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教团啊……”
“魔术师”佛尔思蔚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明悟的光芒,毫无意义的感慨了一下。
最近帝国的部队在高地战场上连连胜利,铁与血的重锤连绵不绝,把北大陆诸国用了一百年时间在西拜朗及星星高原地区建立的殖民大厦砸的支离破碎。
随着高地陷落的未来即将成真,混乱可怖的旧夜时代悄然无息的回归,高高在上的北大陆文明人们,不得不将对退路和对日后拮据生活的算计端上老爷们的餐桌,挤压老爷们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供大人物们苦恼。
一旦星星高原彻底被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拿下,过去高地王国的领土走进真实造物主的怀抱,残破的西拜朗就成了殖民大国们最后的底裤。
他们将一边维持岌岌可危的联盟,在勾心斗角的闲暇,一边艰难的抽出所剩不多的精力,用来对付盟友,于西拜朗的土地上,开启一场新的角逐。
到了那时,被他们忽视已久,几十年前便下了“不足为惧”定义的“灵教团”,庞大的拜朗复国群体将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中央,成为各方急切或拉拢、或对付的对象。
亦如当初造物主破釜沉舟,带着特伦索斯特遗骨和大面受创的极光会远渡重洋,扶持傀儡帝国抵御叛徒和仇敌的围攻,在群狼环伺间稳固局势。
这次北大陆也要采用相同的戏码,靠拾取造物主的牙慧求生。
大航海之前,他们曾选择支持高地王国作为对抗造物主的桥头堡,而今日,他们将故技重施。
“正义”奥黛丽察觉到了身旁“魔术师”感慨中的复杂。
她有些疑惑,涉世不深的前深闺大小姐,还不太了解贝克兰德之外的弯弯绕绕,她初次踏上窗外的新世界,一切都还是那么懵懂,所有事物,无论危险亦或有益,于她来说都是新奇且难懂的。
克莱恩操纵“世界”耐心解释道。
“‘灵教团’不是一个整体。”
“在死神刚陨落那会,他们或许是,可是后来高地的建立,拜朗帝国亡国,拜朗帝国的遗民一代代经受殖民,内部产生了分化。”
“他们有的人还坚定不移的怀抱着对‘死神’的虔诚信仰,有的人妄图自立门派,有的原本是皇室的则希望恢复往日荣光,有的苦苦寻找大部分拜朗人都能好好活下去的出路。”
“妄图自立门派的人可能会被拉拢,最后一种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背叛了‘死亡’,不再将死后永眠和献身当作最高荣耀的群体,也有被拉拢的价值。”
“当然,他们中很多人对北大陆人没什么好印象,算是极端分子,被提防和针对的可能性也更大。”
安静聆听的“倒吊人”阿尔杰第一次如此清楚的了解到“灵教团”内部的弯弯绕绕,他不那么惊讶地发现,海对面另一片大陆上的人,面对的问题其实和海岛上生活的土著很像。
西拜朗并未因土地辽阔而和破碎、狭小的海岛居民的处境有何差别。
所以他很快便理解了“世界”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特里斯坦阁下无意间提到过,那位“死亡执政官”是“世界”的老师,和他关系密切……
关注“灵教团”大概是“世界”自己的意思……虽然阿尔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在他看来,“世界”是为了私利也好,公义也罢,其实没太大区别。
毕竟V先生格尔曼·斯帕罗本身,就代表了一部分“愚者”先生和造物主的意志,“死亡执政官”借师生身份将拜朗问题抛给V先生,就是在隐晦表达愿意和造物主亲近的信号。
倘若日后拜朗能够重生,是妥协派上台,站在鲁恩代表的北大陆一方;还是激进派上台,倔强的走向自毁;又或是由“死亡执政官”领导,学习第二帝国的奥尔索诺皇帝……
目前看来,都有一定的可能。
不过对于阿尔杰自己来讲,他当然愿意目睹最后一种成真,毕竟他就是这么选择的。
“‘世界’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奥黛丽想象了一下“世界”为她描绘的未来图景,不由打了个寒颤。
天真不在的她,很轻松嗅到了几种可能背后酝酿的,浓郁、不可忽视的鲜血味道。
血腥扑鼻而来,熏得奥黛丽头晕脑胀。
但她还是应下了,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即使她拒绝,“世界”仍能找到别的渠道。
与其为了所谓的立场问题庸人自扰,自顾清高的不去弄脏自己天使般洁净的虚伪羽翼,不如走下高台,用手和脚丈量真实的世界,融入到其中去,用独立的视角看清再做判断。
而且……时局越来越动荡,我继续提升序列,以后……以后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我也有能力保护爸爸妈妈,而不是做累赘……藏在桌底下的手掌握成拳,小小晃了两下,奥黛丽给自己打气道。
“‘世界’先生,我会关注鲁恩高层对‘灵教团’的看法、态度的。”
“好,聚会结束后,我会请‘愚者’先生帮忙,把特性和配方交给你。”
最上首灰雾之后的克莱恩轻笑了一下,没人察觉到他的稍有浮动的情绪。
这桩交易结束,聚会众人又交流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见时间差不多,克莱恩才出手叫停了众人。
“好了,今天的聚会就到这里吧。”
……
“今天的聚会就到这里。”
亚辛·莫哈特拾起桌上散落的报纸和地图,起身说道。
老旧的木桌边上,另外几个和亚辛有着相似打扮,也是全身套着黑色长袍的拜朗面孔,杂乱点头,没做道别,熟稔走向了不同方向,从屋子的几个出口离开。
等到最后一位参会者离开,作为会议牵头人兼“拜朗兄弟会”地下联络人的亚辛·莫哈特,也默默离开了暂时充当会议室的餐厅,避开不时传来孩童玩闹声的客厅,沿着一条窄短的小道,一瘸一拐的绕向了地下。
烛火寥寥,阴暗潮湿的环境滋养了大量蛇虫,一派落魄孤寂景象。
只是本该活跃、嚣张的蛇虫,此时却都挤在了地下室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只有几条较为大胆,体型过于夸张的蟒蛇,在亚辛叩开木门时向外瞧了两眼。
“艾格斯先生。”
亚辛目视着背朝着他,伏在桌案上写作的男人,语气不冷不热。
“和您预料的一样,罗斯德事件发生后,‘皇室派’的使者拜访了几个在伪政府里当任的北方邦前贵族,主要是帕伦克家族的分支。”
“他们希望以‘苍白女皇’的名义,团结这些和艾格斯家族有亲属血缘关系的分支,谋划在库克瓦地区,等到星星高原被特伦索斯特人彻底攻陷,北大陆军队最薄弱、狼狈的时机起事。”
“至于海特尔,他领导的‘人造死神派’,也盯上了这个机会,他们正想方设法绕过帕斯河谷,在战争结束之前抵达特特尼克,并于一定程度上控制那里的局势,好在战争掀起的混乱里继续浑水摸鱼,将一直不受特伦索斯特重视的远古森林边缘地带,从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疆土分离出来。”
“他们想要通过放弃西拜朗,讨好真实造物主,换取一定的自治权,继续还看不见眉目的‘人造死神’计划。”
说到这,亚辛故意停顿了片刻,他期待着书案旁那男人的反应,期待听到男人的发言,得到些信号。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朝两人中间烛火投来目光的蟒蛇都生了倦意,悻悻垂头蜷缩假寐,亚辛都没等来男人的回应。
他不得叹息,却也没有任何恼怒的征兆。
虽然他自诩进步,反抗拜朗帝国、死神教会、殖民主义、皇室至上等思想毒药对拜朗群众的荼毒,满腔怒火的敌视着以上这些让拜朗人的生活变的越来越艰难的大山,但当他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时,面对这位活着的艾格斯,他还是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从灵魂到身心皆在颤抖,本能选择了臣服。
于是,他只得继续说道。
“奉行中和主义的那群人也有想法,他们认为投靠北大陆继续成立伪政权和与真实造物主虚与委蛇都不是好办法,所以他们主动联络了‘玫瑰学派’,最近又有一批年轻人加入了‘玫瑰学派’组织的反抗军。”
“我们分析了他们合作的几个点,这群人完全是昏了头,他们希望摆脱拜朗皇室和死神教会的控制,却全然不知他们给自己找了个更恐怖、更残暴的主子,主动把自己和自己的亲属、同胞,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虽然他们的口号响亮,要建立属于拜朗人的拜朗,只在内部间流传的真正主意也看起来不错——把皇室束之高阁,改良信仰——但是在我看来,这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
“可是,不论这三个派别的想法有多少可能成真,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必然要面对最无序、最危险的环境,做出选择……”
亚辛突然噤声,他情绪的激动影响了周围,来自于“看门人”体内的冥界气息慢慢向四周蔓延,体型夸张的蟒蛇嗅到了危险,敏锐的野兽直觉驱使着它们朝更阴暗的角落退去。
他目视着仍在桌上书写着什么的男人,突然问道。
“艾格斯先生,您还在听吗?”
“我在,一直都在,亚辛。”
尽管用词还算亲切,可当这随性的回答传入亚辛耳朵时,经历过残酷战斗,也经历过政治迫害的“看门人”的那条跛了的腿,还是止不住抽搐了一下。
“亚辛。”男人呼唤着他的名字,终于离开了案前,“我是在想,在思考和他们容易被看破动机的选择不同,你是为了什么才走上了那条特殊,或者说不易被人理解的道路?”
“你作为一个拜朗人,独立也好、妥协也罢……甚至是对信仰的绝对忠诚,愿意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付出各种各样的代价,迎接‘死神’的归来,我想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但是你,你们,你们选择投靠真实造物主,并且认为必要时可以放弃一定的主权,最大的目标就是日后将西拜朗变成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一个自治省。”
“你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选择……亚恩稍微狐疑了一下,他有些怀疑眼前这位身份特殊的男人提出这一问题的动机,且他意识到,接下来自己的回答,很有可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不,应该说巨大的影响,会影响到还活着的,所有拜朗人……
他一直低着的头抬起了几分,目光快速在男人肩膀以下的部分扫过,偶然发现男人方才书写的,好像是一封信。
几乎是眨眼之间,亚辛想好了答案。
“因为仇恨。”
“仇恨?”
“是的,艾格斯先生,我,我们,我们因为仇恨选择了这条道路。”
“对谁的仇恨?”男人感兴趣的沉吟片刻,追问道。
“鲁恩人、弗萨克人、因蒂斯人、费内波特人、伦堡和马锡人、分裂帝国的高地人、特伦索斯特人,还有……”亚辛将头颅完全抬起,直勾勾盯着男人的脸,一字一句,“还有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的总根源,拜朗皇室。”
“你知道我是个艾格斯。”男人并未发怒,很冷静的反问。
“当然,我的殿、下!”亚辛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那个他这辈子都没几次说过的称呼,“我当然记得您姓艾格斯,但我不害怕您会因为这点小事惩罚我,或者是杀死我。”
“您不会把我送给死神,让我们已经腐烂的神来审判我这个不虔诚的叛教者,否则您在见到我们的第一面,我们就已经是一滩枯骨了。”
“是这样。”男人依旧是那冷漠的语气。
“可是仇恨有很多种,我还是希望你能为我详细讲讲,既然你和特伦索斯特人也有仇恨,为什么要选择投靠真实造物主,想要带领拜朗人成为祂的臣仆。”
“而且,听来你最恨的人其实是艾格斯家族?”
“你为什么会选择忍下这股情感,愿意替我做事?”
你早就知道答案,你根本就了解我的动机,为什么还要逼迫我!亚辛在心中呐喊。
他的表情几经变化,面部肌肉隐隐扭曲,最后成功压下了质问和埋怨的冲动。
“因为,我知道,我们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依靠。”
“除了出卖自己,在恶人中挑选可以接受的一个拉到自己头顶当主子,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众神都希望获得拜朗这块肥沃的土地,唯独祖祖辈辈生在这里的我们没有得到她的权力,相比北大陆的殖民者,统治了我们的东拜朗同胞近千年的真实造物主看起来倒更有人性一点,至少那里的同胞生活的确实不错,和我们相比就像是在天堂……”
“投靠真实造物主,除了需要彻底抛弃早就不在的拜朗帝国,放弃和大多数拜朗人无关的祖上的荣耀,其实我们不会有太多损失。”
说着,亚辛向前迈步。
“事实上,比起您的疑惑,我更好奇您的想法。”
“当一位死神亲子找上我,帝国最正统继承人在见到我这个脏人眼睛的异端时,没有杀死我,而是让我向他服务,可以继续我自己的事业,我的疑惑恐怕是您无法想象的。”
“您为什么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高贵的死亡的子嗣,竟然和我这个,庶民的儿子一样?”
他眼神空洞,面色灰暗的向眼前的男人,拜朗帝国过去的“死亡执政官”阿兹克·艾格斯发问。
“殿下,您又是为了什么,选择背叛拜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