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小凤仙儿弟弟找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夏里还是将这攒金缠枝耳坠仔细收好。
她允诺别人的事儿不能食言而肥,哪怕对方已不在人世。
这事儿过后,除了吉祥苑的戏子被管束的越发严苛,下人都夹紧尾巴做人,其余没有任何改变。
夏里愈发安静,不是待在茶水室就是练字做绣活,并没有在老太太跟前露过脸。
夏里在茶水室忙活好后,回去将那雕花蜜饯拿出来继续晒。
自那蜜饯做好连续几日都是艳阳高照,水分都已晒干,到了下晌便可以装罐封存起来了。
她站在墙根下给蜜饯翻面,远远听到有人唤她,夏里伸长脖子望去,扬声道:
“我在这儿呢,不知姐姐唤我何事,可是有差事吩咐?”
茵陈笑容满面走上前道:“今儿不是你跟谢嬷嬷办认亲酒的大喜日子么,老太太让我唤你去正房呢。”
夏里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用帕子擦手,声音温婉道:“麻烦姐姐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去。”
夏里虽同银朱闹了些小摩擦,大面上却能过得去,若整日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只怕老太太也容不下她们,因此银朱哪怕再嫉恨夏里,当着众人面也还是笑脸相迎。
夏里跟着茵陈甫一踏入内室,石蜜便打趣道:“你这丫头倒会躲懒,老太太想见你还得使人去喊。”
夏里忙福身朝老太太行礼,余光瞥见阿嬷面色如常,方才轻笑道:“姐姐可真是冤枉人了,老太太身边有你们伺候,哪用得上婢子啊。”
石蜜觑了老太太一眼,玩笑般道:“我们这些老人,哪有你这新人活泼有趣,老太太早就看厌了。”
老太太又似先前那般和蔼可亲,她白了石蜜一眼,嗔怪道:
“胡说八道!我何曾厌弃过你们,你们就是一辈子待我身边,我也不会厌烦。”
夏里跟着附和道:“姐姐们各个模样齐整身怀绝技,比外头那些姑娘强百倍,老太太才不舍得厌弃呢。”
老太太听了不住点头,她乐呵呵道:“你这丫头最是精怪,今儿唤你过来,是有赏赐要给你。”
夏里眼眸陡然亮了起来,眉开眼笑道:“多谢老太太疼我!”
白芍白了她一眼,揶揄道:“你都不谦让两句,脸皮怎的恁厚。”
夏里脸上洋溢着喜色,理直气壮道:“姐姐莫不是吃味儿了?老太太哪怕赏块破布头,那都是沾着福气的,我岂能谦让。”
白芍扭头朝老太太撒娇道:“主子您看啊,这丫头都快成精了。”
老太太脸上皱纹都笑出来了,指着夏里打趣道:“这确实是个精怪丫头,我可做不出赏块破布头的事儿来,快把那仙鹤云瑞金项圈拿来给她。”
茜草立刻捧着木匣走到夏里跟前,她笑眯眯道:“你瞧瞧这金项圈。”
夏里看了眼金项圈,眼睛立刻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那份按耐不住的激动,明眼人看的分明。
她想要伸手去拿金项圈,又有些迟疑的看向谢嬷嬷,老太太调侃道:“这是我赏你的贺礼,你瞧你阿嬷作甚,只管拿下谢恩。”
谢嬷嬷状似无可奈何的点头,夏里这才伸手接过,她眼角闪烁着轻微的光芒,看着那金项圈上精致的仙鹤云瑞纹,下意识问道:“单这做工就能值不少银钱了吧?”
内室众人听了无不捂嘴偷笑,石蜜笑的眼角都溢出泪水了,她嗔怪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老太太赏赐的东西,怎能用银钱来衡量价值。”
夏里配合着露出懊恼之色,改口道:“是婢子眼皮子浅,只能看出值不值钱,还望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正色道:
“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咱们家里不缺吃穿,不必在意价值几何,放在外头,就这一个金项圈,够一大家子嚼用好几年了,这黄白之物说来俗气,没了这东西,才真真是寸步难行。”
丫头仆妇们点头附和,谢嬷嬷站了出来,真心实意道:“多谢主子抬爱,日后我们祖孙俩必会好好伺候您。”
老太太微微颔首,感慨道:“你这认亲酒办完,我也就了一桩心事了,行了,都去忙活自己的事儿吧,晚上你们再去好好恭贺一番。”
夏里从内室出来,手里还捧着装金项圈的木匣,她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这东西可是硬通货,将来当了换成银钱,够她买宅院了。
老太太虽不好伺候,但她手指头缝里漏点儿,就够普通人过一辈子安逸日子了,怪道那么多下人,挤破头都要往她跟前凑。
夏里回屋后将这仙鹤云瑞金项圈锁进柜子里,不一会儿谢嬷嬷也回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个沉甸甸的荷包,进屋就将这荷包递给夏里,轻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底下丫头仆妇们送的贺银,你好好收着。”
夏里忙推拒道:“这些银钱还是阿嬷收着吧,还有这金项圈,还是放阿嬷这里更安全。”
谢嬷嬷板起脸道:“你当我是那喜欢压榨人的老婆子不成?这些东西你自个儿收着,你是主意大的,手里银钱不凑手做事多有不便,我这么些年手里攒的银钱够用了,你不必操心我。”
夏里心里暖暖的,她若继续推辞,那便是同阿嬷见外了,她当着谢嬷嬷面将贺银收进柜子里锁上,然后两人一道去小厨房看看席面备的如何。
平常底下仆妇有个大事小情,也会托厨房置办酒席,都去大厨房那头的多,这次既然是记在老太太账上,自然是在小厨房办更方便了。
卢娘子虽脾气不大好,能力却是不差的,两三桌席面与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到了晚间,天刚擦黑,老太太那头伺候妥当了,席面也可以开吃了,乐寿堂丫头仆妇都很给谢嬷嬷脸面,哪怕同夏里闹的不愉快的银朱也过来了,更别提底下三等丫头们了。
夏里在众人见证下,恭恭敬敬给谢嬷嬷敬茶磕头正式改口,谢嬷嬷那般端肃的性子,脸上的笑容未曾落下过,她大方同仆妇们一同吃酒。
夏里则同年轻丫鬟们坐一处,席间欢声笑语不断,香薷和麦冬坐另一桌,瞧见夏里游刃有余的同大丫鬟们谈笑风生,香薷很是羡慕,她几次想要上前同她打招呼,都找不到机会。
在这乐寿堂,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之间隔着天堑,平日很少有机会往来。
最初香薷还有些别扭,经过这段时间她完全想通了,与夏里交好,说不得她还有机会升等,实在不该与她生分了。
麦冬自是不知道香薷心思的,她只顾吃着眼前的美味佳肴,见夏里开心也替她高兴,仅此而已。
这席面吃到很晚才散席,谢嬷嬷竟还吃醉了酒,夏里艰难的将她搀扶回屋,打了热水替她梳洗一番,贴心喂她喝了醒酒汤,夜里守着她睡,生怕她醉了呕吐呼吸不畅。
到第二日谢嬷嬷醒来头疼的厉害,索性告假一日。
昨儿吃酒时,白芍约夏里晌午去瞧她给老太太做的衣裳,夏里将蜜饯装进坛子里封存好后,便过去了。
一进白芍那屋,打眼便瞧见到了那件全缘边长褙子,绣着五彩蝶恋牡丹的花边很是抢眼,白芍拉着她手,笑盈盈道:
“你快来瞧瞧我这衣裳配色,这花青色的蝴蝶叫人一眼难忘,牡丹花寓意花开富贵,蝴蝶又有福迭的谐音,寓意福寿绵延,最适合穿在老太太身上了。”
夏里伸手摸着那花纹,一脸赞叹道:“姐姐果然绣技了得,这穿进宫再合适不过了,难怪老太太看不上旁人做的绣活,真真是由奢入俭难。”
白芍被夸的眉开眼笑,声音轻快道:“这衣裳虽好看,却耗费了我一个半月的功夫,整日坐那里绣,眼睛都快要熬瞎了,实在是辛苦的很。”
夏里很能理解,刺绣只能慢工出细活,一针一线都出不得错,眼睛长时间盯着一处,确实伤人。
她随口道:“这老太太所有衣物都是姐姐亲手做吗?”
白芍微微颔首,一脸无奈道:“老太太脚上穿的罗袜都得我来做,那银朱本该与我打下手的,偏她不成气候怎么教都教不明白,简直愚不可及,有教她那时间倒不如我自己一个人做了,得亏你过来了。”
夏里谦虚道:“我虽会做绣活,但远不及姐姐的精巧,恐还得练段时日才能帮的上忙。”
白芍没好气道:“你莫与我说瞎话,你给谢嬷嬷做的抹额,还有昨儿那交领长袄,就是给老太太穿也是使得的,我可不管,日后小件的东西就交由你来负责。”
夏里哭笑不得道:“我才刚把茶水室的活计整明白,你又来安排我新活计,我才多大点人啊。”
白芍捂嘴偷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有些人上赶着上前,我还懒得搭理她呢。”
两人在屋内聊的热火朝天,殊不知全让那躲在墙根下的银朱听了个遍,她被白芍明里暗里嘲讽的话气的咬碎一口银牙,加上夏里给她使过绊子,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恶气。
看着白芍和夏里从屋内出来,等两人走远不见踪影,银朱这才悄摸着起身,她从袖笼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动作迅速打开屋门而后溜了进去。
见了白芍的绣活,夏里并未受太大影响,概因她见过比这更精致的作品,若是由她来绣这五彩蝶恋牡丹花,她可以处理的更加完美。
白芍让她给老太太做身中衣,若是老太太满意,日后这活就交由她来做,夏里自是没有意见,她回屋便开始画绣样做绣活,宁愿白日里忙不停歇,也不愿夜里点灯熬油的费眼睛。
然而她一朵海棠花还未绣好,院子里又闹腾了起来,说是白芍给老太太做的衣裳让人给损毁了。
夏里心里咯噔一下,她前头刚看过那衣裳,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她赶紧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一进屋便听到白芍痛哭流涕,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满脸不悦。
谢嬷嬷不知何时也赶了过去,瞧见她忙问道:“你同你白芍姐姐见过那衣裳后,可曾又回头去瞧?”
夏里忙不迭摇头,“白芍姐姐让我替老太太做中衣,我回屋就在捣鼓这事儿,哪有空回头再瞧,您若不信,可去我屋里看,我那绣了一半的海棠还摆在桌上呢。”
白芍声音哽咽道:“损毁衣裳对夏里并无好处,定不是她做的。”
老太太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她冷声道:“既不是她弄的,那你说说还能有谁?”
白芍顿时语塞,她平日说话不顾人脸面,得罪人也是有的,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夏里眼神锐利的打量在场众人,有的急于撇清,有的则纯粹在看热闹,目光停留在银朱身上时,她低垂着脑袋异常安静,按理说她该幸灾乐祸才对。
见白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越发气恼。
“这原就是你的差事,如今出了纰漏,你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由你来担责,离中秋宫宴还有两日,你若能修补好衣裳,此事便作罢,否则你自己去前院领罚。”
白芍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道:
“老太太明鉴,被损毁的蝴蝶是用花青色绣线所绣,这绣线本就难得,如今我手头一根也无,现买得等月余才能拿到手,婢子实在是无能为力……”
老太太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肃声道:
“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我只看最后结果。”
白芍面上血色尽失,显然是真的没法子了,夏里不忍白芍背锅,只能赌一把了,她抬高声音道:
“婢子恍惚想起,离开前曾回头看了一眼,似是有道穿鹅黄色身影一闪而过,我还当是看错了,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那人进去使的坏。”
她这话一出,众人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银朱身上,在场众人唯有她穿着鹅黄色交领罗衫,银朱立刻慌乱起来,色厉内荏道:“方夏里你血口喷人,我压根就没去过白芍那儿。”
夏里微眯着眼,原本只有三成把握,现下倒是又多了几成,她似笑非笑道:
“那你倒是说说,衣裳损毁的时间段里,你人在哪里?有谁能给你作证?”
茜草忍不住出声道:“那会儿,我们三个在整理老太太换季衣裳,还真不曾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