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姐弟二人拌嘴,夏里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温暖,仿佛以前遭遇的那些困难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她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在唇边轻漾,方靖直见了神安气定道:“于我母亲而言,夏里人在哪里都无妨,知道她平安康健就心满意足了。”
方棠梨轻叹一声,看向夏里的眼神充满疼爱,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道:
“靖直这话说的在理,自你被拐子拐走后,咱家人就再没出去瞧过灯会,叔父一直自责内疚,每年你生辰他都喝的酩酊大醉,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强!”
夏里对着她温柔浅笑道:“被拐子带来京都的路上我病了一场,高热让我丧失了记忆,其实也就在牙婆那儿担惊受怕过几日,后来被阿嬷带回国公府,有她护着我日子过得并不算差。”
方棠梨眼眶泛红,她心疼道:“你本不必遭受这些的,谢嬷嬷为人我亦有耳闻,她将妹妹教导的很好,我瞧着你言行举止文雅,并不比那府里姑娘差,可见她用了极大心思在你身上。”
夏里轻轻点头,提起阿嬷她面上难掩悲伤。
“若是阿嬷还在,我必要好好孝敬她的,可惜她一心想要陪着老太太走。”
方棠梨眼眸深邃,声调轻缓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谢嬷嬷知道你必不会抛下她,可她若是跟你回了莱州,又该如何自处?谢嬷嬷并不希望外人用这段经历来攻击你,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成为你的污点。”
夏里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她从未想过这点,可阿嬷的脾气又确实会是如此行事的人,方靖直见不得妹妹难过,忍不住开口道:
“妹妹,谢嬷嬷的恩情方家永世不忘,她人虽不在了,但我们可以供奉她的牌位,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夏里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似若释然道:“谢谢二哥,我来供奉就好,就当阿嬷换种形式陪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惦记着她,她就永远存在。”
仁善的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方棠梨纤长的睫毛卷曲着上扬,她觑了方靖直一眼,红唇微张道:
“不是说你公务繁忙么,那还杵在这里作甚?我们姐妹俩要聊些私房话,你别在这碍眼。”
方靖直不论在外有多厉害,在家都是逞不了威风的,他识趣道:“我这就出去,就是姐夫不会追过来逮你回去吧?”
方棠梨白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算不准。”
方靖直想起曹世镶那张刻板的脸就胃疼,他转头朝夏里道:“妹妹,我就在书房处理公务,你有事让丫头来喊我。”
夏里微微颔首,站起身送他离开,方棠梨自顾自的品茶,待她回来方才笑道:“那承恩伯府的事你知道了吗?”
夏里面露疑惑道:“又出什么事了?我这几日在家中未曾出门,与那边府里的人也没联络过。”
方棠梨用她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轻轻瞥了她一下,低声道:“陆陵川同高明钰退亲了,还是陆家大太太主动退的亲,说是他们家要守孝,不能耽误了高明钰。”
夏里声线微凉道:“陆陵川错过高明钰,只怕难再找出身更好的姑娘了,晚几年成婚又有何妨。”
方棠梨知晓夏里对这里面的弯弯绕不清楚,与她剖析道:“只怕这门亲事,陆家不主动退也不行,从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变成承恩伯府,高首辅那只老狐狸才不会让女儿吃亏呢,只是那高家转头又把目标放在靖直身上了。”
夏里惊讶的瞪大双眼,“怎会这么快转移目标,他们就不怕外人说闲话吗?”
方棠梨满不在乎道:“这京都能与高明钰配成婚的青年才俊屈指可数,高首辅先前就对靖直有想法,后来估摸着更看重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才选了陆陵川,如今又想吃回头草,高家给我送了帖子,邀我赏花呢。”
夏里猜想高明钰的个人想法无人在意,她好奇道:“那二哥知道此事吗?他是如何打算的?”
方棠梨眼神闪烁,轻笑道:“靖直并未一口回绝,只说暂且缓缓,让我有空就去赴宴,没空就不去。”
夏里心思玲珑,哪能听不出二哥有几分意动,她声音沉静道:“高姑娘我曾见过,是个端庄优雅,惹人怜爱的姑娘,配二哥倒也使得,只是高首辅若强势太过,倒未必适合了。”
方棠梨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声音轻快道:
“高首辅与叔父乃是同年,若非叔父志不在朝堂,这首辅之位也轮不上他,旁人奈何他不得,咱家倒是不必担忧,不过等你爹来了,听听他意见再说,毕竟婚姻大事不能儿戏。”
夏里听了默默记在心里,并未多说什么,方棠梨想多了解夏里以往的生活轨迹,引着她说了很多府中旧事。
过去的经历并非不能与人言,夏里谈论时落落大方,方棠梨知她不是心思敏感自苦的姑娘,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聊起陆家几位姑娘时,方棠梨甚是可惜道:
“陆卿禾守孝完二十出头了,只怕京都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就得低嫁了,大太太也是糊涂,愣是把女儿耽搁了。”
夏里并不觉得二十出嫁有何不好,她声音温和道:“缘分天定,总有适合她的人等着,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方棠梨眼眸微闪,试探道:“那你想要嫁什么样的男子?你也有十六了,该寻摸合适的对象了。”
夏里知道有些事不可避免,她面色如常道:“我要嫁的男人得有担当有能力,且能让我在府里拥有与他同等的话语权,若想让我做个没有主见的附属品,这绝不可能。”
方棠梨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吟道:
“能做到这些的男人,只能是当家家主,书香门第都规矩严苛,你嫁过去未必能过得惬意。
你想要的叔父总会为你找到,性格强势点没错,嫁了人就不能让人觉着软弱好欺,那样会有吃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
也别要那贤惠的名声,外人夸的再多,都不如自己日子过得舒坦重要,谁爱当贤妻良母谁当去,咱们不需要。”
夏里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站在一旁伺候的巧荷和石蜜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她们也没听过这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方棠梨见夏里笑了,就知她对自己脾气,与她越发投契了。
两人都生活在京都,虽夏里先前是丫鬟,但接触的圈层不低,因而很有共同话题,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谈吐文雅,不见丝毫自卑,方棠梨不禁暗自感慨,她若在家中养大,只怕更不得了。
方府没有长辈在,午膳索性就在庭院中用,兄妹三人赏花闲谈品美食好不快活,方靖直甘愿被二人使唤,忙的不亦乐乎。
夏里也不觉得难以融入,她有种回到现代与好友相聚的惬意感,方棠梨原打算夜里与夏里促膝长谈,哪成想曹世镶也追了过来。
夏里初次见这位端肃板正的堂姐夫,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两位南辕北辙的性子是怎么配成双的。
方靖直自是瞧不上姐夫的,他没好气道:“不是说了接姐姐过来小住两日么,姐夫何必这般着急上门接人。”
曹世镶身姿挺拔,线条分明,他一双眼眸深邃如夜空,仿佛能洞悉一切,他朝夏里微微颔首,声音温和道:“我不是来接人的只是来看看而已,妹妹刚归家,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方棠梨眼神娇媚的扫了他一眼,嗔怪道:
“哪有你这般同妹妹说话的,她又不是你那些下属。”
她转头又朝夏里道:“你姐夫无论何时都是这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态度,他其实是想对你表达关心,就是不会说软和话,你熟悉了就知道了。”
曹世镶看向方棠梨的眼神温柔,他嘴角还噙着淡然的笑意,这夫妇二人是真爱无疑了,夏里莞尔一笑。
“多谢姐夫关怀,我暂时不需要帮忙,您让姐姐多陪我几日就好。”
曹世镶眉目如画,英俊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古朴之气,他低垂着眼眸,沉声道:
“我外放的调令已经下来,不日就要去胶州为知府,届时你可以常与你姐姐相聚。”
夏里还未反应过来,方棠梨先满脸惊喜的挽住曹世镶胳膊,仰头问道:“这可是真的?我能回娘家看望爹娘吗?”
曹世镶脸颊微红,却并未喝止爱妻,他温声道:“自然可以,咱们早日出发,可以多待几日。”
方棠梨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转身拉着夏里手道:
“好妹妹,我也能回莱州了,若是叔父他们来的早,咱们还可以一道同行。”
夏里听到这消息也高兴不已,她笑眯眯道:“路途遥远咱们一起回去也更安全些,不必急于一时。”
曹世镶听到姐妹二人谈话,朝方靖直低声道:“叔父要亲自过来接妹妹么?”
方靖直闷闷不乐道:“不仅我爹来,大哥也过来,到时你们一起走,把我一个人留在京都,真是好狠的心,若不然我也求个外放的官职?”
方棠梨转头没好气道:“你可是抽签出来为官的,咱家在这么远离朝堂就快被人遗忘了,你休想逃避责任。”
方靖直立刻耷拉下脸孔,夏里轻声宽慰道:“二哥不必担心,姐夫姐姐只是外放几年又不是不回京都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回京都陪二哥便是。”
方靖直受伤的心灵有被妹妹暖到,他忍不住摸了摸她发顶,温和道:“我不碍事,你回去怎么开心怎么过,不必惦记二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二哥不出来拼搏将来怎么给你撑腰。”
夏里习惯了单打独斗,听到这话她笑了,看来以后她得学着怎么适度的依赖亲人了。
方棠梨因为这天大的好消息放弃了夜宿的想法,她得回去收拾行李,夫妇二人如今还未有子嗣,来去自由,倒不用考虑其他。
堂姐一走,夏里又过上了独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她有大把时间可自由支配。
方靖直那儿的书籍任由她看,她看一天书也不嫌枯燥,读不懂的词句就去问二哥,她就像海绵般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连周嬷嬷都私下感叹,说姑娘不愧为方家儿女。
夏里在填补知识缺口的同时,还不忘给父母兄嫂准备见面礼,她最能拿出手,也最能表达心意,就是那手鲜亮的刺绣技艺,于是,在等待父兄到来的日子,她又埋头苦干起来。
周嬷嬷见不得夏里操劳,她端着洗好的果子放在石桌上,轻声劝道:“姑娘仔细伤了眼,这些绣活您让府中丫鬟去做便是,做好您再添上两针意思意思即可,老爷太太又不会计较这些。”
夏里抬头浅笑,伸手将绣绷递到周嬷嬷眼前,“嬷嬷觉得府中丫鬟可有我绣的好?”
周嬷嬷定睛一瞧,那绣绷上的荷花活灵活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她啧啧称奇道:“姑娘这手艺绝了,满府怕是找不到比您绣的更好的了。”
夏里继续做着绣活,慢悠悠道:
“我倒不是想同人争个高下,就是想尽我所能给父母兄嫂准备最好的见面礼,这一针一线里的心意,又岂是别人能代替的呢。”
她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嘈杂急切的脚步声,夏里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须发皆白,神情激动的老者步履蹒跚的走进来,他颤声问道:“你可是我儿幼仪?”
夏里闻言心颤,她站起身不自觉鼻尖发酸,强忍泪意道:“我是幼仪,您是……父亲吗?”
方宗儒上前一步,他手颤抖着,声音哽咽道:
“我是你父亲……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拉住你,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罪……是爹不好。”
他眼中的疼惜悔恨差点将夏里溺毙,她已记不清上辈子父亲的脸,但从今以后,面前这人就是她的父亲。
夏里如乳燕归巢般扑进方宗儒怀中,她带着哭腔道:“不是爹的错,那都是意外,罪该万死的是那拐子,爹不必耿耿于怀,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我会读书识字,有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未曾受苦受难……”
女儿这几句宽慰的话,让方宗儒重获新生,他激动到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抱着女儿久久不愿松手,生怕这来之不易的珍宝又被人夺走。
一直旁观的方其正也是眼角湿润,他侧头对方靖直道:“妹妹同母亲太像了,她真的很好……”