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瞧见夏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你瞧着怎样?这人能嫁吗?”
她说起这话题没有丝毫羞涩,也瞧不出初识情爱的腼腆,只有满脸的青涩与懵懂。
夏里暗骂了声造孽,若是放到现代,麦冬正是读书的年纪,哪用得着这么早考虑这些事儿。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她不早早定下人家就挑不着好的了,譬如石蜜,她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人,如今也才年芳二十,前两年还有人争着说亲,如今却是无人问津,连她娘老子都不指望她嫁人了。
夏里虽未被同化,却也不会离经叛道的怂恿麦冬过几年再谈婚论嫁,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声音温柔道:
“目前瞧着倒是一表人才,长相、家世都很好,言谈举止大方,眼神也很清澈,不像奸滑,狡诈之人,最主要的是你能瞧中。”
麦冬大大咧咧道:“我对他不讨厌,既然你们都说好,那试试也无妨,你不是带了杏花糯米酒么,赶紧让我尝尝。”
夏里哭笑不得道:“你这个时候竟只惦记着这口喝的?”
麦冬理所当然道:“旁的事自有我阿爹阿娘烦神,用不着我操心,我把自己哄开心,就很了不得了。”
夏里不禁想起阿嬷替她找亲人之事,若真找着了,她又该如何同他们相处,她悲观的认为,自己是不会有麦冬这福分的。
夏里没有继续内耗,她拉着麦冬边往屋里走边说道:
“我带的杏花糯米酒不多,老太太并几个姑娘都送了些许,阿嬷那儿也留了一份,拿过来的也只够你解解馋。”
这会儿前头已经摆了席面,周管事正亲自招待李昂,麦冬掂量着夏里带过来的酒坛子,乐滋滋道:“这里得有小半斤吧,够咱俩喝就行了。”
说罢,她打开坛子往里瞧,奶白色的酒水散发着醇厚的气息,麦冬闻到这味儿就喜欢。
“这杏花糯米酒看着就好喝,你先坐会儿,我让人送菜过来。”
周管事管着这偌大的庄子,家里自是有几个下人伺候的,麦冬出去一趟就有人端菜送来了,冯氏也掀帘子入内,她笑容温婉道:
“方姑娘,前头媒人还得我来作陪,实在分身乏术,招呼不周望请多多包涵。”
自入国公府后,夏里很少被人郑重其事的喊方姑娘,她微愣了片刻,转而轻笑道:
“伯母只管忙自己的去,我与麦冬一处反而更自在。”
麦冬手里拿着碗筷,喜笑颜开道:“娘,夏里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我来招待她就好了,您赶紧走吧。”
冯氏嗔怪道:“你可别光顾着自己,菜不够让灶房再做了送来,你爹买的排骨不错,再给你们加道糖醋排骨。”
夏里看着矮桌上满满当当的菜,温婉道:“伯母,您太客气了,菜已经够多了,我俩吃不完浪费太可惜了。”
冯氏今日高兴,她摆摆手道:“那就少做点,每盘菜分量都不是很多,你们不是还得喝酒么,边吃边喝,吃不完也不碍事。”
夏里还想说什么,麦冬已经将筷子递到她手里了,热情的招呼道:
“你就只管坐着吃吧,几道菜而已并没有多贵,你先尝尝这凉拌野菜,是我娘从山里挖的,在府里可吃不到这么鲜嫩的菜。”
她说罢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入口的醇香让她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忙举起拇指夸赞道:
“这酒口感好极,我从未喝过这么香醇的东西,下回你得多酿些。”
夏里嘴里咀嚼着野菜,语气轻松道:“可能是比较对你胃口,你喜欢就多喝些,不必给我留。”
麦冬仰头又干了一杯,夏里对这野菜倒是很感兴趣,她轻声问道:“这野菜山里到处都有吗?我想挖些荠菜回去给阿嬷包饺子吃。”
麦冬嘴角微微上扬,声音轻快道:“漫山遍野的都是,你待会儿若没事,我陪你去山上挖。”
夏里对没去过的地方,总是格外谨慎,她声音低沉道:“咱们两个姑娘家,单独上山,不会碰到猛兽吧?”
麦冬脸颊微红,双眼迷离,酒精的气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明显正处于微醺的状态,她不在意道:
“哪有什么猛兽啊,咱们不去大山深处不就行了,你跟着我只管放心。”
夏里没想到她速度如此快,瞧那小坛子酒只剩一半,连忙提醒道:“你再喝下去可就要醉了,赶紧多吃几口菜。”
麦冬生怕夏里将酒收起来,忙伸手抢到自己身旁,大着舌头道:“我就是喝酒上脸而已,脑子清醒的很呢,你只管放心让我喝。”
夏里想着这是在她家里,即便喝醉了,也不过是倒头睡一觉的事,也就没有阻拦。
没人干扰,麦冬喝的格外畅快,那小半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她晕晕晕乎乎的趴在矮桌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夏里哭笑不得只好去喊冯氏来照料。
冯氏进来虽数落个不停歇,但言辞间全是对麦冬的心疼与呵护,无论是替她擦脸还是换衣裳,都格外的温柔仔细,那眼里蕴含着的母爱,让夏里见了都羡慕。
等麦冬都收拾妥当,夏里才同冯氏打招呼说要去山里挖野菜。
这春暖花开的季节,上山挖野菜的人并不少,冯氏倒也没有阻拦,她拿把小铲子和竹篮递给夏里,细心叮嘱道:“你莫要往山深处走,山脚下就有不少野菜,记得早点儿回来,若是一个时辰还未归来,我便派人上山找你。”
夏里提着竹篮微微颔首,声音轻快道:“伯母只管放宽心,我一会子就回来。”
冯氏听过麦冬夸赞夏里,也知晓她的端庄稳重,因而对她很是放心。
夏里从周家出来后,径直走向山林小道,春日的暖阳洒在人身上,仿佛可以驱散一切寒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夏里很享受此刻的自由。
她边走边看,直到见了山脚下绿油油的野菜,顿时走不动道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用铲子挖着根部,脑海里则想着各式各样的做法。
挖累了她便席地而坐,反正衣裳每日都是要换洗的,不知不觉便从山脚挖到了半山腰,原先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再往上就没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到庄子上小住的缘故,她并未看到其他人来挖野菜,四周荒无人烟,夏里也不敢再往里走了。
她提着一篮子野菜正准备下山时,抬头瞧见半山腰那块大石头底下,有血迹流淌下来,那暗红色的血迹混着泥土并不显眼,只是夏里绣活做多了,对颜色格外敏锐,因此一眼便能认出。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毕竟这么大的出血量,若真是有人受伤在此,只怕危在旦夕,夏里虽清醒理智,却并非冷血之人。
她将竹篮放在地上,悄悄从怀中掏出匕首,自从遭遇朱大那事儿后,她就有了随身带着匕首的习惯,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大石头,越离得近越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夏里仔细搜寻着,果然在大石旁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个穿着藏蓝色戎衣的年轻男子,他侧着头面部线条冷硬,闭着眼睛人事不知,腰腹部有血迹汩汩流出。
夏里瞧他衣裳便知他是军中之人,只要不是流窜的匪寇危险性便要小很多,可她从未听说附近有驻军营地,回去得问问阿嬷。
夏里走近一步,试探着踢了踢他的腿,对方并未有任何反应,夏里谨慎的多等了会子,确认他真的失去意识,这才蹲下身检查伤口。
他身上的刀伤看起来狰狞可怖,夏里只得拿自己的襻膊和丝帕替他简单包扎一下,以免血越流越多,引来野兽啃咬。
正当她系好襻膊站起身时,原本不省人事的男人,猛的伸手掐住她咽喉,不由分说要拧断她脖子,夏里头一回觉得自己离死亡那般近,她死命挣扎起来,气若游丝道:“我只是想救你……”
男人不为所动的看向夏里,尽管她脸憋的通红,但男人只此一眼便眉头紧蹙,下意识松了力道。
夏里瞅准时机挣脱钳制,摔倒在地连滚带爬退后好几步,她迅速掏出匕首举起,厉声斥责道:
“你个不知好歹的恶棍,竟好赖不分,连救命恩人都要杀,你脑子坏掉了吗?”
男人听了夏里的话,下意识瞧了腹部一眼,那被血染红的物什依稀能瞧出是女子之物,他薄唇轻启,声音嘶哑道:“对不住,此乃本能反应,多谢姑娘搭救。”
他那张坚毅的脸上,有着饱经沧桑的干练,浑身充斥的冷冽气势,让人不容小觑,夏里从未见过存在感如此强的年男人。
他让人觉得危险,夏里本能想要逃离,她沉声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也记不住你的脸,你且放我走,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可好?”
匡承瑞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哪怕他此刻受了伤,可他的体魄依旧犹如一头凶猛的狮子,威武雄壮,随时可要人命。
他沉默不语,目光极有穿透力的打量着夏里的脸,声音冷峻道:“你可曾被人拐卖过?腰腹侧有一月牙型胎记?”
夏里正警惕着他的偷袭呢,猛然听到他问这话,面露错愕,下意识点了点头,匡承瑞接着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有何亲人?”
夏里不信会这般凑巧,茫然道:“我只记得自己姓方……”
匡承瑞看向她的眼神,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复杂,他声音低沉道:“你同我世交家的长辈容貌极其相似,她家幼女被拐,已找寻多年。”
夏里心跳陡然加速,她紧抿唇瓣看向男人,脑中思索着如何应对,像是看出夏里的顾虑,匡承瑞语气沉静道:“你若过得好,不愿被家人找回,我只当没见过你,绝口不提今日之事。”
夏里目露审视的打量着他,沉思片刻,直觉这男人没有撒谎,她想赌一赌自己的运气,抬眸直视着匡承瑞的眼睛,正色道:“我被卖入梁国公府为婢,如今想脱了奴籍求取自由,我的家人能帮我吗?”
匡承瑞对她的遭遇并不觉意外,他眉目肃然道:
“你在哪位主子跟前当差?我会尽快通知你家里人来接你。”
这效率高的让夏里有些回不过来神,她下意识道:“我在老太太跟前当差……”
匡承瑞微微颔首,语气中隐有严厉道:
“下次不可贸然涉险,今日之事也不要同旁人提起,这段时日更不要随意出府,京都不太平。”
夏里思绪都在认亲这事儿上,并未深想他的话,只轻轻点头应允,匡承瑞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
忽的,他察觉有人靠近,语速极快道:
“找你的人来了,你赶紧下山,耐心等候,其他一律不要多管,切记保全自己!”
夏里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影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若不是地上那摊血迹,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梦。
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夏里姑娘……夏里姑娘……你在哪儿?”
夏里来不及深思,赶紧转身往山下走,扬声道:“我在这儿呢,马上就来……”
周管事亲自领着小厮找来,当看到夏里好端端站在那儿,方才松了口气,他喘着粗气道:
“夏里姑娘,真是对不住,都怪我家婆娘不知分寸,这几日封山,不许外人上山打猎挖野菜,你若是一个人迷失方向可就难办了。”
夏里面色如常,温声细语道:“劳周管事费心了,我挖野菜不知不觉就挖到半山腰了,瞧见前面没有路,正准备折返呢,麦冬睡醒了没有?”
提起女儿,周管事哭笑不得道:“那丫头还未清醒,她的酒量一杯倒,杏花糯米酒喝多了也醉,不过,睡一觉就好了,并无大碍。”
两人边往山下走边交谈着,并未有人察觉那摊血迹,等血迹干涸或是小动物舔了也就了无痕迹了。
夏里没有心情去看麦冬,她将野菜送到灶房,交代厨娘如何做,然后就心事重重的回房了。
她能判断出那男人是武将,戎衣却不是京都制式,此地又没有驻军安营扎寨,那就必是外地过来的,到底是他独自执行任务,还是有大队人马在别处安营扎寨就无从知晓了。
夏里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得尽快脱了奴籍获取自由,不然恐会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