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何苦来哉

陆卿禾原本打定主意,不论夏里做的通草牡丹有多好看,她都要挑出刺儿来。

哪晓得事情发展不由她控制,她若继续拿乔,这花还真轮不到她拿。

夏里声音温和道:“二太太,这花本就是给大姑娘准备的,我再多做一些,您晚两天取可好?”

罗氏向来喜爱寓意富贵奢华的物件,这牡丹美到她心坎里去了,方才那般说不过是故意凑趣,她大气道:

“晚一点也无妨,要不你给我做成通草牡丹的发饰,这花别在发间,肯定好看。”

这对夏里来说并无难度,她点头道:“这倒是好主意,二太太雍容华贵同牡丹花相配极了。”

没有女人不爱听奉承话的,罗氏抚了抚发髻,眉开眼笑道:“瞧瞧,瞧瞧,这小嘴儿多甜,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可心丫头在身边伺候,一顿能多吃两碗饭。”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那些个陪嫁难不成都不顶用?你休想打夏里主意。”

罗氏忙浮夸的喊道:“母亲~我只是打个比方,哪敢真抢您的心头好啊,夏里若有余力多指点底下的小丫头就够了,您过得舒心,儿媳才放心呢。”

老太太明知这话参了水分,却还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宋氏看了有些失落,她笨嘴拙腮说不出讨喜的话,也拉不下脸面讨好婆母,远不如弟妹同老太太亲近,每回见此情景,都不免黯然神伤。

陆卿禾撇了撇嘴,她看不惯罗氏谄媚的嘴脸,碍于长辈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朝夏里道:

“这牡丹盆景我端走了,五百两银票稍后让人给你送来。”

夏里客套道:“姑娘只管把花拿走,银子不必着急,婢子还怕您跑了不成?”

陆卿禾当众许诺的事岂会不兑现,她又不缺那仨瓜俩枣。

从正房出来,夏里同白芍走在一起,她笑着打趣道:“你赚了这么多银子,不打算请姐妹们吃酒吗?”

夏里脊背挺直目视前方,淡声道:

“姐妹们不差这顿酒吃,我若大张旗鼓的行事,难免显得不稳重,也有戳大姑娘肺管子的嫌疑,旁人未必领这份情,何苦来哉?”

白芍性子直却不是没脑子的货,她立刻明白过来,微微颔首道:“你说的在理,有些人平时姐姐妹妹的叫着亲热,背地里不定怎么蛐蛐,还是你看的通透。”

夏里脚步轻盈,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她身份如此,在争取到利益的同时,也得尽可能减少外界对她的嫉妒,她内心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不需要在同类身上找优越感。

如今夏里在主子心目中的分量,不是普通丫鬟所能比的,她的地位仅次于担当重任的管事们,属于有真本事那一梯队的。

虽然软实力的提升,暂时不能改变身份,她却也不再是任由摆布的提线木偶了,就像陆卿禾看不惯她,却又干不掉她,是一样的道理。

夏里越发有耐心,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另一边,陆陵川终于有了正经官职,虽只是微末小官,却也算踏入官场了,他这几日忙碌的很,没空给老太太请安,午膳便到乐寿堂陪老太太一道用。

相较于儿子,老太太对长孙更是看重,瞧见他穿着宝蓝色家常袄走来,身姿挺拔而秀美,笑的一脸慈爱。

“这几日忙坏了吧,公务是处理不完的,切不可因此伤了身子骨。”

陆陵川眼神清亮,嘴角含笑道:“倒也还好,虽不得空闲,却比往日过得更充实,孙儿年轻力壮,又自幼习武打熬身子骨,不碍事。”

老太太眼里满是欣慰,和蔼道:“你肖似你祖父,样样都好,府里日后有你掌舵,我也就宽心了。”

陆陵川眼神闪烁,语气平静道:“父亲和二叔也不差,咱们这样的勋贵子弟,只要有守成的本事就行了。”

老太太摇头叹息道:“若在太平盛世守成也就罢了,一旦朝堂有动荡,稍有不慎就会累得家族覆灭,你父亲难当大任。”

老太太能说的话,陆陵川却不好提,很多旧事他都不知晓,所以也无从说起。

谢嬷嬷适时出声道:“主子,现在能上菜么?”

老太太微微颔首,“上菜吧,用了午膳,让陵川好好歇会儿。”

说罢,便有丫鬟端着菜肴鱼贯而入,陆陵川下意识搜寻夏里身影,屋内当值的丫鬟都是他熟识嗯,就是不见夏里。

待菜上齐,老太太动筷后,陆陵川才收回目光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站他身旁布菜的正是香薷,原本今日当值的不是她,听老太太说世子爷要来用午膳,她特意找个借口调换了一下,这才有机会近身伺候。

香薷极有眼力劲,陆陵川看向哪道菜,她便伸筷子去夹哪道菜,伺候的很是尽心。

她心里虽欢喜,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毕竟是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她若真敢行狐媚之事,那就是不想要命了。

她来之前特意换了件熏过香的衣裳,那若有似无的清甜气息,既不张扬又好闻,陆陵川嗅觉灵敏,刚一坐下便闻到了。

他抬眸冷淡的看了香薷一眼,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显然是不认识她的,对上他那眼神,香薷的满心期待好似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热情一扫而空。

内心强烈的失望让她差点绷不住表情,幸亏陆陵川眼神很快移开,她轻吁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当差。

陆陵川胃口极好,连老太太也跟着多用了小半碗饭,用膳罢,他又陪着老太太喝了盏茶才走。

从正房出来,陆陵川并不直接去前院,反倒往乐寿堂下人房方向去,石斛压低声音提醒道:“爷,那边是下人房,您走错道了。”

陆陵川慢悠悠道:“我去下人房找人,你不必啰嗦。”

石斛也是个机灵的,忙压低声音道:“夏里姑娘住的地儿离谢嬷嬷极近,不在这边。”

陆陵川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他,“那你还不赶紧带路,我找她有事商量,耽误了正事仔细你的皮。”

石斛赶忙上前带路,夏里正同麦冬一起在院儿里晒太阳做通草牡丹,三人有说有笑气氛正好,陆陵川甫一露面,麦冬惊了一跳,忙站起来行礼问安。

夏里循声望去,陆陵川眼神深邃而沉静,他唇角微扬,从容不迫道:“不必多礼,是我打扰你们了。”

夏里柳眉微蹙,恭敬道:“世子爷可是有事吩咐,婢子这里简陋,怕伺候不周,不若换个地方再谈?”

陆陵川神态悠然道:“不必麻烦,我说两句话就走,听闻你用通脱木做的牡丹栩栩如生,我想来讨两盆送人,价钱就按照你定的来。”

夏里恍然大悟,声音温和道:“世子爷要花只管派人吩咐,哪用的着您亲自过来,这通脱木是老太太派人替我寻来的,我哪能收您银钱。”

陆陵川眼神温和如春风,一脸正色道:

“这钱是你该得的,单凭这份巧思就值这个价了……

卿禾给你添麻烦了吧,日后她不讲理,你就来找我。”

夏里忙客套道:“不至于,大姑娘只是有些孩子气在身上,她同我玩闹罢了,并无害人之心。”

陆陵川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他坦言道:

“我嫡亲妹子是何品性,我心里很清楚,你不必替她找补。”

夏里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这通草牡丹二太太那也要,恐不会那么快做好,不知您是否着急要?”

陆陵川轻轻摇头,“我不着急,你何时做好送来都成。”

正事说完后,陆陵川没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这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转身离开。

香薷恰巧过来找麦冬,看到陆陵川时面露错愕,下意识退后一步福了福身,陆陵川并未搭理她,径直从她身前走过。

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麦冬才兴奋道:“我竟不知世子爷这般平易近人,他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不怒自威,真是世间少有!”

夏里打趣道:“你这是把学到的成语都用上了吧?咱们整日关在这深宅大院,你又见过几个年轻男子,怎就知道他世间少有了。”

麦冬抬着下巴道:“我自然知晓,也不知将来的世子夫人是哪家闺秀。”

夏里轻笑道:“无论是哪家闺秀都是咱们主子,见着了敬着便是,其他可与咱们不相干。”

香薷走到二人跟前,表情微妙道:“难道你就不想飞上枝头当主子?我瞧着世子爷对你可不一般。”

夏里低声斥责道:“你在胡沁什么,世子爷待下人和善便不一般了?那临风居丫鬟岂不都要当主子?”

香薷看着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屈居人下太委屈你了……”

夏里瞳孔里翻涌着香薷看不懂的情绪,她侧过脸淡漠道:“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你且记住,这辈子我都不可能为妾……”

香薷听了心像被针扎似的,酸涩的无法呼吸,麦冬听不明白两人话里的意思,开口道:“你俩别聊了,赶紧来做活计,这又增加了两盆牡丹,得准备不少花瓣呢。”

夏里立刻回过神来,她声音轻快道:“不必慌张,还来得及,你只管去取芯,香薷来片纸。”

香薷顾不得想太多,忙点头应允,她手脚麻利的拿刀片纸,仿佛先前的谈话就这么被风吹散了……

隔天是女眷们去东阳侯府参加赏梅宴的日子,夏里从未陪老太太出过府,原以为这回也轮不到她,哪知老太太点名要带她去外头涨见识。

夏里自然乐意出去玩儿,有阿嬷在她只需和石蜜一道,寸步不离的守在老太太身边即可。

偶有时间夏里会去后巷宅院小住,她也曾穿街走巷的四处闲逛,但这跟去东阳侯府见世面又是不一样的体验。

众人此次出府乘坐的都是马车,密不透风的车厢很是暖和,一路上都在听老太太絮叨着侯府往事,夏里倒是知晓了不少秘闻。

她和石蜜都是嘴巴严实的,压根不用人提点,听了只会烂在肚子里。

马车行至侯府大门,见是梁国公府车架,立刻就有管事领着往后院而去,夏里扶着老太太不好掀帘子乱瞧,走了好一阵才停下,远远就瞧见侯府大奶奶迎了过来。

夏里默不作声看着众人寒暄,待进了园子,抬头便瞧见腊梅的黄色花瓣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她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老太太身份尊贵,都是别府女眷来给她请安,夏里与石蜜站在老太太身侧,不敢擅自离开,两位太太则带着姑娘们交际应酬去了,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挡不住这热闹的场景。

东阳侯府老太太还将其长孙女叫到众人跟前,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其心思不言而喻,老太太面上流露出赞赏,虽不住跟着附和,却没吐出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堪称滴水不漏。

夏里在旁听的津津有味,既惊叹于老太太的社交能力,又被这群太太奶奶们的手段给折服,能站在阶级顶端的女人果然不容小觑。

她正听到精彩处,忽然听见一道细弱的声音唤她。

“夏里姐姐……夏里姐姐……您快过来一下……”

那声音似是要哭出来了,夏里秀眉轻拧,下意识转头去找,只见唤她那丫鬟站在腊梅树下,仿佛是二房出来的,夏里怕有急事,俯身对着老太太耳语几句,见她点头应允,方才循声找去。

来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夏里跟前,拉着她胳膊悄声道:“夏里姐姐,我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来喜,姑娘那边出了点状况,需要您去帮忙!”

夏里警惕心很重,这来喜虽眼熟却并不了解,她岂能轻易相信,面色严肃道:“既是二姑娘出事,理应找二太太这个嫡母才对,我不过是个丫鬟,又能帮的什么忙。”

她作势要走,来喜忙将她拉住,言辞恳切道:

“夏里姐姐,那儿除了有我们家姑娘,大姑娘也着了道,喊太太过去来不及了,您就行行好赶紧随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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