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博弈

夏里焦躁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得去老太太跟前当差,不能让人瞧出端倪。

她进正房时晚食刚端上桌,屋内除了伺候的人,还有四姑娘陪在老太太身旁。

瞧见夏里,陆晚乔笑着打趣道:“听说你去山里挖野菜,弄得周管事满山找人,是也不是?”

夏里福了福身,配合着道:“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寻思这会子正是吃野菜的好时候,就想挖些给老太太和阿嬷尝尝鲜,哪知竟忘了时辰,害得周管事好找。”

老太太将手中佛珠递给茜草,温和道:“虽说是一片孝心,可也不能不顾自身安危,那深山里不知藏着什么凶猛的野兽,若有个万一,你阿嬷怎么受得了。”

夏里下意识看向谢嬷嬷,对上她深邃的眼眸,顿时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立马讨饶道:“婢子知错了,望老太太莫要怪罪,还请您替我同阿嬷说些好话。”

陆晚乔噗嗤笑出声道:“没想到精明能干的夏里姐姐也有讨饶的时候,老祖宗您快尝尝这野菜,若是味道尚可,就赶紧帮帮她。”

老太太笑的眼角皱纹堆叠在一起,示意布菜的丫鬟夹些野菜放盘子里,她尝了一口,微微颔首道:

“确实鲜嫩可口,不枉你爬山涉险一趟,阿兰,你也莫要生气了。”

谢嬷嬷面无表情道:“老奴不气,姑娘大了,翅膀硬了,迟早是要飞出去的,她主意大着呢,我说再多都无用。”

夏里眼巴巴的看向谢嬷嬷,惹得陆晚乔偷笑不已,府中对她最好的便是阿嬷,今日之事发生的猝不及防,她连那男人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确定,考虑再三还是先瞒着她老人家,将来无论是走是留,她都要带着阿嬷一起。

夏里在阿嬷跟前不需要面子,她不开心,那就厚着脸皮歪缠,直到她重新笑了才罢休,让陆晚乔看的咂舌不已。

伺候着老太太用完膳,谢嬷嬷才出去吃荠菜饺子,夜里茜草和夏里值夜,等老太太睡安稳了,夏里便坐在灯下做针线活。

这活儿并不是多着急,夏里只是想找点事做,免得脑子又不由自主的乱想,茜草见她做绣活,也坐她身旁缝起里衣来。

屋内除了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再无其他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夏里听到外头传来响动,她停下手里活计抬起头,狐疑道:“外头好似有人来了,姐姐守好老太太,我出去瞧瞧。”

茜草也跟着站起身,她压低声音道:“你提着灯笼去,免得瞧不见路,小心谨慎些。”

夏里轻轻颔首,“姐姐只管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提起灯笼,轻手轻脚开门出去,走了几步,果然瞧见院外有人站着。

老太太院子位于庄子正中间,无论离哪处都近,夏里还未出来,周管事率先迎了上去,他拱手道:

“夏里姑娘,国公爷身边的长随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跟老太太禀明,不知老太太可就寝了?”

夏里十分机警,若不是发生十万火急的事,国公爷不会连夜派人前来,她沉声道:

“周管事让人进来吧,老太太虽睡下了,但事有轻重缓急,若是耽搁了正事你我都得担责。”

周管事也是如此想的,他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转身去喊人,夏里则加快脚步往屋里去,茜草正等着呢,瞧见她回来,轻声道:“发生何事了?”

夏里来不及同她解释太多,轻声道:“姐姐先把老太太衣裳准备好,待会儿同我一道伺候老太太更衣。”

夏里说完话,抬脚就往里走,她走至老太太床榻前,弯下腰柔声唤道:“老太太,您快醒醒,府里国公爷派人过来传话了。”

老太太本就浅眠,夏里话音刚落,她就睁开了眼睛,嗓音嘶哑道:“掌灯,伺候我更衣。”

茜草正等着,听到吩咐立刻掌灯,上前伺候着老太太穿好衣裳,然后唤那长随进来。

那长随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老太太抬手将夏里二人挥退,夏里虽遗憾听不到发生何事,但预测要回府了。

屋内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待那长随出来,老太太抬高声音道:“通知各屋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出发回府。”

茜草领命吩咐小丫鬟跑腿,不一会儿各屋都亮起了灯,夏里先帮老太太收拾,余光瞥见老太太脸色阴沉,让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夏里同小丫鬟合力,将明早用不着的行李先打包放好,然后才走到老太太跟前,恭敬道:

“老太太,时辰还早,您先眯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得养足精神才能处理不是?”

老太太手里佛珠不停的转着,声音沉静道:“你说的再理,换个人值夜吧,你去收拾行李,免得明早来不及。”

夏里点头应允,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待她回屋,谢嬷嬷已经被惊动起了,她将行李收拾的差不多,瞧见夏里问道:“你可知发生何事?”

夏里关上房门,摇摇头道:“那长随进去回话时,我们都被打发出去了,什么都没听见。”

谢嬷嬷将包袱系紧,轻声道:“我去老太太那儿守着,你早些休息。”

夏里想让她歇着去,奈何她不听劝,夏里说再多都无用,索性就不拦着了,由她自己去。

这一晚上夏里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是那个武将男人的话,一会儿又是府里未知的情况,她甚至琢磨着二者是否有关联。

可惜她被关在府里出不去,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她只有被动接受的份,这样的不安感,着实让人心里不踏实。

夏里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好似刚闭上眼睛,外头就天亮了,老太太连早食都未用,着急忙慌的带着她们回府。

陆卿禾几个不敢有任何怨言,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都乖顺的听从安排,一路上马车疾驰,夏里只觉腰部以下都要颠散架了。

等抵达国公府后,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应该是乘坐马车遭罪了,连老太太脸色都有些苍白,但她却顾不得这些,到了乐寿堂立刻派人去喊陆简行。

岂料陆简行不在府里,他入宫还未归来,大太太也未曾露面,谢嬷嬷先劝着老太太用早食,整个乐寿堂都处在低气压的环境中,当差的丫鬟更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夏里并未擅离职守,她想瞧出些许端倪来,就在老太太等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国公爷终于回府了,与他一同踏入乐寿堂的还有惠王妃。

夏里余光瞧见惠王妃消瘦了很多,身上气质大变,她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柔和温婉,如今瞧着锐利了很多。

老太太端坐上首,眼神浑浊的望向惠王妃,声音低沉道:“二丫头难得回府,瞧着倒是越发有王妃的威仪了,很是不错。”

惠王妃抿唇轻笑,不疾不徐道:“都是祖母教导的好,若没有祖母指点,我哪能熬到今日……”

她话音未落,就听陆简行冷哼道:

“既然知道你的靠山源自何处,就该心存感激,时刻以府中利益为先。”

陆知遥丹唇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强硬道:

“国公爷怕是反应迟钝没想明白,我先是惠王妃,而后才是陆家女,出嫁从夫的道理,您不清楚吗?”

陆简行脸色难看至极,若不是老太太在此,他恐怕就要发怒了,恰好捧着茶盏的二等丫鬟掀帘子入内,瞧见他这副模样,吓的战战兢兢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是新升上来的二等丫鬟,没在主子跟前当过差,夏里怕国公爷迁怒到她身上,赶忙上前接过茶盏,微抬下巴示意她下去,那丫头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走。

夏里不慌不忙给主子们上茶,当她走到惠王妃跟前时,陆知遥态度和善的朝她笑了笑,这笑容落在陆简行眼里无异于挑衅,他语气冰冷道:

“你今日入府所谓何事,就算是王妃,也该提前递帖子才是。”

陆知遥秀眉拧起,露出不悦的神色来,毫不客气道:“难不成我看望祖母还得经过您首肯?”

陆简行这几日被朝堂之事弄的焦头烂额,并无耐心应对她,语气不满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不必拐弯抹角,过来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陆知遥将茶盏往桌几上一搁,似笑非笑道:“国公爷如此着急将老祖宗从庄子上请回来又是所谓何事?”

陆简行面部肌肉紧绷,他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厉声道:“此乃家务事,不便告知王妃。”

陆知遥眼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她声线微凉道:

“国公爷莫忘了我也姓陆,祖父留下的那些精兵,理应为我家王爷所用,没道理让他们效忠与陆家毫无血缘关系之人。”

陆简行眼底满是戾气,他语气森冷道:“你一个外嫁女,有何资格插手此事,惠王难不成想造反?你夫妇二人狼子野心,简直……”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老太太斥责道:“住口!你在胡沁什么?是想拉满府的人一起与你陪葬吗?”

陆简行看向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他急切道:

“母亲,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您可不能糊涂任由二丫头诓骗,父亲留下的那些兵权,应该给三皇子殿下才是……”

老太太眉头深锁,眼眸深邃道:“人走茶凉,没有你父亲坐镇,那些老人未必会听从调令,且如今代理朝政的乃是大皇子,三皇子又有何胜算?”

陆简行挺直脊背,抬手将伺候的丫鬟挥退,夏里眼眸里满是失望,她还想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呢。

踏出门槛,就在她郁闷之际,有人走到她身旁,轻轻扯了扯她衣摆,夏里转头望去,竟是蔓青在朝她笑,夏里忙压低声音道:“你怎的来了,方才都没瞧见你。”

蔓青指了指前头凉亭,轻笑道:“咱们坐那儿聊,我仔细说与你听。”

蔓青身为惠王妃的贴身侍女,知道的肯定比她多,夏里微微颔首,跟着她一起走,凉亭四周空旷,并无其他人在。

二人落座后,夏里打量了蔓青几眼,嗓音轻缓道:“你瞧起来都瘦脱相了,难不成惠王府不给饭吃?”

蔓青眼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声音哽咽道:

“王妃娘娘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又岂会没有饭吃,只是……惠王远比想象中难伺候,我与主子都脱了一层皮,如今才勉强站稳脚。”

夏里并未露出同情之色,这是二姑娘自己的选择,如今既然已经打开局面,日后总会越来越好。

她试探道:“王妃娘娘入府,是来替王爷要兵权的么?为何这般急切?”

蔓青朝她凑近,面色凝重道:“我也是听王爷说的,圣上病危时日无多,如今朝堂各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只怕国公府也太平不了多久,你得早做打算……”

夏里直觉应验了,她压低声音道:“惠王和三皇子都想要老国公留下的兵权来增加胜算,可那些人早就被打散编入其他队伍,就算拿到信物又有何用?”

蔓青轻叹道:“王妃同我说过,这群人同生共死,十分团结,哪怕被打散,只要有老国公爷的信物,就能将人再次集结起来,若这支力量握在王妃手中,她在惠王跟前会更有底气,在危机关头也能保全府中众人。”

夏里没料到二姑娘会知晓这么机密的事,她压低声音道:“此事,王爷也知晓?”

蔓青摇了摇头,面色复杂道:“王妃没把握能拿到信物,所以并未告知王爷,我也不知她怎么知晓此事的,王妃……与咱们表面看到的并不一样,她……城府极深。”

蔓青若不是与夏里交情深,也不会随意跟她说这些,夏里似是早有预料,淡定道:

“王妃若真是白纸,你也不会选择跟她,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厉害些才能护住身边人。”

蔓青仔细想想,她这话并未说错,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若想脱奴籍出府,就抓紧时间办,如今外头反而安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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