野，克莱恩快速扫了眼两个海盗将军四周，发现战壕里倒了不少自己人的尸体，而尸体上的伤口，都赤裸裸的表现着海盗将军们的风格。
显然，泰勒上校的反应再快，还是有己方中招了。
“我代表造物主的意志前来，是祂的V先生。”
克莱恩以不容分说地语气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受难者”的污染让他的目光带上了神性的光彩，眼瞳深棕不复，满是嗜人的幽黑。
“你们，现在是我的下属。”
“我需要你们充当暂时的督战官，同时也互相监督，确保不会有人尝试现在离开蓝山岛。”
“如果有……”
克莱恩踟蹰了片刻，闭上双眼道。
“就地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