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起小姑子的鲜嫩,卢娘子由于长年累月在灶房操劳,早就熬的面色蜡黄,眼角细纹丛生,不复往日光彩了。
若能再年轻十几岁,她有赵小茴这本钱,倒也愿意放手一搏。
赵小茴虽伤过她心,这些年却成熟懂事不少,如今能体谅她的不易,家里有事也向着她,这就够了。
卢娘子转头见栋哥儿碗里的饭菜都吃完了,声音温和道:“我同你姑姑说会子话,你出去玩会儿再回来。”
栋哥儿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搁下碗筷迫不及待就往外跑,卢娘子瞧不见他身影,方才收回目光。
赵婆子见哭嚎半天无人搭理,骂骂咧咧回自己屋里去了,堂屋顿时清静下来,卢娘子看着赵小茴道:
“你这是一门心思要当通房丫头了?”
赵小茴面色如常道:“二太太选我到四姑娘跟前当差,不就是为未来姑爷准备的么,高门大户就是这规矩,我不过顺势而为。”
卢娘子眉头微蹙道:“四姑娘可不是糊涂人,你未必能从她手里讨着好。”
赵小茴扒了一口饭,满不在乎道:“她精明却架不住男人爱偷腥,好歹我卖身契握她手里,又是她的贴身丫鬟,到底跟她一条心呢。”
卢娘子没近身伺候过主子,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并不是很清楚,她试着劝道:
“要我说,你还不如留在府里,将来选个能干男人,这日子比在外头过得强。”
赵小茴不大乐意道:“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国公府里,且二太太给四姑娘挑的姑爷绝不会差,我好日子在后头呢。”
卢娘子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小姑子本就是主意大的,连她老娘都管不住她,做嫂子的善意提醒两句即可,旁的不必多言。
卢娘子站起身,将她和栋哥儿吃的空碗收走,赵小茴突然抬头问道:“嫂子,方夏里在乐寿堂还是很得老太太看重吗?”
卢娘子嗯了一声,自然而然道:
“她是丫鬟里头最拔尖的那个,不仅聪慧还有双灵巧的手,老太太看重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怎么,你同她起了龃龉?”
赵小茴眼神阴沉道:“要不是她挡道,我也能在老太太跟前得几分脸面。”
卢娘子不甚在意道:“如今你已是四姑娘跟前大丫鬟了,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夏里为人处世不算差,你把心放宽些。”
赵小茴并未将她嫂子的话放心上,反而继续追问道:“那夏里如今和谁关系最差?我不信这乐寿堂自上到下都喜欢她。”
卢娘子皱眉道:“还真没听说谁跟她不对付,巧荷原先跟我闲聊时提过一嘴,说是蝉衣跟夏里说话有些不中听,可能她俩不大对付。”
赵小茴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道:“蝉衣比她资历深,到现在还只是二等丫鬟,对她有意见在所难免,她若再不知收敛,迟早要出事。”
卢娘子不以为意道:“她出事还有谢嬷嬷兜底呢,用不着你操心,你吃完把碗筷送过来,别磨蹭了。”
赵小茴答应一声,低头加快了扒饭的动作,只心里寻思什么,卢娘子就不得知晓了。
时间如同指尖划过的细沙,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流逝,夏里忙碌了两三日,终于将通草牡丹都做好了。
这段时日她忙的没去老太太跟前当差,等大太太派人将通草牡丹搬走后,她转身便到老太太那儿去。
结果路上碰到了蝉衣,她抬着下巴,依旧是那副不待见人的模样,夏里笑着同她打招呼。
“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蝉衣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特意去找你,跟你说件事儿。”
夏里面色如常道:“那咱们去我屋里说?”
蝉衣摆摆手,“就两三句话而已,不必费事儿,说了就走。”
夏里知道她就这脾气,轻声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蝉衣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你什么时候招惹赵小茴了。”
夏里闻言一愣,好笑道:“前几天在二姑娘那儿碰见过一回,我也没招惹她啊,她又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蝉衣淡定道:“她到我跟前挑拨离间,想拿我当枪使,借我手对付你呢。”
夏里眸光闪烁道:“可惜她找错人了,咱俩可不是真的不对付。”
蝉衣提醒道:“她跟我说自是没用,就怕她又找其他人嘀咕,你有时候确实挺招人妒忌的,以后凡事多加小心。”
夏里面带微笑道:“我知晓了,多谢你提醒。”
蝉衣打了个呵欠,眼眶湿润道:“我昨晚当值,老太太又染了风寒,一夜都没睡,先回去歇着了。”
夏里表情微敛,“那你赶紧回去休息,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
老太太上了年纪,体质大不如前,每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折腾好几天,难怪这几日阿嬷没来看她。
夏里哪还顾得上赵小茴要做什么,她得赶紧去瞧瞧老太太和阿嬷,老太太待她算仁慈的了,刨除二人之间的主仆身份,她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待夏里过去,就见谢嬷嬷正守在床榻前,老太太闭着眼睛睡着了。
夏里轻手轻脚走上前,压低声音道:“阿嬷,老太太如何了?”
谢嬷嬷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她声音略显疲惫道:
“昨夜老太太发高热,怕她身子受不住并未开猛药,早上才退热,刚喂了点燕窝粥,吃下就睡着了。”
夏里微微颔首,略带心疼道:“阿嬷辛苦了,瞧您瘦的眼珠子都要凹进去了,夜里没睡吧?我来守着老太太,您回去歇着。”
谢嬷嬷声音沙哑道:“你忙活这几日也没休息好,要不你歇会儿再来,反正还有石蜜呢,她一会儿就过来。”
夏里摇摇头,轻笑道:“阿嬷别担心,我年轻力壮并不怕累,你若是倒下了,谁陪老太太作伴?快回去吧。”
旁人不敢拿谢嬷嬷如何,夏里却毫无顾忌,谢嬷嬷也只得听她的,临走前不忘叮嘱道:
“老太太不许太太姑娘过来侍疾,她们来了你得劝她们回去,若是再高热就得让世子进宫请太医了,你得警醒些。”
夏里耐心点头,轻声宽慰道:“我都记住了,您先回去歇着,有情况我让丫头喊您。”
谢嬷嬷这才放心离开,待她走了,夏里坐到老太太跟前照看着,生怕一错眼病情又严重了,没一会儿石蜜也从外头走了进来。
瞧见夏里,她声音轻快道:“你那头事情忙好了吗?”
夏里点点头,小声道:“通草牡丹都送到府里库房了,后面就是大太太的事儿了,不必我操心什么,阿嬷上了年纪,我怕她累病了,就让她回去歇着了,今天我同你一起当差。”
如今大丫鬟只有三个,白芍那边老太太给了恩典,让她回家待嫁,等她再回府里就是媳妇子了,加上夏里去做通草牡丹,石蜜和茜草难免辛苦一些。
石蜜先俯身探了探老太太额头,察觉到并无异样后才放下心来,她笑道:
“昨儿夜里是嬷嬷和茜草守着的,我过来劝嬷嬷回去歇着,她偏不去,看来还是你说话管用。”
夏里轻笑道:“阿嬷放心不下老太太,又怕我跟她唠叨,她身子骨也不好,哪能继续熬着,夜里你去歇着,我来守着就好。”
石蜜并未同她抢,轻声道:“你值夜也可以,只还得叫个丫头陪你一起,要不就叫香薷来吧,老太太有意再提拔一个上来,只蝉衣年龄大了,多少有些可惜,我估摸着香薷的可能性略大些。”
夏里微微皱眉道:“蝉衣姐姐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若因为年龄越过她去,未免太可惜了,给她升等对外也好听些。”
石蜜听了这话,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还得看老太太意思,香薷比她性子软和,更讨老太太喜欢,她亏就亏在性子太刚硬。”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她打湿巾子替老太太擦拭额头虚汗后,方才淡声道:
“蝉衣自有她的可爱之处,不过她性格豁达,想来并不计较这事儿,我也不过一提,还是老太太说了算。”
石蜜微微颔首,她看夏里做事认真,笑眯眯道:
“你不在这几日,老太太时常提起你,国公爷来请安,老太太还批评他了,说是不该奴役你。”
夏里将帕子放回铜盆里搓了搓,声音低沉道:
“我到底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她疼我也疼你,前段时间还替你操心终身大事呢。”
一提这个石蜜脸上笑容就挂不住了,她苦大仇深道:“我这辈子不想嫁人,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婆家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在老太太跟前当差有月例拿,时不时还能得些赏赐,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过得不知道多好,何苦出去受气。”
石蜜是几个丫鬟当中年龄最大的,也难怪老太太替她着急,夏里倒不催她成家,只是耐心道:
“你爹妈是什么态度?你能扛得住他们的数落么?”
石蜜面色凝重道:“我爹态度强硬,我娘恨不得天天拉我相看,弄的我都不敢回去了。”
夏里打趣道:“这时候他们最着急,等你真正过了婚嫁年龄,他们反而会看开,所以你努力扛住压力吧,不论怎么样,日子都是自己在过,不必为了别人的看法改变初衷。”
石蜜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她轻叹道:“我想到成亲生子,要经营那些琐碎的事就头疼,还是留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最舒坦。”
可能因为有谢嬷嬷的例子在,所以石蜜并不是很担心未来,同夏里聊着天,她心里放松不少。
两人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太太,直到午膳时间老太太才醒了过来,喂她喝了些易克化的粥,吃了药陪着说了会儿话,精神好了许多。
到了夜里掌灯十分,夏里和香薷留下来伺候,她俩给老太太身上擦拭干净换身衣裳,刚伺候她躺下睡着,世子爷便过来探望了。
门外看守的丫头并未阻拦,陆陵川就这么走进内室,夏里和香薷向他请安,陆陵川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而后走到老太太床榻前瞧了瞧她。
老太太气色已经恢复一些,再养两日应该无大碍,陆陵川放下心来,他转过身压低声音道:“辛苦你们这几日照顾了,待祖母好了,我必有重谢。”
陆陵川是看着夏里说的话,香薷却抢先道:“世子爷不必客气,能照顾老太太是婢子们的福气。”
夏里笑着点头,陆陵川又看了老太太一眼,怕将她吵醒,抬头对夏里说道:“你同我出去一趟,我有点事儿要问你。”
香薷眼眸微闪,她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夏里只当世子爷要询问老太太情况,所以并未多想,跟着他一道往外走,两人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抬头还能看到夜空中星光闪烁。
夏里只觉冬夜寒凉,顾不得欣赏夜景,直接开口道:“不知世子爷想要问婢子什么事?”
陆陵川见她鼻子遇到冷空气冻的通红,觉得有些可怜可爱,他声音温和道:“一直没空问你,那日惠王为何要找你?”
夏里犹豫了一瞬,想着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
“因为在东阳侯府那日,王爷进房时还未被药迷晕,是我拿砚台砸了他一下。”
陆陵川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们两个丫头真是好大胆子,万一王爷认出你来,看你怎么收场。”
夏里扯了扯嘴角,她也是被逼无奈好么。
“估摸着王爷那会儿糊里糊涂分不清现实,不然还真没法交代。”
陆陵川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他郑重道:
“你以后切不可陪着姑娘们胡闹了,我听说卿禾又找你说胡话了?”
夏里微微颔首,陆陵川一脸无奈道:
“她桀骜难驯,说的话你别放心上,我母亲已经为她挑选夫婿了,想必年后就会有喜讯传出。”
夏里有些诧异,忍不住提醒道:
“大姑娘性子烈,若是强压着她点头,只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等三皇子妃人选定下来再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