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前几日进行了期中考试,今天成绩出来了,我还是第一。给父亲看吧,发到成绩单时我想到,虽然是无甚惊喜的成绩,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父亲了,他的工作一向很忙,而最近似乎更忙了。

前些日子父亲难得在家,悠仁叔叔找了过来,在他们进入书房后,我躲在外面,悄悄地打开了一丝门缝。声音断断续续地透过门缝传出来,我压在门板上想听得更清楚些。这时,书房里爆发了争吵。

“但是他们可是有那方面的关系!你不怕死我还不想死呢!”

我惊吓之下不小心放松了控制门缝的力道,‘砰’地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被发现了,悠仁叔叔过来锁上了门,他的视线让我感到害怕。叔叔是依附于父亲的,我想起母亲曾说起的话——但是若哪天形式颠倒,我们怕不是会流落街头吧——母亲玩笑般地说出这句话,于是当时的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现在我感到恐惧,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悠仁叔叔的目光仿佛一头豺狼,是我看错了么?而他们谈话间透露出的形势同样让我感到害怕,有敌对的公司在狙击我们家,父亲为此整日加班,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愁苦不已,但我帮不上什么忙。明明我决定了要保护母亲和妹妹的。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她在医院住的时间已经比家里还多了,但她不想让我们跟她一起住在医院里,于是我们只能在周末时由父亲带着去看望她,每当这种时候妹妹总是开心的,她最喜欢的就是母亲了。虽然见面时间不多,但是每次妹妹都会开心地跑过去,又在母亲身前停下,小心地抱着她的腿。

——就连妹妹都知道母亲需要小心对待了,我感到十分难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还会和父亲一起跳舞,带着我骑马,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去游乐园。父亲嫌弃那太过吵闹,母亲笑着打了下他。

“哪有一个人玩游乐园的。”

上次见到母亲时她在花园赏花,妹妹坐在她腿上,母亲指着株紫阳花给妹妹讲故事,她正笑着,突然用手捂住嘴嘶声咳嗽了起来。

“妈妈妈妈?”

妹妹抱着母亲的手臂,我走过去抱起了她。

“惠要吃点心么?”

“要!妈妈……”

“我没事哟,”母亲摸了下妹妹的头,捂着嘴说道,“你来啦崖一,惠就交给你了。”

她一直是优雅的,即使是虚弱的笑着也如此美丽。

“母亲快点休息吧。”

“我已经休息够啦。”

那天之后母亲又去了医院。

回到家时妹妹正在看动画,最近她喜欢上了魔法少女的故事,在看到我时她欢快地叫了声哥哥,跳下沙发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这几天家里只有我和妹妹以及佣人们,也许父亲是回来过的,可是都是深夜了,我们都已经睡了,而早上也是看不到父亲的。

我感到有点寂寞,但父亲是为了我们在工作,要是不工作的话,母亲就会死掉的。我曾经查过母亲的药,她一天就要花掉别人几个月的工资。

我是可以忍耐的,我是岸山家的长子,要保护好家人。但今天我有点想念父亲了,最近家中的气氛十分严肃,如果父亲看到成绩单的话,会开心点吧?

“哥哥很开心?”

“我考了第一哟!”

“哇!”

5岁的惠不知道考试是什么,但她知道第一,第一是绝对的好东西,只要有了第一,大家都会很开心。她在单纯地为此而高兴。

“太好了哥哥!”

哪怕我一再地想要保持沉稳,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我决定等父亲回来。

当我从睡梦中惊醒时已经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大概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被佣人抱上来的。吵醒我的是从父亲房间传来的重物落地声。

对了,父亲!

我突然记起之前的目的,拿起桌子上的成绩单向父亲的房间跑去。

“父亲!”

我闻到了血腥味,凳子倒在地上,桌子也被推到一旁,文件散落了一地,那些耗费了父亲数日的心血泡在了血水里,已经看不清字迹了。好多好多的血,父亲就那样躺在地上,像一条将死的鱼,他艰难地看向我。我看到他的嘴巴扇动了下,却听不见声音。

“父……亲?”

‘砰——’父亲的胸口被破了个洞,再没了声息。

红发的少年杀手看了我一眼,从打开的窗子里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血蔓延了过来,将我团团围住,我被困在铁锈味的牢笼里,眼前是一片的红雾,肚子好痛,冰冷而又锋利的刀片插//进去又搅了搅,我死死地按住肚子,断刃刺穿了我的掌心,有什么东西滑溜溜地流了出来。滑落着滑落着,在红色的波涛中我看到了一节白色的指骨。

我记起了一切,我是岸山崖一,8岁时父亲死于杀手之手,悲痛下又没了经济来源的母亲很快就病逝了,我和妹妹一起碾转于亲戚家,每日仰人鼻息,只盼望着成年后带着妹妹离开。在16岁时我提前达成了这个目标,龙头战争发生了,父亲留下的公司在混乱中经受了巨大的损失,亲戚们决定离开横滨。我和妹妹被遗弃了。房子被卖掉,我们两人艰难地在擂体街生活,一开始差点被杀死,后来也姑且有了个容身之所,那之后我加入了港口黑手党,终于有机会探查当初那个导致了这一切的杀手的信息,可是一年来一直无所收获,直到一周前我遇到了某个好心的俄罗斯人。

我是无法复仇的,在面对那个仿佛黑暗化身的男人时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干部大人的保护下,我是无法伤害到织田作之助的,因为他是所谓的好人么?

别说笑了。

人是不会因为一个人是好人而理所当然地去保护他的,横滨的好人死得还不够多么?

干部大人并不会为一个路边面包店老板的死亡而耿耿于怀,只是恰巧织田作之助是他朋友罢了。人类是一种只能看到身边的生物,在为了保护妹妹而杀死了另一个孩子时我就明白了的。

我不会为了他的死亡而感到难过,正如织田作之助不会为他手下的亡魂而祈祷。

所以我不会为了他亲近之人的悲伤而收手,所以干部大人不会为了妹妹放我一马。我们像野狗一样狂奔,只看得见眼前的一点微末世界。

所以我会杀死他,所以我将会被杀死。

杀人者是没有未来的。

神明是如此公正。

>>>

芥川龙之介收到了下属部队的行动报告,在看清楚内容的一瞬间,怒火淹没了他的理智,有人试图暗杀他的太宰先生。即便那下面写着暗杀失败也无法平复他的愤怒。是太宰先生的智慧告破了敌方的阴谋,无关敌人的忏悔,可笑,失败了就可以抹消他的罪过么?要是太宰先生失败——不,他怎么可以如此设想,这是对太宰先生的侮辱。

那是他的老师。

芥川龙之介狂奔在通往刑讯室的长廊上,一路上众人纷纷退避,唯恐殃及池鱼。罗生门拉出狰狞的残影,宛如出闸的恶鬼。

“哐——”

门被猛地撞开,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房间都仿佛在震动。

岸山崖一眯着眼看向门口,逆着光的芥川宛若鬼魅,黑色的布条飞舞着,室内回荡起恶鬼的声音。

“就是你要杀太宰先生么。”

“我……唔!”

布条猛地伸长,掐住了他的脖子,以脆弱的咽喉为着力点向上将他提起,脚上的镣铐被固定在地面上,此时完全绷紧,死死地扣住他的脚踝,腹部传来刀割样的疼痛,温热的暖流向下流淌,那是他的小肠,在昏迷前他刚体验了一次切腹。

“为什么!”

罗生门越收越紧,引起了呕吐反射,却被制止在甲状软骨前。呼吸愈发困难,岸山眼前一阵阵发黑,朦胧他想到,父亲当时大概也是如此吧。

“没……错,”他用尽力气吸取着稀薄的空气,“是我……”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视野旋转着,在陷入黑暗前他看到了仿佛死鱼般被反复鞭挞的肉块,肉糜溅到了他脸上。

——啊啊,是我的身体啊。

世界安静了。

>>>

横滨的地下有复杂的排水系统,四通八达地遍布了整个城市,宛如一张大网。这里鲜有人类到来,是老鼠的天堂,被驱逐出繁华地表世界的老鼠们在此处肆虐着。当你沉睡时,它们通过管道来到地面的世界,睁着猩红的眼睛在床头注视着你。

下水道的某处,一个裹着毛绒披风的男人坐在占据整面墙的屏幕前。男人有着苍白而绮丽的容貌,厚实披风包裹着的身形纤细瘦长。他注视着荧幕,时不时咳嗽几声。

那是由十数个小型屏幕组成的巨大屏幕,暴露在外的线路仿佛挂在墙上的蛛网,从主机发出,走过虚拟的路线,在每个终端上编织起了笼罩整个横滨的巨网,那是男人的神经网络。正中央的主屏幕上是一个昏暗的房间,肉//体被不断地贯//穿,贯//穿,演示着一个人类成为肉泥的全部过程。荧幕的幽光照亮了这片简陋的基地,从扩音设备里传出的狂犬的咆哮肆虐在狭小的室内,老鼠探出了头。

“先生。”

声音是某个从光线无法到达的角落里传来的,那是一个属于少女的声音,混着哭泣后的沙哑。

“哥哥他……是死了么?”

“我很抱歉,小小姐。”

“那我该怎么办呢?”

“请祈祷吧,”男人侧过头看向她,幽蓝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神中透着悲悯,“神明注视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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