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迅速判断出眼前形势,她不过是老太太跟前大丫鬟,就算陆卿禾看她不顺眼,也绝不会在别府搞事来加害她。
她看向来喜的双眸摄人心魄,声音森冷道:“你最好没说假话,不然我绝不轻饶。”
来喜性格怯懦,被夏里这眼神看的浑身僵硬,她哆嗦着嘴唇道:“婢子不敢撒谎……”
夏里怕府里姑娘真出事,顾不上同阿嬷打招呼,拉着来喜就走。
她对东阳侯府并不熟悉,听从来喜的指点,穿过人烟稀少的地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两人脚步微顿,来喜喘着粗气道:“夏里姐姐,二姑娘和大姑娘就关在前面东厢房,门外有人把守,咱们只能翻窗进去。”
夏里警惕道:“既然能翻窗,为何你们姑娘不自个儿出来?”
来喜无奈道:“大姑娘被迷晕了,她躺在榻上人事不知,我们主仆二人根本挪不动她。”
这解释有些牵强,却也不是不可能,来都来了夏里总要探个究竟,她跟着来喜穿过枯萎的灌木丛,终于到达窗棂后边。
来喜先极有节奏的敲打窗台,不一会儿就见二姑娘探出头来,瞧见夏里她十分欣喜,颤声道:“夏里你终于来了,你快进来帮我把大姐姐送出去……”
夏里毫不犹豫爬上窗台,果真见大姑娘在里头躺着,待她进入屋内,一脸严肃道:
“二姑娘意欲何为?如果只是想救出大姑娘,您不必折腾着来找我。”
陆知遥眼眸低垂,她知瞒不过夏里,声音沙哑道:
“咱们先将大姐姐送出去,让来喜将她带去马车上,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外头有人看守,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闯进来,确实不能耽搁时间。
夏里二话不说,走过去用力抬起陆卿禾身子,陆知遥赶紧伸手帮忙。
她小身板弱不禁风的全靠夏里出力,来喜则在外头接应,三人力气有限,时不时会磕碰到大姑娘,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是被下了药了。
夏里累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将人挪出去,目送来喜背着大姑娘走远后,直截了当道:“二姑娘是不打算出去了?”
陆知遥面色惨白,她语气平静道:
“大姐姐是被昭华郡主所害,原因是她对三皇子有意,又是淑妃娘娘外甥女,对昭华郡主有潜在威胁,郡主想先下手为强,直接毁了她名节。”
夏里脸色阴沉的如同乌云压顶,声线微凉道:“你既然知道昭华郡主目的,为何不走?”
陆知遥面色一怔,随即又释然,她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坦言道:
“因为这是我唯一高嫁的机会,昭华郡主想将大姐姐和惠王送作堆,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大姐姐或许瞧不上眼,与我而言却是求之不得。”
夏里眉头紧锁,耐心劝道:“惠王曾是太孙,如今更是永平帝的肉中刺,你同他在一起前途堪忧。”
陆知遥眼底闪过一抹坚定,她毫不犹豫道:
“你不懂,惠王不是池中物,永平帝奈何不了他,我嫡亲外祖乃是景太子幕僚,很多旧事我都知晓。”
说完这话,她更加坦然了,继续道:
“我在府里是何处境你也知晓,我小娘安静不惹事,也不会替我打算,靠我嫡母不定会胡乱嫁给什么人,倒不如孤注一掷拼一把。”
夏里面色愈发凝重,她深呼一口气,淡声道:
“二姑娘既已打定主意,是何后果您心中有数,婢子就不阻拦了,您留下婢子,想来是有事要吩咐吧,您不妨直说。”
陆知遥声音低沉道:“待会儿我会装作被药迷晕躺在床上,来人不论是谁,你都替我将他打晕。”
夏里面露诧异,陆知遥委婉道:
“我虽想搏一次,却并不打算就这么失贞,我与惠王不可没了体面,做做样子叫外人看就够了。”
夏里将她单独留在此处确实不放心,所以并未拒绝,只冷声道:“那婢子躲在门后,待会儿就用这砚台攻击来人。”
陆知遥眉头微蹙,小声提醒道:“你切莫用力过猛,万一伤势过重就难办了。”
夏里嗤笑道:“我有分寸,你该担心我俩处境,万一来人有所防备,只怕会弄巧成拙。”
陆知遥歉疚道:“对不住了,让你跟着我一道冒险,实属无奈。”
夏里并不买账,这事儿来喜又不是干不了,只是人有亲疏远近,她是老太太的人,事后更容易说清楚而已。
夏里神色沉静,她抬了抬下巴,淡声道:“二姑娘不必同婢子解释,事后您同老太太交代清楚即可。”
说罢,她抄起砚台,躲在了门后面,陆知遥面色复杂,不好再说什么,她走到床榻上躺好,屋内沉寂下来。
过了半刻钟,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门外看守的小厮似是不见了,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一身着玄色阔袖蟒袍的男子脚步虚浮的跨过门槛。
夏里屏气凝神举起砚台,待那男子踉跄着将门合上,刚转过头她便干脆利落的砸了下去,惠王只觉眼前模糊,随即人晕了过去,夏里这才压低声音道:“二姑娘可识得惠王殿下?您先来认人。”
陆知遥走近看清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后,轻舒一口气,“这是惠王殿下,咱们先将他挪到榻上去吧。”
这可是成年男性,体重比陆卿禾重多了,夏里内心哀嚎,早知今日有这么多体力活要干,她朝食该多吃些的,二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挪上床榻。
陆知遥面露感激道:“夏里姑娘,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今日的恩情。”
夏里擦了擦额头虚汗,不甚在意道:
“婢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您不后悔今日抉择即可,待会儿出去后,我会如实同老太太禀明,她如何行事,婢子就不得而知了。”
陆知遥似乎并不担心老太太责罚,她微微颔首道:“祖母定能体谅我的处境,你快些走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应对。”
夏里再次爬上窗棂,只是跳下前叮嘱道:“二姑娘得装的像样点,别露出破绽。”
陆知遥粲然一笑,她指了指桌上的茶盏,“那是姐姐先前喝的茶水,余下的我会喝完,你放心,出不了差池。”
做戏就得做全套,惠王不是好糊弄的主,昭华郡主等人也不是善茬……
夏里不再多言,她暗自感叹,原来小透明似的二姑娘竟也有那般手段,日后切不可小瞧任何人了。
从那厢房出来,夏里迅速往老太太那儿跑去,她不知大姑娘这会儿怎样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等这事爆出前得让老太太占据主动权。
此时梅园那边正热闹,侯府安排了戏班子唱戏,老太太正看的入神,谢嬷嬷见着夏里过来,低声斥责道:
“你又乱跑去哪里了?怎得这般没有分寸。”
夏里作揖求饶道:“阿嬷勿怪,是真出事了,我得跟老太太回禀。”
谢嬷嬷识大体,知晓夏里稳重,绝不会胡言乱语,忙示意她过去说。
夏里走到老太太身侧凑到她耳旁,言简意赅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表情微敛,眼底有寒芒闪现,淡声道:
“好丫头,做的不错,你先去马车守着,莫让外人扰了大姑娘小憩,余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夏里躬身应诺,老太太又对石蜜道:“让两位太太将姑娘们看好,全都带到我跟前来。”
石蜜领命,同夏里一道离开,谢嬷嬷面色严肃道:“主子,可用差人将国公爷喊来?”
老太太轻轻摇头,她嘴角微微上扬道:
“这事儿用不着他,二丫头给自己挑个夫婿罢了,她倒是好眼光,是了……她外祖是景太子幕僚……我竟忘了这茬。”
谢嬷嬷越听越迷茫,这会儿也不是探听的时候,接下来肯定有场硬仗要打,她得支撑住老太太,绝不能让气势弱下来。
夏里回到马车上时,来喜已经不见了,陆卿禾的贴身丫鬟正在照料她。
夏里默不作声上了马车,那丫鬟见她不敢多言,她没伺候好主子已犯了大错,回府少不得要受罚。
时间流逝飞快,园子里估摸是闹了起来,来了两波人想要搜检她们马车,都让夏里给打发了,若不是有她在,只怕陆卿禾还得遭殃。
终于,躺了许久的陆卿禾有了反应,她迷茫的睁开眼,瞧见自己在马车里并无太大反应,过了片刻,她脑子恢复清明后,方才错愕道:“我不是在赏梅宴么?遭了……姚滴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她手指颤抖着,眼中充满惊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显然是知晓事情严重性。
夏里面色如常道:“大姑娘不必担心,什么事都没发生,二姑娘将您替换出来了。”
陆卿禾闻言目呲欲裂,怒不可遏道:
“替换?那姚滴珠是奔着毁我名节来的,你竟眼睁睁看着她受害,不行,我要去救她!”
夏里心情正烦躁着,哪有心情陪她瞎胡闹,没好气道:“大姑娘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为何还要让那东西入口?再者我不过是卑微婢女,哪能左右主子决策,大姑娘还是耐心等候吧,一会儿她们就该回来了。”
陆卿禾听出画外音来,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二妹妹主动留下的?她到底想干嘛?”
夏里望着窗外沉默不语,无论陆卿禾说什么都不再回应,幸亏她身上药效未过,说话有气无力,倒也不是特别聒噪。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太气势汹汹的出来了,夏里立刻掀帘子下马车,二姑娘包裹严实的被仆妇抬着,人还未清醒。
东阳候夫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语气诚恳道:“老太太见谅,都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此事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太太眼神深邃,不怒自威,她语气淡漠道:
“事情前因后果皆已查清,我孙女遭此大难无辜至极,就算是闹到圣上跟前,老身也毫不畏惧。”
候夫人姿态极低的赔礼道歉,她心里懊悔极了,涉事三方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主儿,但凡处理不妥,东阳侯府就会遭记恨。
大太太面色铁青,想到原本入局的是卿禾就止不住的后怕,二太太已被老太太斥责一通,她这嫡母对庶女太不上心,如今闹成这样,她也有很大的责任。
夏里走到老太太跟前,搀扶着她手腕,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夏里不着痕迹眨了眨眼,示意大姑娘安然无恙,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再搭理侯夫人,抬脚上了马车,待车厢帘子放下,隔绝外人视线后,老太太表情缓和下来,轻轻拍拍夏里手背,以示赞许。
直至马车驶离东阳侯府,谢嬷嬷才声音低沉道:
“惠王方才怒火滔天,必会恨毒了二姑娘,这门婚事还能成吗?”
老太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语调轻缓道:
“他知晓被人算计,恼怒也是正常反应,娶不娶知遥不是他能决定的,得看圣上愿不愿顺水推舟。”
谢嬷嬷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二姑娘毕竟是二房庶女,王妃之位有些悬,大抵能讨个侧妃的份位。”
老太太笑而不语,转头看向夏里,轻声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夏里表情微愣,仔细斟酌道:
“将二姑娘记到大太太或是二太太名下,她不就成嫡女了么……咱们府里同淑妃亲近是众人皆知的事,国公爷也更看好三皇子,所以不会对惠王有任何帮衬,圣上应当不愿看到惠王娶对他有所助益的王妃……”
夏里说罢,老太太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她鼓励道:“你说的很好,继续说下去。”
有老太太发话,夏里不再迟疑,她接着说道:
“二姑娘乃国公府千金,若为王妃传出去不算辱没惠王,至于她是否由庶转嫡,在娘家受不受宠,外人并不在意,至少圣上是乐见其成的。”
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朝谢嬷嬷打趣道:“你果真是老糊涂了,还不如你家丫头瞧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